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感到一絲別扭。◎
這是一頓沒什麽交流的晚飯。
兩個人都只是細細咀嚼着,偶爾有不經意的目光碰觸,雙方流露出來的都更像是打量、揣摩,仿佛即便有了這段時間的近距離相處,彼此也并沒有相互熟悉。
“岳宴溪。”
禾謹舟倏然開口。
岳宴溪眉心微微跳了一下,很像是學生時代忽然被老師點名。
“嗯?”一個單音節從她的鼻腔裏哼出來,磁性、動聽,但又意外帶着一絲緊張。
這回,禾謹舟沒有再猶豫,眼神中也沒有一點多餘的溫度,“我希望這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頓晚飯。”
岳宴溪用了很長時間來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其實根據字面意思,并沒有那麽難理解。
翻譯過來就是:我以後不會來這裏吃飯了。
岳宴溪看着禾謹舟沉默了很久,說出一句:“是我的原因,還是謹舟自己的原因?”跟對面的人一樣,她同樣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探讨一個無關乎兩人的理性問題。
禾謹舟有片刻的錯愕,現在的岳宴溪,才更像是她長久以來認識的那個,看不出城府,猜不出喜怒,也無從判斷下一步的招數。
“沒什麽原因。”禾謹舟回答。
“那應該是謹舟自己的原因了。”岳宴溪語氣很平靜,“如果改變主意,作為這裏的主人,依舊會表示歡迎。”
“那我先告辭了。”禾謹舟依舊頂着一張沒有喜怒的臉,拿包,離開,一切都很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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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之前,又有那麽些許不一樣,
她以為岳宴溪多少會胡攪蠻纏幾句,就像那時候在醫院對她提出無理要求時候那樣,這樣淡然又輕易地告別,岳宴溪心裏是如何想的呢?
兩人的房子離得很近,禾謹舟還沒思考出個答案就已經到了家門口。
這才恍然意識到,剛剛竟在為這樣無聊的問題費神。
岳宴溪聽着大門打開,又關上,雙眼微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說來也奇怪,她對禾謹舟剛才的表現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又或者說,這個會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禾謹舟,才是她認識了十幾年的人。
哪有一塊寒冰是能一朝一夕就融化的。
所以哪怕禾謹舟剛剛說出那句話十分突兀,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她當下的反應也就公事公辦。
在人已經走了一陣子後,剛剛那個冷靜自持的岳總才蕩然無存。
“什麽叫我希望這是我在這裏最後的一頓晚飯?”
岳宴溪透過窗戶,看着天上泛着柔和鋒芒的月亮,深邃的眼眸中露出大大的疑惑。
“這麽喜怒無常言而無信,怎麽給集團的人做好表率?”
“我一點都不生氣。”
一臉平靜地自言自語幾句後,岳宴溪拿出手機,在跟禾謹舟的對話框中輸入:“真是莫名其妙!”
但很顯然,就算打了這麽一句話,也不會按發送。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篤篤篤篤篤篤”戳了幾下,将這幾個字全部删掉。
爺爺第一次帶她去釣魚的時候就說過,只有保持充分的耐心才能釣到大魚,否則只能收獲一些小魚小蝦。
釣魚啊。
禾謹舟答應跟爺爺出海釣魚,總還是要赴約的。
岳宴溪鼓了鼓嘴,顯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幼稚,心裏有那麽些許不平衡,還是爺爺面子大。
她看着窗玻璃裏映出的那張——不再稚嫩的臉,距離上一次躲在爺爺身後,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才第一次知道什麽是人心險惡,不争氣地在爺爺面前哭鼻子。
那時候爺爺是怎麽說的?
只需要當個岳家沒出息的孩子,那便永遠只會遇上善良的人,會有無數送上門來的笑臉。
但若是想走出去,便要學會随時接受背叛,學會沒有任何負罪感地玩弄人心。
且未來的幾十年都要那樣度過。
岳宴溪想,禾謹舟大約早她許多年就懂了這個道理。
她用手指描摹着窗戶裏自己的輪廓,唇角無奈地彎了彎,低語道:“你啊,怎麽就偏偏喜歡上這樣一棵鐵樹,不會這一輩子都開不了花吧?”
**
今天是與岳老爺子約好的,海釣的日子。
太陽不大,但海邊的紫外線仍是不容輕視,禾謹舟穿着長袖長褲,将皮膚遮得嚴嚴實實。很少有人知道她對紫外線過敏,在太陽下待久了,皮膚上就會成片成片地起疹子。
以往有人約室外項目,她都是能推則推。
好在海風吹在身上帶來一絲清涼,不至于太難受。
只是,整身裝束跟平日裏的優雅沾不上半點關系。
“小禾到了。”岳老爺子笑吟吟地打了招呼,看得出心情很好。
老爺子頭頂漁夫帽,身上簡單随意地穿着橘色馬甲和大街上随處可見的花色短褲,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老頭會是一個叱咤風雲的狠角色。
他看向禾謹舟的眼神十分和藹,仿佛只是在看家中的一個尋常後輩。
但禾謹舟無論如何也不會因為對方此時的慈眉善目,而把岳老爺子當成一個普通的長輩。
“岳老爺子。”禾謹舟禮貌欠身,短暫地将遮陽面罩取下來,打完招呼又立刻戴回去。
岳宴溪是最後一個到的,假模假式地坐着輪椅,戴着一副黑色墨鏡,這也是她唯一的遮陽工具。
或許是因為遺傳基因,她就是在30多度的時候在太陽下曬一天,也還是白得發光,中二時期還因為美黑失敗難過了一陣子。
禾謹舟遠遠看到岳宴溪這樣出現的時候,感到一絲別扭。
不知是因為自上回從岳宴溪家離開後,兩個人再沒有任何聯絡,陌生了許多;
還是因為今天的着裝打扮,似乎略遜岳宴溪一籌。
禾謹舟向來是不服輸的性格,擡頭看了看被雲遮了一大半的太陽,不動聲色地将遮陽帽和面罩摘下來,也換上一副墨鏡。
岳老爺子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以前一直覺得禾家這個丫頭無趣寡淡得很,但今天這麽一看,倒是有點意思。
“爺爺。”岳宴溪跟自家爺爺打完招呼,看向旁邊的禾謹舟,禮貌地點了點頭,唇角的弧度也恰到好處。
仿佛沒有任何隔閡,又似乎比之前少了些什麽。
禾謹舟并不是什麽熱情主動的人,自然也是禮貌回以一個淺笑。
潦草地打了招呼,岳宴溪立刻收回唇角的笑容,指揮着孫特助推她從禾謹舟面前徑直略過,上了游艇。
禾謹舟微微蹙眉,她看不到岳宴溪墨鏡下的表情,但剛才那一瞬間,有一些不快的情緒湧上心頭。
這情緒只有片刻,當事人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作者有話說:
爺爺:看來還是得老将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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