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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晏又打了個噴嚏:“阿嚏——!”

蒙斌無奈,拉開車門,彎腰進去,莊晏以為他要走,忙上前幾步,道:“你等等,我有話……阿嚏!阿嚏——!”

蒙斌直起身子,手裏抓着莊晏之前落下的外套,披回了他身上:“怎麽又回來了?打了我一拳不夠,還要再打一拳?”

蒙斌高大的身子幾乎将莊晏攏住了,他雙手拉着外套兩側,将莊晏嚴實地裹了起來。莊晏下意識抓住衣服,手指碰到了蒙斌的手背。

兩人都頓了一下。

“我有話問你。”莊晏抿了下唇,覺得眼下的時機實在不太好,但葬禮就在明天了,如果現在不問,也沒有別的機會了,“我剛聽我媽說……你爸爸……他……”

“他……是不是……”

“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就是……”

莊晏皺着眉,難得口拙,嘗試了好幾次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倒是惹得蒙斌笑出了聲。

莊晏擡頭,就見蒙斌輕描淡寫道:“我爸腦溢血,前幾天去的,很突然。”

他說得非常輕松,好似生死于他并不是什麽大事:“那天周末,我和我媽都不在家,我在外頭加班,我媽跟朋友逛街去了。也是恰好了,平日我媽都會給我爸打電話問問晚飯什麽的,偏那天就沒有……”

莊晏聽着蒙斌平靜的口吻,突然心裏一陣難受,又仿佛被一只大手锢住了咽喉,呼吸都有些不暢。

“等我媽回去,我爸已經……他手機掉在地上,沒來得及找人,一句話都沒能留下,連我們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也不知道最後一刻,他在想什麽。”

蒙斌話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撲向了他,他下意識擡手接住,擁入懷裏的,是一個微涼卻帶着灼熱呼吸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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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晏緊緊抱着他,手在他背上胡亂撫摸:“你、你……別……”

莊晏不知該如何安慰,該說“別難過嗎?”這不是廢話嗎?還是該說“我理解,我明白?”可人和人之間,又哪裏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一切話語,在生死面前,都渺小的過分。

蒙斌的身軀僵硬緊繃,他覺得這些事沒必要說,尤其是對着莊晏。但不知為何,他卻停不下來了,他控制不住地擁緊了莊晏,仿佛這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嘴裏喃喃:“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我媽癱坐在地上哭……我什麽都沒法想,腦子裏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後來我總在想,最後那一刻,那一個瞬間,我爸會不會害怕?”

“為什麽我剛好不在家?”

“為什麽我……我不打個電話回家看看?我應該在家裏裝監控的,之前就想裝了,又總拖延症,懶得動……”

莊晏的眼眶湧起淚水,強行忍住了,哄小孩般輕聲哄着蒙斌:“不是你的錯,蒙斌,這不是你的錯。”

蒙斌重重閉了下眼,呼吸急促,片刻後才輕輕“嗯”了聲。

他試圖克制這種情緒,卻很艱難,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忍了多日的悲痛和哀傷,在老媽面前忍住了,在親朋面前忍住了,卻在莊晏面前,土崩瓦解。

他的呼吸滾燙而顫抖,連帶擁着莊晏的手,也無法克制地微微發着抖。

莊晏就這麽抱着蒙斌,手在對方背上輕輕拍着,仿佛試圖将那些難過和自責,從他身上拍掉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莊晏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蒙斌才回過神,将他從自己懷裏推開了。

“我送你回去。”他低着頭,仿佛一只蔫頭耷耳的喪家之犬。

莊晏沒拒絕,上了副駕駛,蒙斌道:“本來打算買車給你驚喜的,結果也晚了。”

“……”

“好像我總是晚到一步,總是後知後覺。”

莊晏擡手覆在蒙斌手背上,蒙斌清了下沙啞的嗓子,發動車子離開:“沒事。我沒事,都會好的。”

莊晏看了他一眼。

到了莊晏公寓樓下,蒙斌熄火,看着樓上黑洞洞的窗戶:“今天的事……對不起。”

“……沒事。反正我也揍回來了。”

蒙斌笑了聲:“回去吧。”

莊晏嗯了聲,卻沒動,手指糾結地捏着外套衣袖,好半天才道:“明天……我可以陪你去嗎?葬禮是在明天,對嗎?”

蒙斌轉頭和他對視。

路燈昏黃的光落在他們彼此眼底,帶着橙色的、流動的光暈,蒙斌有一瞬間覺得很神奇——他倆之間的一切事情都很草率和倉促,兒戲似的,可這一刻,他卻沒來由的感到安心和踏實。只要看到莊晏,聽到他的聲音,一切不尋常就都變得理所應當。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太依賴、太糾纏于對方了。

“不用。”蒙斌婉拒道,“別往心裏去,我可以處理好。”

莊晏聽他這麽說,也不好勉強了,反而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他尴尬地笑了笑:“那好,你……多保重,節哀。”

“嗯。”

“讓阿姨也……保重身體。”莊晏覺得這些話說起來非常沒用,有一種無能為力感,卻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詞語了。

“好,謝謝。”

莊晏點頭,抓着外套下了車,蒙斌在車窗後叮囑:“回去喝點熱水,先吃點感冒藥預防一下。”

“好。”

