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夜晚的校園有種濃郁的文靜，漫步其中，能把人心底的浮躁都給磨平了。

黑色高跟鞋輕輕敲着柏油路，夜風拂面，路燈把影子拉得婀娜修長。

林亦言雙手插在衣兜裏，微仰着頭，沿着馬路牙子，漫無目的像是在散步。趙越的馬自達小紅“嗖”地一下沖過來，速度與她持平，降下車窗問她：“要不要我送你？”

像是才發現有人跟蹤，林亦言慢條斯理地轉過身，擡手挽了挽頭發，表情微頓，說：“我自己有車。”

“自己有車你還在這瞎晃什麽？”

“忘了。”林亦言雲淡風輕地丢下兩個字，沖她揮揮手，轉身，朝停車的位置走去。

趙越看着她孤獨的背影，唏噓地搖了搖頭，關上車窗驅車離開。

小岳守在車裏快要睡着了。

“叩叩叩——”

車窗被敲響，趴在方向盤上打瞌睡的小岳立刻支楞起來，按下車鎖，看見随後上車的林亦言，揉揉眼睛，問她：“可以走了嗎？”

林亦言低頭系安全帶，下意識說：“去七棟。”

小岳懵懵的像是沒睡醒：“什麽七棟？言姐你還要去見誰啊？”

林亦言動作頓了頓，“噠”的一聲，鎖扣合上，微垂着眼，沉吟片刻，又說：“不去了。”

“……啊？”小岳疑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回酒店吧。”林亦言換了個地址，這次态度是明确的。

“哦。”小岳也不多問了，發車，倒車，走人。

白色賓利在彎曲的小路裏穿行，一路暢通。

林亦言拿起手機，在通訊錄裏調出某個號碼撥過去。

幾乎沒有聽到忙音電話就通了，下一秒，耳邊響起女孩柔軟的聲音：“林亦言，你要走了嗎？”

柔軟如春風拂過，聽上去就像是在撒嬌。林亦言心底也跟着柔軟了幾分，一只手支着額頭，淡聲：“嗯，宴會還沒結束，還得回去看看。”

程諾再開口時變得小心翼翼，還有一點自責：“我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對不起啊。”

林亦言身體慢慢坐直，眉宇間的疲憊散了些，輕聲：“沒有耽誤，跟我不用道歉。”頓了頓，又說：“以後不管出了什麽事，我都希望你能像今天一樣，第一時間想到我。知道嗎？”

程諾頓時心花怒放，乖乖巧巧，聲音都染了笑：“知道了。那你以後可不要嫌我麻煩。”

林亦言被她逗笑，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又慢慢收斂，問她：“還怕嗎？”

“不怕了。”程諾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清晰，并着重強調，“從你到的那一刻，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林亦言眉心舒展：“那我就放心了。”

程諾怕耽誤她沒敢閑聊太多，挂斷之前，匆忙問了一句：“趙老師跟你說了什麽呀？”

林亦言并不意外她會這麽問，表情依舊是無波無瀾，只是回答之前遲疑了一下，才說：“随便聊了幾句。不用擔心，她雖然是你老師，但也管不了你和誰談戀愛。”

這回答精準打消了程諾心底的顧慮，程諾捂着胸口長舒了口氣，聲音又活潑起來，說：“那我不耽誤你了。還是那句話，少喝點酒知道嗎？”

小朋友還有點唠叨。

林亦言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順從她的心意，說：“知道了。”

“那你忙完了給我打個電話。”

“電話就不打了，可能會很晚。”林亦言放緩了語氣，柔聲：“你早點睡，不用等我，晚安。”

“那……好吧！晚安~”

微信裏有幾條未讀消息，林亦言懶得看，将手機丢到一邊，連同沾了酒氣的外套也脫下扔到一邊，按下車窗想透透氣。

眼眸流轉間，發現前面開車的小岳三心二意地時不時瞟一眼後視鏡，她目光定住。

小岳被逮了個正着，臉上一陣虛，挪開視線，目不斜視看着前方路況。

林亦言覺得她眼神有些詭異，沒打算放過她：“我臉上有髒東西？”

“……沒有沒有。”小岳忙否認，笑說：“是言姐你今天太美了，比那些女明星還美，我這不就分神了嘛。”

這話一聽就不真誠，林亦言也沒有盤根究底，腦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小岳吐了吐舌頭，趁她閉眼又去偷看，心裏除了疑惑，又多了一絲惆悵和羨慕。

剛才言姐到底是在跟誰打電話呢？那表情和語氣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哎，要是平時工作的時候言姐也能這麽溫柔就好了，自己也不用每天戰戰兢兢。

