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程諾失眠了。

那杯為了熬夜專門泡的咖啡她還沒來得及喝，原本濃濃的困意突然就消散了。她側躺在床上，捧着手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聊天窗口裏自己和林亦言的聊天內容，越看心底越茫然。

除了表白那天，林亦言說過喜歡她，程諾再也沒有聽對方說過一句情話。這其實也沒什麽，只要林亦言心裏是在乎她的，她也不一定非要聽那些甜言蜜語。可是剛剛轉紅包那件事，程諾真的郁悶了。

她只是想要一個形式而已，林亦言卻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滿足她。

是真傲嬌，還是太累了沒了耐心跟她調-情？

夜晚容易讓人胡思亂想，程諾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因為想來想去都沒有一個明确的答案。

她發現自己還是不夠了解林亦言，揣測不到林亦言的态度。

轉而又想，或許林亦言根本沒有什麽态度，只是覺得時間太晚了，想結束話題催促她去睡覺而已。

這麽一想程諾心情又變得美滋滋了，一邊樂一邊又覺得自己矯情。

林亦言每天工作那麽晚，都疲憊成那樣了還陪她視頻聊天，肯定是在乎她的呀！作為女朋友她應該體諒一些，因為一個紅包就疑神疑鬼顯得自己忒小氣了。

想通以後也就豁然開朗了，程諾最後也給林亦言發了個“520”紅包，又回了條消息讓她注意身體別那麽累。

放下手機，翻了個身要睡了，發現對頭床透過來的一點亮光，程諾扯了扯中間遮擋的床簾，問陳冉：“你還不睡啊？”

陳冉精神奕奕地說：“這劇太好看了，我還能再看兩集，你先睡吧。”

程諾知道她很能熬夜，道了晚安，裹緊被子，閉眼沒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痛醒的。

小腹一抽一抽絞痛，這種感覺不陌生，程諾小心翼翼下了床，進了洗手間，脫下褲子一看，果然是生理期來了。

她沒有痛經的毛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晚睡的原因，這一次來得有點兇猛。陳冉醒來時見她還躺在床上，納罕道：“你怎麽也開始賴床了。”

程諾掀開眼皮看她一眼，有氣無力地說：“大姨媽來了，不想動。”

陳冉了然，下去洗漱，嘴裏含着牙刷，邊刷牙邊說：“那我等下去食堂買早餐吧，你想吃什麽。”

程諾沒什麽胃口，讓她幫忙帶個素菜包和一杯豆漿。

睡不着又懶得動，程諾拿起手機，手指百無聊賴地在上面亂點，不知不覺點開了微信。看到那個置頂的頭像，她想都沒想點了進去。

聊天窗口裏，最近的消息是兩個小時前的了。

【林亦言：醒了，早安。】

【早！你是不是已經在忙了？】

【林亦言：嗯，到電視臺了，有空聊。】

【好。】

林亦言那麽忙，程諾本不應該打擾她，但這會兒就是忍不住又開始矯情。

【我來那個了，好難受。】

她沒指望林亦言能秒回，只是希望對方有空看到的時候，能給她幾句貼心的問候和關懷。

消息發送完畢，程諾關掉窗口，準備下去洗漱，不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林亦言居然直接給她打過來了！

程諾一把掀開被子，按下接聽，虛弱的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欣喜：“你忙完了呀？”

“還沒。”林亦言語氣平和，低聲問她：“肚子疼嗎？”

程諾摸摸酸脹的肚子，其實不疼，但她還是故意慘兮兮地說：“有一點。”

林亦言語速都快了起來：“寝室裏有沒有紅糖？沖一杯來喝。或者暖寶寶也行，貼在肚子上面。”

她說的這些程諾都沒有，聽出她語氣裏的擔憂，又有些不忍了，覺得自己這樣為了博取關心就撒謊實在不好，含糊地“嗯”了聲，說：“我馬上去弄。那個，其實也沒有很難受，你不用太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雖然林亦言這人傲嬌不願意跟她說那些甜言蜜語，但關心人的時候還是很周到的，電話裏又叮囑了很多。程諾順從地答應着，聽到電話那頭插-進別人的聲音，似乎是提醒林亦言要去見什麽領導，她識趣地說：“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林亦言是抽空給她打的這通電話，确實不能聊太久，關心的時候溫柔周到，挂斷的時候也是幹脆果斷。

“我走了。”陳冉洗漱好了。

“等等。”程諾手腳并用爬下床，說：“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陳冉詫異地看着她：“你不是不舒服嗎？”

程諾披上外套，蒼白的小臉恢複了一絲氣色，眉眼含笑，答非所問：“剛剛林亦言給我打電話了。”

“我知道啊，我都聽到了。”

“所以我現在哪兒哪兒都舒-服。”

“……”陳冉表情一言難盡。

戀愛真的是一門玄學，程諾會因為林亦言一條冷淡的消息失眠，也能因為林亦言一通關心的電話成功滿血複活。她笑嘻嘻地挽着陳冉的手，說：“走吧，我請客！”

