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人埃米爾,特奉瀚海國國王之命,為花老爺祝壽。”來人深鞠一躬,拍了拍手,“在下還特意準備了些小把戲,還請諸位欣賞。”
他話音剛落,就有三個大大的木桶滾進來,三個小孩頂開蓋子,每人手裏都捧了一個裝滿珍寶的籃子。
緊接着,妖嬈的舞曲響起,一個女人跳着舞走了進來,腰肢細軟舞姿輕盈,粉紅的薄紗遮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脈脈含情的大眼睛。
珍寶,美人,這瀚海國的使者的到來将宴會的氣氛推向□□。
蘇幕遮看了幾眼舞娘,無甚趣味地轉開視線,手中一滿杯西域葡萄酒,紫紅的酒液在杯中晃動,他可惜地嘆了口氣,若是沒有那讨厭的香料味道,這杯酒的味道一定很好。
陸小鳳捏着酒杯,靠過來調笑道:“你們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不喝酒啊?”
花滿樓将面前的酒向外推推,說道:“今時今日,我實在是無心飲酒。”
“啧啧啧,此話差矣。”陸小鳳搖搖頭,嘆息道,“這杯中有酒盤中有肉,美人當前高朋滿座,豈不正是人生得意時刻?”他轉轉眼睛,又道,“七童你也別太緊張,大家都在這坐着,鐵鞋大盜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是不敢來的。”
花滿樓眉頭皺起,說道:“你自己慢慢喝吧,我先行一步。”說着他就起身準備離開。
蘇幕遮見他起身,立即跟着站起,跟在他後頭。
他身形高挑,坐着尚不明顯,一站起就顯得異常突兀,正在跳舞的女人擡眸就看了個正着。
雖說只看到小半張側臉,仍叫女人雙眸瞪大,腳步一錯,險些栽倒在地上。
蘇幕遮感受到她的視線,偏過頭随意地掃了一眼,女人趕忙扭過頭,強裝鎮定。
這人誰啊……蘇幕遮想了一會也沒想起來,餘光見花滿樓快要轉過回廊,也就沒再留心,加緊步伐追了上去。
女人長舒一口氣,面紗下的臉又恢複笑意,手臂輕擺腰肢微動,一雙杏眼含着盈盈水波,顧盼流轉媚意橫生。
陸小鳳舉起酒杯,向對面的宋神醫遙敬,宋神醫笑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觥籌交錯,歌舞升平,半分也看不出掩在其下的暗潮洶湧。
花園裏卻是安靜,宴廳裏的喧鬧斷斷續續傳來,更顯出幾分清幽。午後時分,只有蜻蜓落在荷花瓣上,翅膀輕顫,轉眼就被貓兒戲水的響動吓走,花瓣動了動,投下的陰影搖晃,隐在花下的魚兒輕輕擺尾,聚集的魚群一哄而散。
花滿樓負手而立,面對着池塘,荷花香氣安撫下他略微焦躁的心情,聽到身後腳步聲,他開口問道:“你不在廳裏喝酒,跑出來作甚?”
蘇幕遮把懷中貓兒放下,理好微亂的衣襟,反問道:“那你不在廳裏喝酒,又跑出來作甚?”
“我說過了,今時今日,實在無心飲酒,還不如出來走走。”花滿樓道。
“我也覺得今天不宜飲酒,想出來走走。”蘇幕遮說道。
“随你吧。”花滿樓無奈地笑笑,伸手接住一片從樹上掉下的葉子,“夏天也快過去了啊……”
蘇幕遮沒說話,半晌之後輕輕問道:“鐵鞋大盜……同你有什麽關系?”