另一邊，203宿舍。

程諾托着下巴，表情木讷地盯着暗下去的屏幕，連陳冉喊她去洗澡都沒聽見。

“我有點後悔了。”

陳冉走過來就聽到她這麽說，面露疑惑：“後悔什麽？”

程諾對着手機嘆了口氣，說：“剛才要是答應跟她走就好了，這樣她也不用那麽辛苦。”

陳冉緩了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她”指的是林亦言，表情更加疑惑：“你跟她走就不辛苦，這是什麽邏輯？”

程諾轉過身，一本正經分析說：“我要是跟她走，她為了我肯定會推掉應酬，這樣我們就可以直接回她家休息了。”

陳冉：“可明天一大早有課，還是專業課，跟她回去你還上不上課了？”

程諾歪頭想了一下，說：“逃課也不是不可以。”

“…………”陳冉無語了幾秒鐘，伸出一根手指，無情地戳她腦門，說：“程小諾，你堕落了，我鄙視你。”

程諾半點沒覺得羞恥，還一臉感慨地說：“你不懂。她真的太好了，對我太好了，所以我也想對她好一點。”

這句陳冉不知道怎麽反駁了。

一開始陳冉對林亦言是懷有偏見的，吃了那頓飯後偏見沒了，但仍有些疑慮。可是今晚，看到林亦言對程諾那麽上心，那些疑慮好像也沒有了。聽說程諾出事，林亦言來得比她這個閨蜜還快，應該是很在乎程諾的吧？

作為一個母胎solo，陳冉無法理解程諾這種為了喜歡的人少辛苦寧願逃課的心理，看了眼外面天色，說：“別了吧，都這麽晚了。”

程諾其實也就說說，放下手機準備去洗澡，陳冉突然拉住她：“你家林亦言跟趙老師之前就認識嗎？”

程諾點頭：“她們是好朋友。”

陳冉眯了眯眼，說：“好朋友的女朋友竟然是自己學生，啧啧，難怪趙老師看到林亦言抱你的時候表情那樣精彩。”

“……”

雖然林亦言告訴她，趙越對她們的關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一想到以後每周上課都要面對趙越，程諾還是會覺得尴尬。

再次上趙越的傳播學時，坐在前排的程諾不像以前那麽淡然，每當趙越往臺下看，她就低下頭避開。這方法很管用，少了眼神交流确實少了些尴尬。

只是她沒想到，課後趙越居然會叫住她：“程諾，你留一下。”

程諾看她這架勢似乎有很多話要對自己說，把課本給陳冉讓對方先走，端端正正站好，臉上擠出笑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些：“趙老師，什麽事啊？”

趙越等人都走光了，視線落回她身上，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看了她很久，說：“上課的時候該怎樣還是怎樣，你不用那麽拘束，在學校裏，我只是你的老師。”

原來她早就看出自己故意逃避……程諾更尴尬了，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低着頭一份認錯的表情，小聲說：“我知道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好朋友的女朋友竟然是自己學生，這叫什麽？趙越也沒想到小醜竟是她自己，推推眼鏡腿，說：“兩節課你都低着頭，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喊你起來回答問題了。”

程諾忙擡起頭，對上她略帶戲谑的眼眸，突然就放松了。

趙越并沒有讓她難堪，她又何必遮遮掩掩。

程諾彎了彎眼，脆聲：“老師您以後盡管提問，但別問太深的就行。”

“我哪敢，要是被那個誰知道我上課刁難你，不得找我算賬。”

“啊——”程諾不知道怎麽接話，心裏偷偷樂開了花兒。

趙越将她表情微妙的變化看在眼裏，看到她悄悄變粉的耳朵，心裏一陣微妙，清清嗓子，低聲：“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程諾挺直腰杆：“您問。”

看她一秒變乖巧的樣子，趙越心裏的微妙感愈加強烈，索性也不繞彎了，問她：“你和林……是怎麽開始的？”

程諾沒想到她問得這麽直接，愣了愣。但想到趙越跟林亦言的關系，程諾也沒怎麽扭捏，抿抿唇，組織好了措辭，說：“就有一回我去取快遞被雨淋，剛好碰到她，她好心送我回來。後來我生病，她又來看我，送我去醫院。再然後她跟我表白，說她很喜歡我，問我要不要跟她試試。剛好我也喜歡她，就同意了。”

“她說她喜歡你？？？”趙越聲線拔高。

程諾被她吓一跳，看不懂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強烈，眨眨眼，說：“不然呢？”

