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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陸小鳳在百花樓盤桓數日,帶了好幾壇子美酒揚長而去。
蘇幕遮清點餘下的庫存,索性還剩餘不少,但一直這般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這生意若想長久做下去,不僅要節流,還要開源才行。
可是開源說得輕巧,實踐卻是困難重重,蘇幕遮只會兩件事,一是釀酒,一是殺人,就連算賬他都是磕磕絆絆算不清楚,不過是籠統将手頭的錢分做兩份,一份供日常花銷,另一份存來買釀酒材料。
賬上的錢,距離他需要的數目甚遠。
沉默着把賬簿放好,他放平幾個櫃子,拿出被褥鋪在上面,白日裏放東西的櫃子到了夜裏就做了他的床,反正他功夫好,不怕別人偷搶。
被子很薄,褥子更薄,躺在上面硌得腰疼,一翻身就能聽見身下木板吱呀作響,在心底支了筆錢在厚被褥上,瞬間本就稀薄的日常用銀就大大縮水。
心煩意亂卻也不敢亂動,怕不小心睡塌了櫃子,蘇幕遮盤算着到了冬日便睡到百花樓的房頂上去,花滿樓人挺好的,想來應當會答應他的請求。
今日風比往日大得多,他把臉往被子裏縮了縮,閉起眼睛。
……
黑暗的盡頭是光亮,畫舫的光亮。
還是那個夢,伶人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曲調,被強摁在座位上,濃妝豔抹的女人嬌笑着往他嘴裏灌酒,很差很差的劣質酒,含在嘴裏酸澀欲嘔,酒嗆進了氣管,他難受地咳嗽,張嘴卻有更多的酒湧進來。
他想拒絕,手腳徒勞地像烏龜一般劃動,喉嚨裏嗚咽哀鳴,然後就是笑聲,花娘在笑,客人也在笑,一張張笑臉在記憶中扭曲,夢裏猙獰猶如惡鬼。
他們在笑,笑聲之後呢……是了,是酒,兜頭淋下的酒,大桶大桶不要錢似的往他身上澆,他身上全都是酒,鼻腔裏,嘴裏,也全都是酒。
耳邊笑聲更大,樂聲不見了,說話聲不見了,只有刺耳的笑聲留着,尖利地紮進腦海,就像針紮進一個氣球,裏面存着的記憶噗的一下全部被放光,那根針卻還明晃晃彰顯着存在,疼痛難忍。
于是蜷縮起來抵禦疼痛,抵禦自外部侵襲的水……
水,玩樂過後燈熄樂止,哪裏來的回哪裏去,死魚樣從水裏撈出來,醉魚樣被扔回水裏,意識的最後是無窮無盡的水,無窮無盡的笑聲,無窮無盡的窒息感。
快要死去了吧……
然而卻還活着,蘇幕遮安靜地花了幾秒調息,這個夢做了無數遍,一閉眼就如影随形地跟着,再如何不适也不得不學會适應,你看,他現在連冷汗都不會出。
況且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他從櫃上跳下,靈活地解開柱子上的活結,把罩在頭頂的油布放下。
下雨了。
風大,他這幾根柱子頂塊油布的小攤子風一吹就倒,不如把油布扯下來蓋嚴實家當。
天上電光閃爍,雷聲轟鳴,風吹過樹間發出銳利的呼嘯,就像是笑聲。
蘇幕遮一僵,緊接着就像沒事人一樣忙活着收拾東西,用重物把油布四角壓實,以防止被風吹起。
雨太大,沒幾秒就把他淋得濕透,躲在百花樓的屋檐底下擰擰衣服上的水,他嘆了口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還得多花筆錢買衣服。
外面雷聲響得震天,那聲嘆息卻也沒逃過花滿樓的耳朵。
他睡眠本就淺,雨聲一起他也就醒了,聽着窗下叮鈴哐啷收東西的聲音,他就知道外面酒攤的老板也醒了。
相交數日,他多少知曉對方的窘境,顧忌着對方的面子才一直未多說些什麽,只不動聲色地盡可能添補些。
但是眼下這般境況,也不知日日宿在街面上的老板如何,輾轉反側仍是放心不下,花滿樓披衣而起,匆匆拿傘下樓。
雷聲陣陣風雨交加,一聲嘆息反倒讓他心安,“你可有淋雨?攤位上的東西還好?”
