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滿滿一樽西域葡萄酒,蘇幕遮和花滿樓兩個人喝得一滴不剩,酒不烈,喝得也不多,未有醉意,不過恰好微醺,從屋頂遠遠看得見一條長河,河上燈火通明。
“真漂亮……”蘇幕遮輕嘆。
“今日是孟河燈會,連放七天河燈。”花滿樓道,“我記得橋頭有個小攤,每到燈會都會賣竹編的河燈,最是精巧不過。”
“河燈啊……”蘇幕遮懶洋洋地往房頂上一倒,“沒想到你還有這種興趣。”
花滿樓道:“少時母親曾拿來給我玩耍的罷了,放倒是當真未曾放過。”
蘇幕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卻又見兩個人穿過小花園走到了屋下。
左邊是陸小鳳,右邊是金九齡,兩人邊走邊交談,眉飛色舞也不知說了些什麽。
見着蘇幕遮二人,陸小鳳眼睛一亮,笑道:“真是缺什麽來什麽!”
金九齡也擡頭一看,道:“花公子的人品,我自是放心的。”
“你們兩個又在談什麽壞事呢?”花滿樓挑眉,“竟還想拖我下水。”
“非也非也。”陸小鳳搖頭晃腦,一躍跳到屋頂上,拿起白玉酒樽就往嘴裏倒,酒樽裏早就沒了酒,他倒了半天,只一滴殘酒滴進他嘴裏,他不滿地咂咂嘴,悻悻放下了酒樽。
“此事雖不是什麽好事,但也稱不上壞事。”金九齡緊跟着陸小鳳跳了上來,落在蘇幕遮旁邊,扇子在他手上轉了一圈,啪地一聲打開,露出裏面的山水字畫。
“哦?不如說來聽聽?”花滿樓來了些興趣。
“我和金捕頭打了一個賭。”陸小鳳昂然道,“若我先抓住鐵鞋,那他就要在爛泥潭裏給我抓幾天幾夜的蚯蚓供我釣魚。”
“要是我先抓住鐵鞋,”金九齡接着說道,“那陸小鳳就得陪我在南海天字第一號賭坊連賭三天,我賭他看,而且我每勝一局……”他故意拖長了尾音,吊足了聽者胃口後才說道,“陸小鳳就得脫一件衣服,直到脫光為止。”
“我們這賭局,七童你看如何?”陸小鳳撚着小胡子問道。
“不如何。”花滿樓語氣裏滿是笑意,“這麽胡鬧的賭約你們也打得出來,難道還是個小孩子不成?”
陸小鳳大笑:“是不是小孩子你不必管,只不過……”他一把攬住花滿樓的肩,嬉皮笑臉,“就是不知七童你願不願意做個見證,免得未來某人丢了面子,不肯認賬啊。”
“陸小鳳你可別胡說。”金九齡說道,“請花公子做個見證,是怕某個賭鬼抹不開臉,想偷溜才是!”
蘇幕遮突然插話進來,問道:“如果最後抓到鐵鞋的不是你們呢?”
金九齡自信道:“這天底下能抓得住鐵鞋之人,除了我和陸小鳳,還能有誰?”
蘇幕遮看着遠處錯落的房屋,淡淡道:“還有我。”
金九齡挑起眉毛,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道:“你要是能抓住他,我就給你抓一整個月的蚯蚓,從此對你随叫随到任憑差遣!”
“金捕頭啊金捕頭,話可不能像你說的這麽滿。”陸小鳳嘆氣,“阿蘇你若是能抓到鐵鞋,我就請你喝十天十夜的美酒,你喝我看,而且你每喝一壺我就脫一件衣服,脫光為止,如何?”
蘇幕遮在心裏衡量了一下,看了看他搭在花滿樓肩上的手,點頭道:“成交。”
陸小鳳摸摸下巴,說道:“那如果我們先抓到了鐵鞋,阿蘇你還沒說你要做什麽呢?”