“……”趙越也意識到自己反應是過激了，調整好情緒，看着她清澈水亮的雙眸，突然心生不忍，眉心糾結地擰了幾下，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她以前……”

“趙越。”

一道清冷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惹得兩人同時看過去。

冷冷清清的走廊有風吹過，林亦言穿着輕簡修身的呢子大衣站在門口，筆直地像根竹子，肩上披着斜陽的餘晖，姣好的面容籠在暖黃的色調裏，頭發的陰影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眸底的情緒。

趙越莫名感覺一陣寒意襲來，握緊手裏的課本，故作鎮定地說：“你怎麽來了？”

“呀！你怎麽來了！”程諾一臉欣喜，顧不得趙越在場，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去。

林亦言視線從趙越身上收回來，看着兩眼放光的小女友，目光變柔，低聲：“剛好路過你們學校，看了課表你今晚沒課，順便接你去吃飯。”

程諾晚上确實沒課，而且明天又是愉快的周末了！

只是程諾沒想到林亦言不打招呼就來了，今天都沒有聯系她，她還以為林亦言是在忙。

現在人不僅來了，還找到了教室，這份驚喜讓人意外，開心到程諾忽略了趙越沒有說完的話，握住她的手，說：“那你怎麽還跑到教室來了，跟我說一聲在下面等我就好啦。”

林亦言與她十指緊扣：“我看到陳冉了，問了她，她說你被老師留堂了，上來看看。”視線越過她，看向杵在講臺上的趙越，微笑，“這位老師，問題問完了嗎？”

迎着她笑裏藏刀的眼神，趙越嘴唇抖了抖，對程諾說：“沒什麽事了，可以走了。”

程諾也沒心思留下了，笑眯眯問：“老師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嗎？”

趙越也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強：“不了，我還不想當電燈泡。”

程諾臉微紅，說：“那我們先走了。”

林亦言表情冷淡：“走了趙醫生，下次再請你吃飯。”

趙越呵呵幹笑，跟她們揮手告別。

程諾出了教室才回過味來：“你剛剛怎麽叫趙老師醫生？”

林亦言眉心微動，說：“你聽錯了。”

“我怎麽可能聽錯，是叫喊錯了吧。”

“嗯，是我叫錯了。”

“……”

落在後面的趙越磨了磨後槽牙。

叫錯個屁！這人分明是在提醒她，有些話不能說。

校園裏成雙成對的情侶很多，手挽手的好姐妹也不少，所以程諾一點都不顧忌，親昵地挽着林亦言，跟她上了車。

剛放學路上行人很多，她們光是出校園就花了不少時間，程諾也不急，絮絮叨叨跟她說這一周發生的事。

基本都是些無聊瑣事，林亦言聽得認真，突然打斷她：“那個陳一寧還來騷-擾你嗎？”

程諾皺了皺眉，說：“沒有，我猜他以後也不敢了。”

林亦言還是不放心，說：“以後不要單獨走那麽冷僻的地方，晚上更要注意。”

“知道啦。”她叮囑的時候語氣倒是正兒八經，就是右手離開了方向盤，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故意放在程諾大腿上，一下一下地輕揉。程諾心跳都漏了一拍，把她的手放回去，瞪她，“你好好開車。”

林亦言偏頭一看，見她一臉嬌嗔的模樣，低聲笑笑，之後專心開車沒再動手動腳。

出了校園道路就順暢了，程諾沒問她去哪裏吃，林亦言徑直把車開回了自己家。

“還是你做嗎？”程諾問。

“嗯。”進了家門，林亦言才問她想吃什麽。

“随便，你做什麽我吃什麽。”程諾從鞋櫃上拿出自己之前買的那兩雙情侶拖鞋，換上那雙小的，仰着一張白皙細嫩的小臉，笑意盈盈很是動人。

林亦言剛想把人摟過來，小朋友先一步靈活地跑掉了。

“小諾小言你喂了嗎？”

一轉眼的工夫，人已經跑到魚缸前。

林亦言有些無奈地收回手，不緊不慢換上拖鞋，說：“早上出去得急，忘了。”

程諾不滿地哼了哼，兩只手捧着魚缸看了半天，說：“還好沒餓瘦。”說完往裏面丢了幾顆魚食。

喂完兩條魚，看到旁邊的小綠，程諾順勢拿起噴壺想給它澆點水，發現壺是空的，要去裝點水過來，剛邁出一步，被人從身後摟住了腰。

“诶——”

林亦言把她手裏的噴壺拿走，随手丢在一邊，掐着她下巴讓她看着自己：“一回來就看魚看樹，有那麽好看嗎？”

“你不是要去弄吃……唔。”

程諾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想說的話也沒能說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