天氣漸漸回暖，周末的校園人也變多了。食堂離得遠，她們坐的學校大巴去了食堂，吃完早餐又慢悠悠走回宿舍。

陳冉滔滔不絕跟她安利昨晚看的那部電視劇多麽精彩，程諾聽着也覺得有趣，捂住她嘴巴：“好了別劇透了，回頭我自己看。”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漫無目的地閑聊，快要走到宿舍樓下時，程諾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停下腳步，轉過身，眼睛直勾勾盯着拐角的一面牆。

“看什麽？”被她牽制住的陳冉被迫停下來。

程諾眯縫着眼睛，看着那處，低聲道：“我總感覺有人在跟蹤我們。”

陳冉一聽，忙收起臉上的散漫，脫口而出：“不會又是那個變态陳一寧吧！”

程諾搖搖頭，懸着一顆心，繃着臉，拽了拽她的手，說：“你陪我過去看看。”

陳冉被她說得緊張起來，忙不疊點頭，捏緊她的手。

兩人快步往回走，到了那面牆後，看到的只有一片稀薄的冷空氣。

“……”

“……”

風徐徐吹來，卷起地上一片枯黃的樹葉。

尴尬。

程諾清清嗓子，赧然地說：“我好像又想多了。”

上次從林亦言家出來，在地下車庫裏，程諾也是感覺被人跟蹤，可是後來保安去檢查了說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這次又撲了空。

陳冉覺得她可能是因為上次陳一寧的事才變得這麽小心謹慎，拍拍她肩膀，說：“沒人，放心吧。”

程諾覺得自己最近有點神經兮兮，兩次都沒有抓到什麽可疑的人，也許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可她心裏還是毛毛的，一次兩次，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說不清又道不明。

日子按部就班，随着《青春訓練營》的播出，錄制情況穩定後，程諾和林亦言電話視頻的頻率多了起來。異地戀的苦悶得到了些許緩解，但程諾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某一次通話後，她想了又想，忍不住發消息問林亦言。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林亦言：五月四日，我要回去一趟。】

程諾心情舒暢。五一學校放長假，她終于可以見到林亦言了！

她已經開始暢想兩人見面的情景了，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一行字還沒敲完呢，老媽一個視頻通話發過來打斷了她的遐想。

程諾只好先接視頻。

視頻那頭出現一張漂亮的美人臉，程媽四十歲出頭，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跡，但依舊是溫婉動人。她笑起來如沐春風，聲音溫溫柔柔：“寶貝，五一放假你回來嗎？”

“……”程諾猶豫了，糾結了，前一秒她還在暢想和林亦言的見面，現在程媽這麽問，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在她沉默的時候，程爸也湊了過來，心疼地說：“瘦了，是食堂夥食不好嗎怎麽把我家寶貝餓成這樣了。”

“回來讓你爸給你做好吃的。”程媽又說。

程爸樂呵呵地在那邊報菜名：“糖醋小排糖醋魚酸辣豬腳……這些都是你愛吃的，等你回來爸每天給你，保證天天不帶重樣。”

看到父母滿臉寫着想念她的殷切模樣，程諾把那句“我不想回去了”咽了回去，整理好表情，粲然一笑，說：“好啊。爸你別說了，說得我都口水了。”

最後，程諾把那行沒有打完的字删了，換成別的。

【我五一要回家，好久沒見我爸媽了。】

【林亦言：好好陪父母。】

談戀愛固然重要，但父母也不能忽略了。

程諾家在M市，因為當地沒有特別好的學校，所以當初高考時，她選擇了B市。這學期已經過半，她和父母好久沒見了，确實應該回去看看他們。至于林亦言，反正兩人都在B市，以後有的是機會。

五一長假是出行高峰期，避免跟人擠，這次程諾買的是飛機票。放假那天，她和陳冉一人拖着一個行李箱，在校門口分開，一個去高鐵站，一個去機場。

飛機兩個小時後落地，程爸程媽早就在機場等候她多時。

“爸媽，我回來啦！”程諾展開雙臂一邊抱一個。

程爸幫她拿行李，程媽幫她拿包，一家三個其樂融融。

程媽一大早就去菜市場買了活雞，煲了一鍋香噴噴的雞湯，程諾一進家門就喝上了，幸福難以言表。

程爸去炒菜了，程媽去了衛生間，程諾趁機拿起手機，給林亦言發消息。

【我到家了。】

林亦言可能在忙，沒有馬上回她。

回家是真的爽，父母一向疼她，程諾被照顧得像個公主。但舟車勞頓也是很累的，吃完晚飯，陪父母看了一會兒電視，十點不到她就打哈欠了。

都沒等到和林亦言通話，她只在微信上留了消息，洗完澡，腦袋一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自然醒，程諾起來吃早餐，走出房間時，聽到客廳方向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程媽忙走過來将她往裏推，小聲說：“家裏來客人了，換件衣服再出來。”

“誰啊？”程諾随口問。

“趙叔叔，就你爸那個同事。”

程諾一聽這個名字整個人都不好了，嗖地一下躲進房間，只留出一顆腦袋對程媽說：“媽你幫我拿點吃的吧，我不出來了。”