花滿樓疾步走過去,沒兩步就感覺到雨點打在臉上,風正往堂屋裏吹,雨也就跟着往裏飄,腳下都能踩到淺淺的積水。不過轉眼雨點就把他淋了個半濕,花滿樓也不甚在意,行了幾步拉住蘇幕遮,“外面雨大,先進來避避。”
觸手的布料已是濕透,不用想也能猜到這人現在的狼狽模樣。
蘇幕遮應了一聲,跨過門檻。
淋在臉上的雨少了,耳邊的雨勢卻沒小,花滿樓察覺到有人擋在他前頭為他遮了雨,不禁笑起來,也沒多說什麽,輕輕點頭,引着蘇幕遮去了客房。
“你先把衣服脫了擦幹,不然怕是要病一場的。”幸好前些日子陸小鳳鬧着要青梅煮酒,客房裏的火爐還沒來得及收起,拿出幹淨巾帕囑托蘇幕遮自己擦幹,花滿樓回房換了外袍,又取了一套衣物,“這套我還未穿過,你身量比我高些,先将就着穿。”
蘇幕遮頂着一腦袋半濕的長發,裹着被子烤火爐,柔軟還帶着太陽味道的被子讓他忍不住把臉埋進去蹭了蹭,“謝謝……”他的聲音悶在被子裏,倘若不是花滿樓聽覺好,也捕捉不到這一聲謝。
花滿樓笑:“不謝。”,摸索着把手放在蘇幕遮頭上,他挑起眉,“你頭發沒擦幹。”
蘇幕遮抓起塊巾帕,胡亂在腦袋上摁摁,“擦幹了。”
這哪叫擦幹了,花滿樓哭笑不得,“你坐好,我幫你弄。”
蘇幕遮眨眨眼,把手縮回被子裏,艱難在床上轉了個身,好讓花滿樓擦頭發。
從發際線往中心摸,解開用來束發的布條,一頭長發濕漉漉地披下,花滿樓用幹布慢慢擦着,頭發被微微拽動,蘇幕遮蜷起身子,舒服地眯起眼。
“你的東西可收好?”花滿樓問道。
“收好了。”蘇幕遮回答道。
手指梳理着被他揉得亂糟糟的頭發,頭頂乃是要害,被人碰到他應當是不适的,但是不知為何,花滿樓這般動作只讓他覺得舒服,困擾了他好些日子的頭疼漸漸舒緩,耳邊是布料和頭發摩擦的聲音,某根一直緊緊繃着的弦在這聲音中不知不覺放松,他蹭蹭被子,昏昏欲睡。
總覺得現在睡了的話,連噩夢都不會再來找他。
聽到蘇幕遮懶洋洋地哼哼着,花滿樓臉上笑意加深,這人素日裏都是一副冷硬淡漠的做派,偶爾像這樣卸下防禦露出內裏柔軟的模樣,還顯得有幾分可愛。
仔細擦幹他頭發上的水分,耳邊呼吸聲均勻清淺,花滿樓站起身,向外走去。
“謝謝……”細微的聲音悄悄從被子裏傳出來,猶猶豫豫十分僵硬,“……七童……”
花滿樓低聲應道:“你我是朋友。”
朋友……嗎……?客房的門被關上,蘇幕遮睜開眼,豎着耳朵聽着腳步聲漸遠,一直到小樓另一側的房中呼吸聲趨于平緩,他才卷着被子倒在床上,複又合起眼睛。
睡夢中仍是循環往複的畫舫秦淮,河水很暗,看不見底也看不見頂,河面上畫舫的燈火照進來,卻尋不見是從哪裏來的,波濤将他推去不知何處,頭很疼,他清晰地感知到有什麽東西将要離他而去,惶恐地伸手想抓住什麽,然而只有水自指縫流過。
當肺裏的空氣消耗殆盡,眼前起初是紅,河面上燈火的紅,水聲洶湧,朦胧中還有畫舫裏的觥籌交錯,莺歌燕語,緊接着就是笑聲,深深捅進意識裏,眼球如同炸裂般只看得見大片血紅,紅色混進水裏,糊在臉上,口鼻間盡是鐵鏽的腥甜,很奇妙的甜味,那麽難吃,和水一起灌進嘴裏又那麽誘惑——好比珍藏多年的美酒一朝開封時的香氣。
到了最後,什麽都不剩了,血流光了,燈熄滅了,一具空殼雙眼緊閉,唯有一片黑暗仍眷顧着他。
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是伶人在唱嗎?
還是,自己在唱?
