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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發程序所有權的法律流程走得很慢,快半年了,還是沒個結論。

雖說蒙斌已全權委托給了律師,但這事還是讓他有些煩躁。

而距離父親去世,自己和莊晏最後一次見面,也過去快四個月了。

深冬如期來臨,厚重的霧霾遮蔽了天空,莊晏自那之後再沒有和他聯系過——本來也是,彼此沒有任何聯系的理由。

那之後沒幾天,實際上蒙斌有發消息,詢問莊晏有沒有感冒,莊晏卻沒有回複。

他也沒有再過問。

給姚憲公司開發的程序如期交付,之後只需要正常維護,對接相關人士從姚憲換成了別的負責人,他和姚憲也就斷了聯系。

這一段時間,他如陀螺般轉個不停,沒有一日能休息的,如今因着要第N次和前公司私下協商合同問題,他和律師早早到了公司,等在了會客室。

熟悉的會客室裏點着檀香,暖氣溫度适宜,桌上放着兩杯檸檬水。

蒙斌低頭在手機上噼裏啪啦地發消息,一刻也停不下來似的,律師在旁邊打趣道:“你們這行有這麽忙嗎?從我接上你到現在,你眼睛就沒離開過手機。”

“沒辦法。”蒙斌頭也不擡,“要養家糊口。”

律師頓了頓,道:“叔叔的事……?”

“早就安頓好了。”蒙斌道,“我媽現在情緒不太好,家裏來了親戚幫忙照顧,前兩天突發奇想要去住養老院,我不答應,還跟我大吵一架。”

說着,蒙斌嘆了口氣,語氣裏帶了不易察覺的疲憊:“要忙工作的事,又要顧着家裏,現在我連加班都不敢,事情都是帶回去做,怕我媽也出個什麽事……”

律師理解地點頭,拍了拍他的胳膊:“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沒有一天能輕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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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小呢,就夠煩了。”蒙斌道,“還別提有小的,那不敢想。”

律師笑起來:“我家一樣的,老丈人要做手術,到處找關系聯系醫生,孩子呢又在學校惹事,她媽想給孩子轉學……轉學是說轉就轉的嗎?算了,不提了。”

蒙斌脖子酸疼,放下手機,往沙發裏一靠,嘆了口氣。

律師道:“要麽還是帶你媽去看看心理醫生,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幹預的。”

“再說吧。”蒙斌閉着眼,休息,“現在我跟她說不到十句話就要被罵。我做什麽好像都是錯,都不合她心意。以前也沒覺得她……估計還是爸的事刺激的。”

兩人随口聊着,那頭,會客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群西裝革履的人走了進來,老總沒來,夏茂代替前來,左右跟着律師、相關部門現任負責人和其他幾個核心人員。

會客室很大,酒櫃擺了一排,中間是個大圓桌,意式沙發在角落随意放着。

貼着牆根,還擺了兩幅荷蘭畫家的畫。

夏茂拉開圓桌的椅子,手指随意地将西裝外套扣子解開,比了個“坐”的手勢:“抱歉遲到了,剛開完董事會。”

蒙斌穿着高領毛衣牛仔褲,踩着運動鞋,仍是背着雙肩背包,懶散地站了起來。

律師幫忙拉開二人的座椅,坐下前,夏茂伸手過來跟蒙斌握手:“蒙先生,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談判了,畢竟都是熟人,還是希望我們能輕松、寬松一些來聊這個事,不要太嚴肅了,以免傷了和氣。”

他笑了笑,這些日子的鍛煉,讓夏茂也從不問世事的年輕人有了幾分圓滑的調調,看上去頗像那麽回事了。

但只是看上去而已。

蒙斌跟他握了下手,一觸即分:“該怎麽談就怎麽談,這事能拖這麽久,已經夠傷和氣了。冠冕堂皇的話就算了吧。”

“……”

旁邊的負責人皺眉:“蒙哥,好歹當年我們也是一起……”

“停。”蒙斌擡手随意擺了下,“別蒙哥蒙哥的,當不起。就事論事,啊。”

那負責人不悅的和夏茂對視一眼,夏茂笑了笑,坐了下來。

之後的你來我往,是律師的戰場,蒙斌只時不時堅定一下自己的立場和條件,手指在扶手上緩慢地敲打,雖不和其他人一般的西裝革履,卻宛如披了件隐形戰衣,無法讓任何人小觑。

中途休息,蒙斌出外抽煙,安全過道裏夏茂推門進來,也摸了煙叼着。

蒙斌看他一眼:“會抽煙了?”