“我?”蘇幕遮薄唇微挑,眼眸掃過陸小鳳,“我什麽都不必做。”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理好衣擺,開口道,“因為我已經知道鐵鞋是誰了,現在正準備去找他。”
“什麽?!”陸小鳳和金九齡失聲驚呼,還未來得及開口就看見蘇幕遮踩着檐角飄然離去。
花滿樓已然變了臉色,霍然起身,追着蘇幕遮的方向而去。
花家占地廣闊,穿過後花園是一片叫做紫薇閣的建築,瀚海國王派來的一行使者,就被安排在這裏。
一時半刻之前,一個身影悄悄出現在了這裏。
那人謹慎地左右看看,确認了沒有人綴在他後頭,才小心地敲響一扇門。
此處寂靜無聲,敲門聲響得他打了個激靈,鬼祟地回頭看去,眼見着并沒有人,才舒了口氣。
“誰啊?”門的另一邊響起女子聲音,聲音壓得極低,似是怕被人聽見。
“我。”那人答道。
他聲音剛落,門就開了一條小縫,那人看看四周無人,身形一閃進了房間。
屋裏亮着一根蠟燭,照亮了來人的容貌,竟是藥俠宋神醫。
他面前的女子不過二十上下,貌美嬌柔,楊柳細腰搖曳生姿,此刻一張俏臉滿是焦急之色,宋神醫還未站定便疾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爹爹!”
宋神醫反握住她,急問道:“你這般着急找我來所謂何事,眼下耳目環伺,如此行事計劃恐生變故啊。”
“還管什麽計劃不計劃的!”女子跺跺腳,急道,“眼下逃命要緊!”
“逃命?逃什麽命?”宋神醫愕然問道。
“唉!爹爹您久未涉足西域,自是不清楚。”女子對宋神醫的性子一清二楚,心知不解釋清楚他是不會走的,因而壓低聲音飛快地解釋起來,“現今西域三十六國,都不過是魔教附庸,年年繳上不菲的歲貢才能逃過滅國之災,我這孔雀王妃看着威風,但就算是瀚海國國王,見着魔教高層,也是要畢恭畢敬小心伺候着的。”
宋神醫腦中閃過一直呆在花滿樓身邊的蘇幕遮,皺眉問道:“花滿樓帶來的那小子是魔教中人?”
“爹!”女子猛撲上去捂着他的嘴,心驚膽戰左右看看,才小聲道,“沒錯,那人乃是魔教左護法,在教中地位僅次于教主。我曾經和老國王一同去觐見教主,同他見過一面,回去我足足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大病一場小半年緩不過勁來。”似是想到那血色的身影,她抖了抖,又道,“爹爹,那人……是個惡魔。”
“我這些年的謀劃,難道都要付諸東流了不成?”宋神醫恨恨道,此番計劃得罪了別人他不怕,左右一成事他即刻遠遁西域,中原就是鬧得天翻地覆對他也是鞭長莫及,但是蘇幕遮身後站着在西域一手遮天的魔教,那就當真變成了個燙手山芋,殺不得,碰不得,若是放着不管,以蘇幕遮和花滿樓的親密程度,只怕要反過來将他這個害的花滿樓失明的罪魁禍首斬殺當場了。
他在這次壽宴上動作太大,以陸小鳳等人的聰明才智,露餡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思前想後,只有遠遁求生一途。
“爹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女子勸誘道,“您做鐵鞋大盜時積攢下了不少財物,女兒我的私房錢也在身邊,隐姓埋名足夠我們富貴榮華一輩子,先把命保住,以後的事情還可徐徐圖之。”
宋神醫想了想,一咬牙:“好吧,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我們連夜走。”
然而他沒想到,當他打開門時,迎面而來的就是滔天的殺氣,滾滾而來壓得他滿眼血紅,伴着殺氣還有一柄雪亮的彎刀,鋒銳的刀刃壓在他的喉間,他一驚,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就覺得喉頭一涼,可以看到極淺的血色順着刀刃上的血槽緩緩蔓延。
