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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開場大抵是在秦淮河上的畫舫,燈火通明混作團團流光,記不分明,只記得伶人彈着琵琶淺吟低唱,嗓音清甜身姿曼妙。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風荷沒有,倒是從水裏拎出來個人。

宴席上便滿堂大笑,有人随口為他定下了名字。

蘇幕遮。

那人又說,上了船便是客人,焉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于是樂聲再起,自己被拖到一邊,意識不清被人圍作一團。

高髻雲裳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

花娘嬌笑着往他身邊倚,甜膩的香粉氣讓人頭暈,彩衣華飾在燈火映照下亮得只看得見一個輪廓。

喝一杯,再喝一杯嘛~~

熱酒三錢,一醉方休啊!

您若不喝,奴家便要不依啦~~

濕漉漉像條死魚一樣從秦淮河裏被撈出來,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劣質的酒氣灌進肚腸,沖進大腦,昏昏沉沉未得清醒,直到樂停燈熄,再次被扔進河裏,冰冷的河水淹沒頭頂,拼命往他身體裏鑽,肺裏灌進酒氣,又灌進污濁的河水,洶洶湧湧起起伏伏,裹挾着他尚未來得及憶起的過去一同沉進河底。

冷……好冷……喘不過氣……好痛苦……

大抵……快要死去了吧……

喘着粗氣清醒過來,蘇幕遮才意識到自己又睡過去了,摩挲着臉上兩道縱橫的傷痕,卻找不到任何相關的記憶。

奄奄一息地在河岸醒轉之時,他空空如也的腦袋裏只留下了兩件事情,一是殺人,一是釀酒,其餘諸事,皆是空白。

“小哥!再來二兩酒!”客人高聲喊着,蘇幕遮應了一聲,悶頭打了二兩酒送上去,粗陶的大酒碗中,澄清的酒香得讓人心醉。

也罷也罷,前塵種種何必留,還能活着已是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幸事。

蟬鳴陣陣,夏風悶熱,已是半夜時分,他這逼仄的小酒肆中客人也漸漸離去,僅剩少少幾個還坐着閑談。

清雅的香氣襲來,蘇幕遮擡臉,可見頭頂鮮花滿樓,伴着夏風馥郁動人。

此處是江南地界,百花樓下。

今日百花樓的燈火半夜仍為熄滅,定然是主人有客來訪,欣然之下秉燭夜談,可惜這客雖是好客,卻頗有幾分心不在焉。

連着兩三句話都不見回應,花滿樓笑道:“你這模樣,難道是坐到了釘板上不成?”

陸小鳳恍然回神,長長嘆氣:“若是釘板指不定我還能好好坐着,但這好酒當前我才是當真坐不住喲!”這麽說着他又忍不住抻着脖子往窗外瞧,恨不得能隔空把樓下的美酒吸上來。

陸小鳳為什麽坐立不安花滿樓當然清楚,他雖不嗜酒,卻有個醉死酒壇的好朋友,樓下這酒攤一開張他就知道必定能引來酒鬼無數——這般香的酒,滋味定然也是極好。

話是這麽說,他和樓下的老板卻無甚交流,他種他的花,他賣他的酒,互不幹涉也相安無事。

樓下的酒着實是香,香得陸小鳳心裏那是百爪撓心瘙癢難耐,眼見着樓下客人漸少,老板吹熄燭火準備打烊,他還是按捺不住,自窗戶翻身而下,“店家等等!我還要買酒!”

花滿樓搖頭笑起來,起身下樓,左右把陸小鳳拘在這裏大半天,讓他看得見喝不着,坐如針氈,捉弄得也夠了。要是當真讓他等到明天,只怕今晚這只小雞都要睡不着覺了。

蘇幕遮聽到聲音,手上收拾的動作不停,口裏說道:“桌椅我已收了,客人要是不介意,就坐在櫃上罷。”

他說的櫃上,指的是貼着牆邊放着的那一排小矮櫃,裏面放着酒碗酒壺等物,高度不過将将到人腰間,要拿來坐着也使得。

“能坐在美酒邊上,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陸小鳳大笑,一躍坐在矮櫃上,邊上就是一個個堆放整齊的酒壇,靠的這麽近,那誘人的酒香更是勾得他肚裏酒蟲蠢蠢欲動,一個勁地咽口水,“別的就不多說了,店家先來兩壇酒讓我解解饞可好?”

蘇幕遮給後來的花滿樓搬了把椅子,頭也未回,“酒就在旁邊,客人自取即可。”

陸小鳳聽了他的話,想也不想就先抱了一壇子酒,拍開泥封灌了一大口,入口清冽,自喉間好似燃起熊熊烈火,翻滾着一路燒到胃裏,燒得整個人都熱起來,熱進四肢百骸,又翻滾着湧起極甘醇的回味。

“好酒!”陸小鳳眼睛大亮,揚聲贊道。

這樣的話蘇幕遮這些日子聽得耳朵快要生繭,也沒搭他的話,蹲下身從櫃裏拿出個小酒壇遞給花滿樓,“請你喝。”

花滿樓笑道:“店家太客氣了。”他本想婉拒,但毗鄰而居這麽些日子,他也多少知道些這人的性子,只得伸手接過。

粗陶的酒壇做得算不上細致,泥封牢牢鎖着裏面的香氣,邊角處能摸到一個淺淺的印記,大概是店家的記號。

花滿樓仔細摸了摸,模糊辨出一個蘇字。

陸小鳳喝光一壇酒,湊了過來,:“店家竟是還藏着好酒,七童你白日裏說和店家不熟莫不是诓我?”一邊說着他眼睛一邊在酒壇子上打轉,舔着嘴唇心癢難耐。

別說他沒出息,這店家的酒實在是他生平未曾嘗過的好,這還僅是拿來賣的平常貨色,請花滿樓喝的會是何等滋味,只要是個酒鬼都抵不住想嘗一口的誘惑。

蘇幕遮抿唇,半晌才說道:“你救過我。”

花滿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竟是你?”