夏茂笑了笑,沒回答。

蒙斌冷哼一聲,轉頭看着窗戶外面,夏茂呼出口氣來,靠在牆上,雙腿往前一搭,道:“哥,你當初是簽了白紙黑字的,何必這麽執着呢?咱們各退一步……再說了,是你非要辭職,否則哪裏有這種事?我爸當時也說了,待遇可以再談……”

“我為什麽辭職,你不是最清楚嗎?”

夏茂頓了頓,又深深吸了口煙,半眯着眼:“你比我大這麽多,我都懂的事,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不想明白。”

“別鬧脾氣。”夏茂無奈,“咱們公私分開說,你進公司的時候簽沒簽字?你做的一切都是公司的,研發資金哪兒來的?你們組所有的工資、福利,誰發的?不能不講道理吧?沒有公司,你哪兒來的程序?憑空變出來?”

“沒有公司我一樣能做,我應聘過來,你不發工資還指望我白幹啊?”

“這是互相的。”夏茂道,“公司給錢,你做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不是?”

“你別偷換概念。”

夏茂嘆氣,換了個站姿,手指夾着煙放下來,輕輕在褲縫一側敲打:“這麽多年,彼此都是有感情的,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對大家都好。”

蒙斌不耐煩地擡頭看他:“我退一步,不就證明你們的主張是對的了?東西是你們的,對吧?跟我沒關系,我頂多拿一筆補償費。真是會打算盤。”

“是不是補償費,你清楚。”夏茂道,“錢不會少了你的,或者這樣,錢你開口,好吧?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這也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蒙斌這回沒吭聲,長久的沉默了,夏茂打量他,道:“你工作室那麽多人要養,家裏之前又出了事,左右都要用錢,不好辦,是不是?我爸說了,都能理解,錢你開口,咱們私下和解了,別鬧得不好看。”

蒙斌掐了煙,深邃的眸子逆着光,将眼前的夏茂攏進了眼底。

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立場,他沒有天真到會認為這是夏茂過于現實、不近人情。他不認為夏茂這樣做有什麽錯,他只是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幾個多月以前,他和夏茂分手,那種仿若被挖空了心,空落落沒有着落的悲傷令人輾轉反側,坐立不安,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只好用酒精麻痹自己,想讓時間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之後他和莊晏在一起,兩人都借由對方來麻痹自己,将“酒精”替換成了“新的愛人”,仿佛這樣就能補上那空洞的內心。

莊晏提結婚的建議時,他也是一時沖動,腦子發熱,直接答應了。之後發現夏茂有計劃交女朋友,怒火和不甘直沖頭頂,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滑稽的小醜。

交往的一年半,仿佛是被人給戲耍了一通,而那個曾經無措,愧疚,悔恨過的男人,如今也會用這幅虛假的面具,裝作“游刃有餘”的來跟自己談生意了。

“小貓。”蒙斌突然叫了他一聲。

夏茂一怔,僞裝的鎮定一時間從他身上稀裏嘩啦退開,露出了下頭那個仍舊年輕、經驗不足、頗為不自信的年輕人,他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強迫自己微笑,半開玩笑道:“哥,可不興打感情牌啊,公私還是要分一分……”

蒙斌卻只是看着他:“當年為什麽答應和我在一起?”

“……”

“因為我對你家有用?想留我在公司?”