夢境的最後,總是黑暗。
蘇幕遮醒時,天光未明,鳥雀叽叽喳喳在外面跳着,叫着,雨已經停了,一場大雨過後天地為之一清,空氣是濕潤的,幹淨的,光明的。
自己的衣物不知去了哪裏,一套錦袍在床頭疊放整齊,穿在身上略有些緊,也在接受範圍內,再說,本就是他人的饋贈,又有什麽資格挑三揀四。
惦念着自己的小攤子,草草洗漱一副他就沖了出去,萬幸東西都未丢,雖有些受了潮,曬曬也還能勉強使用。
趁着時間還早,蘇幕遮匆匆支好攤子,收拾幹淨大雨留下的殘局。再過一個時辰,清晨爬起來幹活的就會過來買壺酒帶去上工,這附近也會慢慢熱鬧起來,他的生意就跟着紅火起來。
百花樓裏沒什麽動靜,他下樓時動作很輕,想來并沒有驚醒花滿樓。
城中的此時最是寂靜無聲,通宵歌舞的勾欄打烊歇息,白日裏的商家還未開張,薄薄的霧氣籠着青石板小路,樹上蟬叫得聲嘶力竭,放眼望去空氣中都沾染着黛青色。
第一個客人披着晨霧而來,壓低的鬥笠看不見面容,一身短打利落幹淨,他走過來的腳步很穩,每一步的間距都不大不小一模一樣。
蘇幕遮并不在意來的是什麽樣子的人,但凡是出錢買酒的就全都是客人,管你是八旬老翁還是垂髫幼童,“客人要些什麽?”,他問道。
來人咳嗽兩聲,手搭在腰間的劍上不住摩挲,“你讓我想想。”
他沒有找個座位坐下,而是在這間小酒攤中不停踱步。
蘇幕遮沒說話,端坐在位置上等候着,無論買不買酒,在酒攤裏這位總歸是他的客人。
那位客人轉了許久都未做下決定,蘇幕遮看看天色,出聲提醒道:“打更的快來了。”清晨回家休息的打更人,往往是他的第一撥客人。
客人一僵,劍柄上的手驟然握緊,青筋暴出,蘇幕遮甚至能聽見他牙齒磨動聲音。
幾息之後,那人像是下定了決心,手緩緩垂在身側,坐到了蘇幕遮對面。
“熱三錢酒。”
大夏天的喝熱酒,誰會平白無故做這種傻事。
鬥笠下傳出的聲音低沉有力,聽上去已經有些年紀,他說話時很有決斷,每個字非常有力,平日裏也定然是個慣于發號施令的人。
蘇幕遮眼裏閃過微光,起身打了三錢酒,從櫃子裏取出小火爐點上。
酒熱的慢,半晌不見動靜,黑色的炭上紅色若隐若現。
等酒的人也不急,和蘇幕遮對坐着相顧無言,他的手又放在劍柄上摩挲起來。
這酒一熱,就是一盞茶的光景,濃郁的香氣不急不緩地散出,如蘭似麝。
“好香的酒。”客人感慨道。
“熱酒最是味美香醇。”蘇幕遮說道,“不知您是要獨飲,還是有客?”
客人答道:“既不獨飲,也無客。”,他停了一會,手用力攥住劍柄,一字一頓說下去,“三錢熱酒,我請你喝。”
一語既出,他就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氣,委頓下去。
蘇幕遮眼中光華大綻,亮的驚人,微微佝偻的脊背挺直,面容肅穆,“三錢熱酒斷心魂,您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過。”客人答道,向下壓壓鬥笠。
蘇幕遮沒說話,只拎起爐上的小酒壺,為自己倒了杯酒。酒色澄清映着他的臉,也映着天邊還未落下的殘月。
他酒喝得慢,酒香缭繞中神情透着虔誠,仿佛他現在在進行一件極神聖的工作,每喝一口,他眼中的光就暗一分,三錢熱酒下肚,他的眼中便只餘死寂。
“你要殺誰?”他問道。
這聲音太冷,冷到如同是自九幽地獄傳來,冷得讓人打寒戰。
客人穩住呼吸,喉頭滾動努力壓制自己心頭的恐懼,劍柄上的花紋烙進手掌他也恍若未覺。
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但他已無退路。
張開嘴,喉嚨幹澀,心卻是愈發堅定。
“石觀音。”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窮,很窮,非常窮,窮到只能露宿街頭【心酸所以這篇文又可以叫霸道總裁愛上我hhhhhhhh不知為何莫名興奮以至于爆了字數……
話痨晚期已棄療【趴
這張原定三千左右解決的啊摔!
昨天睡覺以前突然開了個腦洞和小天使們分享一下花滿樓的養貓日記1
百花樓下跑來了一只野貓,黑乎乎髒兮兮全身是傷,脾氣詭異靜如處子惹了他就咬死你,每天趴在花滿樓養花的小臺下頭曬太陽。
身上的傷還很疼,被太陽照照總覺得能舒服些。
花滿樓知道這只貓後,每日都會留條鮮魚,裝作不經意的放在樓下,然後坐在樓上聽着餓極的野貓大快朵頤。
不是不願意把它帶回來,只不過它似乎被傷得狠了,只要有人接近就炸着毛開咬,不要命似的奔逃。
如此這般,倒也相安無事。
……
腦補到此為止就是這種梗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蘇幕遮變成貓也略帶感啊,希望他半夜別來找我【笑最後小天使們求收藏,喜歡就收藏一下嘛麽麽噠030,還有一個萌萌的(蠢蠢的)作者附贈喲~以及告白所有的小天使們,你們都是我愛着的翅膀!撲倒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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