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餘風沒想到人偶裏面就是謝安嶼, 有點意外,他發了幾秒的呆, 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遞給謝安嶼。

謝安嶼額頭上的汗順着發尾滑落, 滑進了眼睛裏,他忍不住眨了好幾下眼睛。謝安嶼兩只手抱着頭套,手指活動也不方便, 騰不開手拿紙巾。

餘風見狀直接打開紙巾抽了一張紙,手伸過去擦了一下謝安嶼睫毛上的汗, 謝安嶼僵了一下,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臉微微往後縮了縮。

“……謝謝。”

餘風又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 不一會兒紙巾就濕透了。

餘風把用過的紙巾包進幹淨的紙巾裏,捏在手裏,說:“你這出場方式挺出人意料的。”

“我在這邊發傳單。”謝安嶼小聲說。

天氣不算熱, 謝安嶼出了這麽多汗應該已經套着人偶服很久了。

“發完了麽?”餘風問。

謝安嶼點了點頭, 不過他還不能下班,活動還沒結束,他得留在這當吉祥物吸引人流。

“大哥,我騰不出手,地上的東西你拿一下, 還你的錢在裏面。”

餘風拿起地上的袋子,看見裏面還有一盒蛋糕,蛋糕盒旁邊塞着一個淺褐色的信封。

餘風擡頭看了謝安嶼一眼。

“錢在信封裏, 蛋糕是送給你的,謝謝你之前幫我的忙。”謝安嶼摸了摸頭套上的毛, 聲音很低, “做的時間有點久了, 可能有點化了。”

“你做的?”

謝安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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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風有點驚訝,因為這蛋糕造型很漂亮,不是那種用水果堆砌起來裝飾的蛋糕,這水平都快比肩專業的蛋糕師了。

謝安嶼的真誠讓餘風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麽厲害。”餘風淡淡一笑,“謝謝,今天晚上晚飯有着落了。”

謝安嶼也笑了,眼睛微微彎起來。

“辛苦你特地跑一趟。”謝安嶼舉起頭套往腦袋上套,“那我先走了。”

“傳單不是發完了嗎,還不能走人?”

“要等活動結束了才能走。”

見謝安嶼那一腦門的汗,餘風不由得皺了皺眉:“什麽時候結束?”

“大概還有半小時。”

還有半小時要熬,想想就挺遭罪的,但這是人家的工作,餘風也沒立場多說什麽,他點了點頭。

謝安嶼跟餘風道了別,套上頭套轉身往廣場中心走,他迎着落日,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長。

餘風職業病發作,從包裏拿出随身攜帶的微單,對着落日下的背影拍了幾張照。

餘風開車到家差不多半個小時,他把蛋糕拿出來擱餐桌上,蛋糕底部是有點化了,不過不影響整體造型。蛋糕整體色調是橙色的,奶油從一邊到另一邊由淺至深呈漸變色,最深的那部分點綴着幾片橙棕色的楓葉,楓葉是翻糖做的,立體的,很逼真,很有質感。

餘風真的有點被這手藝驚到了。

四寸的蛋糕不算太大,一個人吃剛剛好,餘風坐下吃蛋糕,接到了周祎的電話,周祎喊他出去吃飯。

他倆經常約飯,一般都是周祎找餘風,周祎是個很講究吃的人,哪哪新開了什麽網紅店,或者誰誰推薦了什麽味道不錯的餐館,他都會第一時間拉上餘風去嘗嘗。

餘風不愛下館子,除了周祎,他很少跟其他人約飯。如果跟周祎沒約,他就在公司餐廳随便吃點,頓頓如此打發。

今天餘風拒絕了周祎,理由是晚飯已經有着落了。

“你又吃你們公司的飯,你們公司餐廳的菜單你怕是都背下來了吧餘老師?”

餘風吃了口蛋糕,說:“怎麽了,我們公司餐廳的菜挺好吃的。”

“再好吃天天吃也該吐了吧,走吧,帶你去吃日料,周老師請你吃。”

“我今天沒在公司吃飯,已經在家吃着了,日料給你留着下次再請。”

“吃着了?稀罕啊,你能在家吃飯。”

“嗯……”周祎挺欣慰,“挺好,我天天怕你營養不良,你終于知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餘風笑了聲:“你當我們公司餐廳天天提供豬食呢。”

要說他們公司餐廳,菜品比一般餐館還高幾個檔次,說出去那也是《charm》的食堂。

謝安嶼做的蛋糕賣相好,味道也不錯,餘風平時不怎麽吃甜品,吃了一半竟然也沒覺得膩。

電話挂斷後,餘風給小島發了條微信。

小舟從此逝:有沒有空?