花滿樓一怔,葉片飄然落地,随即便說道:“你既是想知道,我就講給你聽罷。”
他沒等蘇幕遮開口,就自顧自講了起來:“十餘年前江湖上有個橫行一時的惡賊,因着他作案時穿着一雙鐵鞋,江湖上便稱其為鐵鞋大盜。我爹為了鏟除他,聯合了五大門派掌門等人,設下天羅地網,将其困在我家的密室之中。”
“而我少時貪玩,誤入了家中密室,正巧撞上了鐵鞋和我爹對峙,他挾持我從而成功逃脫,逃命途中,我傷到了他的臉,而他……”花滿樓不自覺咬咬嘴唇,才繼續說下去,“他刺瞎了我的眼睛。”
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鐵鞋大盜的臉仍時不時在他的夢魇裏劃過,眼睛受傷時的劇痛,最初陷入黑暗時的無助,每每提起仍教他渾身發冷。
蘇幕遮瞳孔一縮,想也不想走了上去,攬住花滿樓,懷裏的身體猶帶着三分戰栗,似是對過往的經歷尚且心有餘悸,他眼中閃過一抹暗芒,神情帶上幾分冷厲之色。
鐵鞋大盜若是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沒死,他不介意偶爾做一樁免費生意。
一旁玩水的貓兒看到他們二人的動作,舔舔爪子,看着自己縮了許久的位置被另一個男人占據,立時危機感深重,滿池子的魚兒瞬間抛到腦後,尾巴一甩啪嗒啪嗒跑到兩人腳邊,喵喵叫着撓花滿樓的袍角。
花滿樓從蘇幕遮懷裏退出來,好笑地俯身摸摸貓兒的腦袋,“好了,我不跟你搶。”
蘇幕遮垂眸看了一眼一臉勉為其難接受摸摸的貓兒,覺得自己手略癢。
看來把陸小鳳揍一頓之前,可以先教教這個見風使舵的蠢東西對待花滿樓的正确态度。
而鐵鞋大盜這一樁事情,他們就有志一同地掀了過去,誰也沒再提過。
……
夏天夜來得晚,蘇幕遮帶着貓兒坐在屋頂上吹風,貓兒像模像樣地端正坐好,模仿着屋頂雕刻的神獸模樣,那雕塑刀痕流暢,神态俨然,堪稱精品,其威嚴肅穆的氣勢,更是叫貓兒羨慕極了。
如果有一天它也能變成這樣就太好啦。
蘇幕遮揉揉它的腦袋,手邊的白玉酒樽微晃,些許紫紅色葡萄酒從杯口濺出,滴在他手背上,他也不甚在意,懶懶擡起手舔掉,仰頭灌下一整杯美酒。
他的手邊放着兩把彎刀,刀鞘在月光下閃爍,一藍一紅兩枚寶石婉轉流淌出不可思議的華美光彩。
“今夜的月亮真好……”他半眯着眼,天上一輪明月皎潔無瑕,今夜無雲,星子幾點光彩黯淡,漫天華光盡數被月亮得了去,雖不是圓月,也已然近滿,明晃晃在天上挂着,擡頭再看不見其他,只得那一輪月,“這種天氣,不見見血,豈不可惜……”
話未說完,兩柄彎刀已然出鞘,“锵——”的一聲嘶鳴,兩柄彎刀顫動,雪亮的刀光一時間竟是比月光還要耀眼。
“不要急……”蘇幕遮笑笑,踩着瓦片順微風灑然而行,未束好的長發散在身後,順風揚起,月光穿過發絲,折射出極淺的猩紅色。
他趕到時,戰況正膠着,花滿樓和一個黑衣人纏鬥在一起,黑衣人帶着慘白的僵屍模樣面具,看不見面容,但見他衣袍翻飛,露出腳上的一雙鐵鞋。
蘇幕遮眼神一冷,握緊手中彎刀,在一邊游走着,不去打擾花滿樓的動作,卻把黑衣人圈在一定的範疇裏,叫他想跑也跑不了。
彎刀寒光森然,幾次都險些割到黑衣人,那人寬大的黑袍上多了好幾道破損刀痕,地上落下幾塊布片,大多已碎得看不清原樣。
從屍山血海裏磨出來的刀法淩厲兇悍,刀刀斃命,蘇幕遮神情漠然,眼裏還帶着三分不經意流露出的嘲諷,他抽刀的那一剎那,身上的氣勢已經變了,翻湧而起的殺意讓人呼吸困難,你看着他,就會覺得他乘着漫天血色而來,耳邊回蕩起凄厲的呼號之聲,厲鬼冤魂糾纏不去,那雙眼睛,不應該長在人的身上,那是一雙屬于野獸的眼睛,屬于兇悍暴戾,擇人欲噬的猛獸的眼睛。
可是那雙眼睛又毫無波動,冷靜自持到了令人心悸的地步,似乎哪怕他腳下屍孚遍野,眼前血流漂杵,鮮血也半分潑不進那雙眼眸,深潭無底,古井無波。
而他偏偏生得極豔,愈是殺意蓬勃,那張臉就愈是昳麗,眼尾泛着淡淡緋紅,一如花季最盛的荼蘼,狂放地染了半邊天,鮮血浸進花香,豔麗到幾近腐敗。
刀進,黑衣人便退,步步緊逼,直到退無可退,花滿樓一劍直直刺向他的後心,蘇幕遮刀刃凜然,揮向黑衣人的胸口。
這兩招要是刺到人身上,保證讓人有去無回。
可就在此時,花滿樓的劍勢頓住了,劍尖刺進黑袍,便再無寸進。
蘇幕遮彎刀去勢已成,再無收回的可能,他手上用力,硬生生将彎刀翻轉,刀背擊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刀上滿滿的勁氣,蘇幕遮自己受了七成,黑衣人受了三成,僅僅三成勁氣,狠狠抽在黑衣人身上,也讓他狼狽地彎下腰,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幾滴血從他的面具下面流出來。
那聲音,不是陸小鳳還能是誰。
此時,花如令等人匆匆忙忙趕來,對着失控的場面目瞪口呆。
花滿樓卻是怒極,将手中長劍一擲,恨聲道:“陸小鳳!你們是開什麽玩笑!”