“不是。”夏茂站直了,這一刻,一身的西裝革履精英形象仿佛是他偷來的,他像穿錯了衣服的小孩兒,局促道,“我……我應該是雙性戀,我覺得。那時候也是真的對你有好感,我剛來,什麽也不會,這又是家裏的公司,大家都……拿我當個孩子看,覺得我做錯事了也沒什麽大不了,不會特意指導我,只是敷衍我……”

“有拍馬屁的,也有看不上我的,但不管哪邊的人,都不想招惹我。”夏茂道,“只有你,教會了我很多,真正的有在看着我這個人。我身上的所有符號對你都不管用,你很真誠,很……很坦率,很正直。”

蒙斌嗤笑了聲。

夏茂看了眼時間,加快了語速:“你告白的時候,我是真的心動了,我很崇拜你,想跟你學習更多,也想更了解你是什麽樣的人。可能崇拜、欣賞……還有別的,都有吧,很複雜的感情。但不是在戲耍你,真的不是。”

“我上學的時候就聽過你的名號,你會喜歡我,我很高興,真的。”夏茂道,“但越了解你,我就越明白,我們不合适。傷害了你的感情,我很抱歉,但我沒辦法。我不能自欺欺人,否則對你我都不負責,不是嗎?”

“……”

是啊,蒙斌想,夏茂寧願跟自己快刀斬亂麻,也不願欺騙。或許事實很令人傷心,但這也是最負責任的做法。

反之,他和莊晏看似合情合理的行為,卻偏偏對彼此最不負責任。

蒙斌一下想通了般,沉郁的氣息從他身上褪去,他靜靜地看了夏茂片刻,釋然地笑了:“你說得對。”

夏茂愣愣地看着他。

“撇開公司這些事不提。”蒙斌的面容模糊在煙霧後,看不真切,“喜歡過你,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過得很開心。”

夏茂驀然攥緊了手指,指甲将掌心掐出了痕跡。蒙斌尋常沒皮沒臉的樣子撼動不了他的情緒,他甚至覺得為難、困惑,不知道為什麽蒙斌非要死死抓着自己不放。

感情的事,本就不是一方單方面的喜歡,另一方就非得回應不可。原本有過的好感,在蒙斌的死纏爛打下,曾一度化作了厭惡。

他只是離開了一個不合适的人,卻要被冠上“負心漢”的名頭,任誰都會覺得自己冤枉。

然而這一瞬間,蒙斌的笑容,放緩的語氣,卻讓他一下紅了眼眶。

所有的恩恩怨怨都煙消雲散了,好似他們都終于可以朝前走,不再留有遺憾。他甚至清晰地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蒙斌的場景。

雖然是自己家的公司,但他幾乎沒有來過,老爸對他很嚴苛,連來實習,都沒有安排秘書陪同,只讓他和普通實習生一樣,自己解決。他在走廊裏攔住了蒙斌問路,對方長得高大,低頭朝他看來時,令他有幾分緊張和局促。

他很快想了起來,這人是公司裏的大佬,學生時期還得過很多獎,自己在學校也常聽到他的名號。可真人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傳說中那麽神秘,笑起來很爽朗,說話很直接,對自己也很熱情。

那時候,一切還沒發生,他們并不知道命運早在每一個關鍵點上标好了記號,每一個記號都是鮮紅刺目的,預示着未來注定的不平靜。

近一年了,夏茂突然意識到,蒙斌在今日,徹底地走了出來。那鮮紅的記號,也總會随着時間,逐漸褪色黯淡。

他竟是有些悵然的。

“我也一樣。”他回視蒙斌,“祝你往後幸福。”

之後的談判,蒙斌和夏茂之間少了一些火藥味,夏茂好幾次心不在焉,中途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後跟律師交代了什麽,自己就先告辭了。

到了傍晚,律師口幹舌燥的結束了今日一戰,得到了不錯的進展——對比之前的拖沓,今日算是解決了很多具體問題。

“往好的想,年後應該就能有答案了。”律師收拾東西,離開會客室,同蒙斌道。

蒙斌走在前頭:“為什麽不能在年內解決?”

“你知道的。”律師笑道,“接近年關,大家能拖就拖了。只要不是生死大事,都明年再說。”

蒙斌嚴肅了一天的臉,也終于展露了笑容。

出了門,居然下雪了,細小的雪花仿佛飛絮飄落,落地就化開了。烏雲沉沉,空氣卻意外的清新。

蒙斌解決了心頭大事,突然很想去見見莊晏。

也沒有什麽理由,就是想告訴他,自己走出來了,可以往前看了。這種喜悅和釋然,全世界好像只有莊晏可以同他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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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好,這周就開始日更啦。每晚十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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