擡眼,陸小鳳,花滿樓,金九齡三人呈半圓形站立,每個人身上的氣勢都已至巅峰,一出手便絕對是不留餘地的殺招。
但這三人的氣勢加起來,都敵不過他身邊的這個煞星,他甚至都沒有去看看那人的勇氣,只那滔天翻湧的煞氣,足已讓他渾身冷汗手腳發軟,連話都說不出。
時間在這般氣勢下如同凝固,豆大的汗水一顆顆從宋神醫額頭,鼻尖冒出,他臉上毫無血色,嘴唇顫抖,手也在顫抖,嚴格來說,他全身都在顫抖,可他又不敢顫抖,因為他只要輕微的一個動作,喉間的彎刀就會穿透他的脖頸。
他知道,蘇幕遮在看着他,眼神漠然冰冷,那視線比喉間的刀還鋒利,漫不經心的一瞥就讓他渾身生疼,像是被刀子活活剮了一遍,乃至于某一剎那,他都覺得那雙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已經是一具沒有任何生命的屍體,不,應該說是一堆連屍體都算不上的爛肉。
他的臉上沒有血色,孔雀王妃的臉色卻和屍體沒什麽兩樣了,“左……左護法……”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像只被掐住了喉嚨的雞。
蘇幕遮沒有搭理她,他的眼裏現在只有刀下的人,那人的喉間正一點點滲出血絲,沾染在刀上,流進血槽,淤積在一起,凝固成黑紅色的血塊。他突然覺得很溫暖,某種來自于鮮血中的生命力仿佛通過刀刃同他連接在一起,這種感覺,讓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凍得渾身發僵時,撕咬開男人的喉嚨,鮮血噴濺在身上,臉上,炙熱滾燙。
一瞬間,他沉迷于那種溫暖,甚至有些無法自拔。
孔雀王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狠狠磕在地上,她面容微微扭曲,卻沒有任何停頓的納頭便拜,“只要您肯高擡貴手放過我父女二人,我願奉上明珠千斛黃金萬兩。”蘇幕遮是整個西域,乃至于整個天下最好的殺手,只要他不出手,面對陸小鳳三人,她父女二人盡全力也可勉強逃脫。
最能打動一個殺手的,就是錢財,無數的,數也數不清的錢財。
“呵。”蘇幕遮終于開口了,他的嗓音嘶啞,在這麽晴朗的夜裏也帶出三分陰氣,“的确,我從不做虧本買賣,就連玉羅剎要我動手也是得付錢的。”
聽他這話,孔雀王妃和宋神醫臉上顯出些希望的光輝。
“沒錯……”宋神醫顫着嗓子勉強說道,“你要是殺了我,就連一個子都拿不到……”
“是啊……”蘇幕遮嘆息,眼睛掃過花滿樓,扯開一個削譏的笑意,“只是你要知道……縱然是妓。女,遇對了客人,也是會奉送一次的……我這次殺人,就是奉送的。”
他話說的粗鄙,花滿樓聽得卻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他雖不嗜殺,但是蘇幕遮的這番心意,他還是領受地頗為感動。
如果一個殺手願意為了你免費動手,那麽他一定是把你當做了同生命一樣重要的朋友。
陸小鳳更是撫掌笑道:“這比喻!妙極!妙極!”
宋神醫的臉徹底變成了死灰色,唯獨一雙眼睛仍不死心轉動着,想要給自己找出些逃生的機會。
他還不想死,尤其是死在這種地方,這種境況,死得身敗名裂,狼狽不堪。
他一時看向花滿樓,一時又不知在看何處,半響後,花滿樓輕輕嘆了口氣,開口欲言,只是他還沒說什麽,宋神醫已雙眸瞪大,全身力道積蓄在腿上,猛然後退——他僅有這一次機會,成則生,敗則死。
“花滿樓!便是我死了!你這一輩子都是個瞎子!只能活在黑暗裏的瞎子!”他咆哮着,意圖擾亂衆人的思緒,然而換來的,是蘇幕遮身上遮天蔽日的殺氣。
他在退,蘇幕遮的刀比他的速度更快,雪亮的刀光看不清軌跡,如跗骨之蛆,只一眨眼就追上了宋神醫,刀鋒揚起,竟是要将他斬殺當場!