“嗯。”蘇幕遮有點羞赧,偏過頭想遮掩臉上的泛出的紅暈。

他被水沖到河岸,要不是花滿樓路過時将他救起,他早就命喪黃泉了。不過彼時花滿樓因急着趕路便把他送到醫館,又留了銀兩供他花銷養傷,待到後來再使人去打聽,才知道蘇幕遮醒來的第二日就趁着夜色匆匆離去,再無音訊。

離了醫館蘇幕遮也無處可去,循着本能做了幾票人命買賣攢上筆本錢,依靠模糊的記憶找到了百花樓,開了個酒攤渾噩度日。

萬幸他腦子裏還留了關于酒的記憶,才能在窮山惡水掩蓋的廢墟裏挖出許多藏酒。

廢墟可能是自己過去的居所,記憶裏尚存着被火燒枯的桃林花開的景象,但也僅存着那花開滿樹,樹下埋了百壇曾經釀好的美酒。

為何而釀,不記得了,為何而藏,也不記得了。

一片空白的過去裏,只找得見酒和鮮血。

花滿樓打開泥封,沖天的酒香争先恐後地從小小的壇口湧出,在空氣凝做絲絲縷縷白氣,砰然炸開無盡的醇香。

如果不是還剩了些理智勉強控制自己,聞到香氣的一瞬陸小鳳就要沖上去抱起壇子猛灌,幹看着最是難熬,他捂着鼻子後退幾步,愁眉苦臉蹲在地上,渾身上下都癢得不行在叫嚣着要喝酒。

郁卒地再抱一壇子酒,他默默安慰自己這個也不錯。

花滿樓聽得陸小鳳嘆氣,忍不住笑起來,心知自己這老朋友酒瘾怕是犯了。

低頭淺抿一口壇中酒,這酒香得那般霸道,入口卻溫潤的很,香氣充滿口腔,在味蕾上小心地鋪散開,開始是極淡極清,略停一下就會越來越醇厚,隐約能從中辨出幾種花香,似是而非地混在一起,形成一種更加緋靡的氣息,那是花開到極盛,盛到幾近糜爛凋零才會有的氣息,最是妩媚嬌妍,又透着終焉将至的悲涼。

酒液留得越久,就越熱,滾燙着下肚,流經的地方反倒覺得涼,花之将謝,多麽燦爛熱烈都無法不感到凄涼,待到涼到發冷,一股暖意又漸漸上湧回來,柔和地撫慰着一切,秋收冬藏,萬物更疊,此花落盡,來年又萌新芽,周而複始年年歲歲,永不停息。

“好酒。”花滿樓輕嘆,此一口他已覺得自己前半生喝過的酒都算是白喝了。

蘇幕遮有些高興地笑起來,他一笑,臉上就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倒是添了些稚氣。

“七童……”陸小鳳盯着花滿樓手中的酒,蹲在地上蹭啊蹭的渾身都不得勁,眉眼皺在一起,可憐巴巴的樣子。

花滿樓轉頭對着蘇幕遮,笑道:“我這朋友着實可憐,店家你看分他一口可好?”

蘇幕遮瞥了陸小鳳一眼,淡淡收了面上的笑,“你随意。”

花滿樓這才把酒壇遞給陸小鳳,讓他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陸小鳳喝前愁眉苦臉,喝完之後反倒更加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這般好的酒,你嘆氣作甚?”花滿樓問道。

“就是這酒太好,我才要嘆氣。”陸小鳳苦着臉,又控制不住砸着嘴回味,“這麽好的酒喝完,別家的酒可就全成了泔水,你叫我以後怎麽辦?”

“那不正好讓你戒酒。”花滿樓促狹道,“酒是穿腸□□,少喝些說不得你還能多活幾日。”

“我寧可死在酒壇子裏,美酒壇中死做鬼也風流啊。”陸小鳳撇嘴,站直身子伸手想拍拍蘇幕遮,“相逢即是有緣,店家可否賞臉和我喝一杯,交個朋友?”

感覺有掌風襲來,蘇幕遮想也沒想身形一縮自他掌下滑過,腳步輕盈自如,陸小鳳不禁贊道:“好身手!”

蘇幕遮撣撣衣服上的浮灰,道:“莫要随便碰我。”天知道剛剛他費了多大力氣才克制住沒有直接扼斷他的脖子。

“嘿嘿……”陸小鳳摸摸胡子,有些尴尬,仔細觀察一番見蘇幕遮面上沒有惱怒神色,才開口,“一時唐突,還請見諒。”

花滿樓将壇中酒分作三碗,遞給蘇幕遮,“交個朋友?”

“好。”蘇幕遮接過他手中的酒一口飲盡,眉眼中多了三分溫和。

陸小鳳摸摸胡子,老實拿了自己那一份酒喝掉。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坑……我……終于……要對男神下手了……

想想還有點小羞澀呢【捂臉

根據老黃歷,今日宜動土,果斷挖坑不解釋

名字起得非常随意請別在意這個問題,起名字的時候正好在和小夥伴讨論蘇幕遮所以就順手起了這麽個名字至于讨論的是啥……

葉上初陽幹宿雨……我們一直評論是高中背過最猥瑣的宋詞【笑但是男主還是很正經的【爾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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