“為什麽？趙叔叔又不是別人，你還害羞啊。”程媽揶揄地說。

“也不是害羞，我只是……”

“好了好了。”程媽打斷她，“人趙叔叔剛剛還問起你了，你躲着不見人多沒禮貌啊。快去換衣服。”

程諾嘴唇動了動，反駁的話梗在喉嚨裏，最終還是妥協了。

她還真不是害羞，不想見這個趙叔叔，就是怕這個趙叔叔又像假期那樣，沒回來都跟她聊他兒子，極力想撮合他們。

這次果然不例外。

程諾換好衣服出來跟趙叔叔打招呼：“趙叔叔，中午好啊。”

“喲，兩個月不見諾諾又變漂亮了。”對方先是象征性地跟她寒暄，接着問起她學習情況，聊到她學校，很巧妙地就把話題引到他兒子身上，“我兒子也在B市念書，他們學校就在你們學校隔壁，離得很久，諾諾你平時要是有什麽事可以找他。來來來，我把他微信推給你爸，讓你爸推給你，這樣你們以後聯系也方便些。”

程諾一點都不想加，她忙求助地看向程爸。

程爸順了順頭發，朗聲一笑，委婉地說：“老趙啊，我這寶貝閨女還小呢。”

趙叔叔打量程諾：“諾諾也快21了吧。”

程爸親昵地摸着程諾頭發，說：“在我眼裏她始終是個孩子，這孩子從小被我們寵慣了，人也單純，我還是希望她大學期間能好好學習不想其他。”

程爸拒絕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趙叔叔怕鬧得太僵，最後也沒勉強。

程諾心裏松了口氣的同時，還有一點心虛。她沒有父母想象的那麽單純，而且，她還不打算告訴父母她和林亦言談戀愛的事。

不說的原因也很簡單，父母并不知道她的性取向，她怕突然出櫃家裏人接受不了。

後面幾天趙叔叔還是一如往常地來她家做客，跟程爸喝茶閑聊，或者下下棋，倒是沒有再提他兒子了。程諾落了個輕松，但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心裏開始躁動起來。

林亦言5月4日要回B市，辦完事可能又要飛去A市了。

想要見面的心情越來越迫切，終于在3號晚上那天，程諾沒忍住跟父母說：“爸媽，我想明天回學校。”

程媽：“假期不是一共七天嗎？你幹嘛這麽早回去。”

程爸：“是不是你趙叔叔天天來讓你不自在了？”

程諾搖頭，面對父母殷切的目光，心裏又愧疚又糾結，思忖許久，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睜着眼睛撒謊說：“老師讓我回去幫忙。”

“幫什麽忙？”程爸程媽齊聲問。

程諾硬着頭皮編了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三言兩語就把父母說服了。

坐飛機能節省兩個多小時，返回的時候程諾還是買的機票，心裏有愧，她堅持不用父母的錢，用的是那筆獎學金付的款。

她訂的是早上九點鐘的航班，早早起來收拾行李，怕被父母看出端倪，她都不敢表現太明顯，分別時裝得很不舍的樣子，過了安檢口恨不得飛起來，拿着登機牌奔向登機口。

程爸程媽往回走，見妻子低着頭若有所思，程爸還以為她是舍不得女兒。程媽突然擡起頭，說：“我怎麽感覺諾諾瞞着我們偷偷談戀愛了？”

程爸腳步微頓：“不會吧？”

程媽也不是很确定：“我就是覺得很奇怪，以前在家她都不怎麽玩手機，這次回來手機都不離身，而且總是抱着手機傻笑。”

“那也不能證明諾諾就是談戀愛了。”程爸看了眼安檢口，早已看不到寶貝女兒的身影，想到女兒天真浪漫的笑臉，他目光收回，語氣堅定地說：“諾諾這麽乖，要是談了戀愛不可能不告訴我們，你別想多了。”

程媽心想也是，女兒從小就聽話，出了名的順從乖巧，談戀愛這麽重要的事怎麽可能瞞着他們？

而他們口中天真乖巧的寶貝女兒，在遠離他們視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戀愛對方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耳邊是系統機械的聲音，雖然沒有打通，但程諾一點都不氣餒，她猜想林亦言這會兒可能是在飛機上。

她這邊也快登機了，如果時間趕巧，她和林亦言說不定還能在機場碰到。

懷揣着即将見面的激動心情，程諾登上了飛往B市的航班。

昨晚興奮得沒睡好，但因為太激動，她在飛機上也沒睡着，心裏不斷默數時間，等到飛機落地，迫不及待跑去拿行李。

五一黃金周出行的人實在太多了，程諾幾乎是被人擠着往前走，包裏手機響，她以為是林亦言給她打過來了，掏出手機，連屏幕都沒看清就按了接聽：“林亦言，我回B市了！”

電話那頭的人一陣詭異的沉默，過了幾秒鐘後，是一個陌生得有些失真的聲音：“程諾？”

不是林亦言。

程諾一怔：“你好，你是……？”

“我是黎曼。”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