蘇幕遮眼眸中泛起猩紅,仍是古井無波,宋神醫卻分明在那雙眼中看到了一片血海,冤魂厲鬼沉于海底,無休無止地尖叫哀嚎,如晴天霹靂在海中激起驚濤駭浪,鮮血蔓延翻湧,從那雙眼眸裏将他淹沒,他的速度不減,可腳下像是被泥濘纏住,有什麽沿着他的腳底向上爬,爬上脊背,爬上頭頂,叫他幾近窒息。
以至于他只敢看着眼前那一方小小的窗口,臆想那窗口之後的生機與自由。他怕自己一錯眼,就要被那血色與絕望徹底吞噬。
一往無前的刀光被阻住了,孔雀王妃驚駭地張着嘴,美麗的臉上流淌着兩道淚痕,喉嚨裏咳咳幾聲,身體劇烈顫抖着,沒了聲息。
她并不是自願擋刀的,宋神醫在刀光襲來之前,扯起了他的女兒,當做盾牌擋在了刀前,為自己贏得了幾秒的時間,而就是這幾秒的時間,讓他破開窗戶,逃了出去。
窗外迎接他的,是自由的空氣,是逃出生天的快意,他都未曾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女兒,腳步不停直直向着外面逃去——跳出那道圍牆,外面就是河流,一路通往孟河主流的河,他完全能夠在河水之中遠遁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可惜他眼中的喜色還未彌漫到眼底,耳邊就響起了鬼哭神嘯的尖銳聲響,追來了嗎?!他咬牙提氣,終究還是跑不過死神的腳步,脖頸重重一痛,身軀不由自主地飛起,釘在了牆上。
意識的最後,他只看到了鮮血,漫無邊際的鮮血,将他徹底掩埋。
他眼裏的光漸漸熄滅。
他死了。
刀光劈在他懸挂的屍體之上,蘇幕遮抽出彎刀,眯起眼睛,打量着屍體上穿喉的兇器。
一把小小的斧頭釘在宋神醫喉間,鮮血順着斧頭滑落,月色下閃出些許華光。
作者有話要說: 【蘇幕遮說的那段關于免費的話,其實是楚留香原著裏中原一點紅對楚留香說的,略作改變用了上來,特此标注】哈哈哈哈哈新角色出場你們猜是誰啊【彈跳
雖然并沒有什麽難度【哭泣
蘇幕遮被搶了人頭不開心
先給陸小鳳和金九齡點根蠟燭吧
最近補電視劇馬丹金九齡有種蜜汁萌感,搞得我現在都有點想要拯救一下他了比如把繡花大盜蝴蝶掉【笑
蘇幕遮也是很有權勢的啊【正經臉
僅次于玉羅剎的西域二把手,居然能混到渾身上下摸不出二兩銀子,其實也是很厲害的【拇指【并沒有什麽好驕傲的啊口胡然後來說說我自己的事,門上的小偷标記學校已經處理了看到有同學吐槽跑到我們學校這種培養律師,監察官,法官之類的政法類院校做小偷也是需要補補腦子的雖然我只是個外語系hhhhh
現在開門就能看見對面貼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大紅封皮hhhhhh好多妹子手抄了關于盜竊的法律條文貼在門上hhhhhh還有就是之前請了一天假,因為實在沒時間補了,我這幾天盡可能每章多寫一點彌補,小天使們求原諒QAQ最後讓蠢作者買個萌求個收藏,看我這麽勤奮更新,真的真的不考慮收藏一下嘛【星星眼以及,小天使們你們都是我的翅膀!【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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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