兩人再無話可說,莊晏往樓裏走,蒙斌發車,調轉車頭離開。窄小的巷子裏,拐角處就是莊晏當初撿到自己的地方,有一臺售貨機壞了,貼着白色的告示,蒙斌看了一眼,車燈一晃而過,很快消失在巷尾。

莊晏沒有去參加葬禮,莊母想來想去,還是買了些保健品去探望了蒙母一次。

蒙母抱着她一通大哭,哭出來之後就好多了,兩人聊了一下午,莊母才紅着眼睛回來。晚飯莊晏回家吃,看見母親這樣子,心裏大概有了底。

一家三口安靜吃飯,莊母想着想着,又紅了眼睛,頗為感慨:“人這一生啊,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意外。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明天和意外,誰知道哪個先來?是這麽個道理。”

莊爸爸點頭。

莊母又看莊晏:“你和蒙斌……算了,不提了。媽媽就想說,哪天爸爸和媽媽也出了什麽意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媽!”莊晏緊皺眉頭,放下筷子,食欲都沒了。

“你別不愛聽,這就是現實。”莊母道,“爸爸媽媽又不求你大富大貴,就希望你能有一個自己的家,開開心心的,難過了生病了,有人陪着你。”

莊晏現在對什麽戀愛、婚姻都有心理陰影了,意興闌珊的:“生病了我可以花錢找人陪我,你不知道吧,現在有專門陪你去看病的,服務态度可好了,還能陪你唠嗑。我還可以養條狗。人生又不是只剩下愛情了。”

“花錢找的人,是真心的嗎?”

“他真心賺錢,那就不算真心了嗎?找個愛人,他也未必真心吧?指不定還嫌我生病了惹人煩。”

“你啊!!”莊母一腔感慨全化成了怒火,氣都氣飽了,“你就作吧!啊!你就作!”

莊母扔了筷子回卧室了,餐廳裏安靜下來,莊晏抿唇,也不想吃了。

莊爸爸一直悶不吭聲,此時才道:“兒子,你想過以後嗎?”

莊晏頗有些破罐子破摔:“沒想過。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呢,我媽說的。”

“你能開心,當然是最好的。”莊爸爸道,“但也有句老話,千金難買早知道。這幾個字,看似輕飄飄的,等你有一天真的懂了,就知道它有多重了。”

“爸媽沒想逼你,只是怕你會受傷。”

莊晏不說話了,鼻子有些發酸,站起來繞過桌子,抱了爸爸一下。

莊爸爸一下樂了起來,也擡手抱了抱他。

莊晏收拾了碗筷,莊爸爸擦桌子,莊晏本是打算在家裏住一晚,這會兒什麽心思都沒了,徑直打了招呼離開。

夜風呼嘯,落葉紛飛。

街上來來往往,是年輕的情侶們,夜晚的世界剛剛拉開帷幕,漫天煙火氣,卻獨獨不屬于他莊晏。

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騎着回家,不願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短時間內也不打算再談戀愛。然而腦海裏總有意無意冒出蒙斌的模樣,不由自主地想,他現在是不是又在偷偷哭。

到了公寓樓下,一個修長身影正等在那兒,腳下扔了一地煙頭,昏黃的路燈在他頭頂灑下一圈溫暖光暈。

莊晏一顆心登時提了起來,有些說不出的緊張——他以為是蒙斌。

可等他到了近前,才發現是姚憲。

他一直沒告訴姚憲自己的具體住址,姚憲只有他的公司地址。他能找過來,不用想,肯定是蒙斌透露的。

這一瞬間,莊晏心裏湧出巨大的失望——和前幾次一樣,是一種不被尊重,不被在意,也不被在乎的失落和委屈。

也許,還隐隐帶了憤怒。

他捏了剎車,一腳蹬地,面無表情地站在姚憲面前。姚憲笑逐顏開,從兜裏摸出一只方方的盒子,遞給他,獻寶似的:“等你好久了,莊老師,這是我之前特意定制的一款耳機,送你的。”

“……”

莊晏請了姚憲上樓喝茶,沒接禮物。

“太貴重了,我可受不起。”莊晏放下茶杯,笑容客氣疏離。

姚憲左右打量,興奮得很,眼裏亮着光:“沒事,對我來說不算太貴重。我……想挖你去我們公司,總得有點誠意,是吧?”

姚憲找着借口,聽起來合情合理,莊晏卻直接道:“姚總,您如果再這樣,我可能就不能去您的公司了。”

姚憲的笑容緩緩收斂下來。

“我……”莊晏想了想,幹脆開誠布公道,“之前騙了您。我才離婚兩個月,暫時沒心思談戀愛,也沒有這個打算。”

“說年紀不合适,确實是個拙劣的借口。”莊晏道,“當時我和我丈夫有些誤會,我心情不好,才沒有直言。這是我的問題,我跟您道歉。”

姚憲認真地打量他:“離婚了,也就是說我有機會了吧?”

“我說了……”

“好,這事暫且不提。”姚憲擺手,道,“新程序很成功,下個月就要上線了,後續我們還有很多宣傳事宜,配套打造明星教師,也是我們的計劃之一。就像我說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行業不景氣。”姚憲道,“這你也知道,我們得闖出別的路子來,得抓緊一切時間。”

莊晏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了。”

“月底之前,”姚憲喝完杯中水,站起身,“我必須聽到你的答複。但我也希望,我和你的私事,不會成為影響你做正确決定的幹擾因素。”

“……好。我會認真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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