“樓兒……”花如令愁眉苦臉,哀嘆道,“我不願見你一世都被鐵鞋的夢魇糾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這如果是玩笑……”陸小鳳喘勻氣,扯下臉上的面具,蘇幕遮的勁氣讓他胸口悶得說不出話,但他此刻更是被氣得說不出話,“那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些!”他一把拉下身上的黑袍,黑袍下穿着一件銀白色的馬甲。陸小鳳用力撕扯了一下馬甲,表面的布料便破開一個口子,露出裏面薄薄的絨絮,“方才要不是七童和阿蘇當機立斷,我現在就變成一只死鳳凰了!”
如果當時花滿樓沒有及時察覺他的身份,如果蘇幕遮沒有收住刀上勁氣,他就是有九條命現在都活不了!
花如令大驚失色:“這!這怎麽可能?!”
陸小鳳的馬甲乃是天山雪絲纏混合精鋼所制,刀槍不入,特意為了這次計劃才從花家內庫中取出,過往幾代人使用都從未出過差錯,刀槍劍戟未曾在此上面留下過半分痕跡,更不要提像陸小鳳那般一用力就能撕破。
而比損壞的雪絲纏更棘手的是,五大掌門之一的烏遠死了。
他的屍體上,放了一張印了血色鐵鞋的信紙。
花滿樓并沒有急着走上去查看屍體,他落在人群後面,不着痕跡地扶着蘇幕遮,低聲問道:“可還好?”
“嗯,無事。”蘇幕遮調勻體內翻湧的內力,偏過頭吐出一口淤血——自己受了自己七成內力可不是什麽好玩舒服的事情,陸小鳳只接了三成臉色到現在還是青的,他只吐吐血算是好的了。
此刻同陸小鳳一起檢查現場的還有一個男人,神采飛揚器宇軒昂,一身綢緞衣裳,腰間挂着佩刀和一把折扇,玉墜瑩潤一看便是上等美玉。
怎麽說呢,這人幾乎從頭到腳都寫着有錢二字,看得蘇幕遮一陣眼熱。
“那個男人是誰?”他問道。
“你若是說陸小鳳邊上那個,他是六扇門的總捕頭金九齡。”花滿樓答道。
金九齡啊……蘇幕遮想了想,又問道:“你覺得我改姓金怎麽樣?”這個姓一聽就很有錢啊。
花滿樓失笑:“取名之事,哪有像你這般草率的。”
蘇幕遮撇撇嘴,“我就是說說。”
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多麽認真起出來的,無論是現在用的這個還是以前用的那個,換換其實并不是什麽大事,不過看在花滿樓的份上,就先勉強用着吧。
他們聊着的時候,陸小鳳和金九齡勘探完了現場,商議好所有人輪流守着,以防兇手來破壞證據。
“行了行了,這麽晚就別再折騰了。”宋神醫說道,“大夥都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再商議。”
宋神醫說話頗具威信,他這麽一說,所有人也就不再這裏逗留,該留下值守的留下值守,該回去休息的回去休息。
只是此夜,注定無眠。
蘇幕遮偏頭看看花滿樓,小聲問道:“要不要一起喝酒?”
花滿樓低笑,應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先這樣吧,蠢作者睡了,有bug明天改昨天晚上心驚膽戰地沒睡好,今天一天的課累炸了QAQ小天使們晚安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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