謝安嶼到家有一會兒了,明天房子的租期就到了,今天他要把行李一起帶到網吧去,餘風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剛洗完澡。

謝安嶼擦着頭發,單手發消息:有,怎麽了?

小舟從此逝:來找你要債

小島:看電影?

小舟從此逝:嗯

謝安嶼看了眼時間,十點要去網吧,還有兩三個小時,看部電影時間應該夠。

他們用的還是之前那個可以連麥看電影的軟件,倆人依舊跟啞巴似的沒什麽話講,小舟的買斷服務已經快到期了,看完今天這部電影,在那之後,他們應該不會再有聯系了。

謝安嶼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即将要失去一個能讓自己不那麽封閉的朋友,他偶爾可以在這個人面前展露自我,但是自己又沒有與對方繼續保持聯系的理由。

餘風還在吃蛋糕,咀嚼的聲音從手機揚聲器裏傳出來還挺明顯的,謝安嶼為了緩和尴尬的氣氛,就随口問了句:“你在吃什麽?”

“蛋糕。”對方說。

謝安嶼想到了自己剛才送出去的蛋糕,也不知道那位大哥覺得味道怎麽樣。

“小舟。”

“嗯?”

“謝謝你。”

餘風沒說話。

片刻後,謝安嶼又說:“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餘風不太明白謝安嶼所謂的“幸運”,是扮人偶扮得滿頭大汗幸運?還是488買一部蹩腳二手機幸運?

謝安嶼這人純粹得有點不真實。

有時候餘風覺得謝安嶼像夏日正午的陽光一樣刺眼。

“是嗎,哪裏幸運?”餘風問。

各種情緒交織,謝安嶼恍恍惚惚的,竟也沒察覺到手機裏的聲音跟今天在噴泉旁聽到的那個聲音有多麽像。

“很多。”謝安嶼說,“認識你就很幸運。”

陽光是刺眼的,也是耀眼的,餘風喜歡晴天,也喜歡陽光。

餘風看着眼前的蛋糕,說:“那我祝願你永遠都幸運。”

“以後別吹我彩虹屁了。”餘風又說,“我容易飄。”

“啊?”謝安嶼沒聽明白彩虹屁這個詞,根據字面意思理解了一下,否認道,“我沒拍你馬屁。”

餘風笑着嗯了一聲。

“我說的都是心裏話。”謝安嶼說。

餘風撐着腦袋,淡淡道:“還是第一次聽你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今天挺亢奮的。”

謝安嶼含糊着沒說話。

“亢奮點挺好的。”餘風說,“你聲音好聽。”

謝安嶼耳朵一熱,這麽久了,餘風确實是第一次說這種帶着點暧昧意味的話,這句話比起正兒八經的騷話根本不算什麽,但謝安嶼莫名有點難為情。

餘風倒是沒多想,就是随口一說,他把電影進度條往前拉了一點,回看剛才沒仔細看的部分。

兩人沒再說話。

謝安嶼還給餘風的錢在那個淺褐色的信封裏,餘風好幾天後才打開看了一眼,他剛把錢抽出來就确定謝安嶼錢還多了。

不僅如此,餘風的支付寶賬號前兩天還收到了一筆五千多的轉賬,餘風的手機是雙卡的,微信工作號和私人號綁定的手機號也不是同一個,支付寶賬號綁定的是“小舟從此逝”的那個手機號,近期會往這裏面轉錢的只可能是謝安嶼。

支付寶轉賬和微信轉賬不一樣,微信是能退回的,但支付寶不行。

餘風心想這人前幾天淘寶還沒用過呢,現在連支付寶都使得這麽溜了。

他沒有去問小島這五千多塊錢是不是他轉的,也不想問他為什麽要轉這錢。

沒什麽好問的。

如果謝安嶼的想法能被輕易左右,他就不會偷偷地用支付寶給餘風轉這筆錢了,他就是這樣一個恪守自我意志的人,餘風早就看出來了。

那五千塊暫且不管,但這多還的幾百塊錢不能不當回事。

賺點錢那麽拼死拼活的,還個錢居然還主動給利息,餘風都無奈了,他拿出手機撥通謝安嶼的電話,結果語音提示電話已停機。

謝安嶼多給的這幾百塊錢對餘風來說不算什麽,但餘風知道這點錢對謝安嶼來說意味着什麽。

打不通謝安嶼的電話,餘風本來想給他的手機充點話費,又覺得這麽做不太合适,有點過界,就往前翻了翻通話記錄,對照日期找到了翟景的手機號碼。

他給翟景打了通電話。

“喂,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之前送謝安嶼去醫院的。”

“啊,是你啊……你有什麽事嗎?”

“我有事找謝安嶼,他手機停機了,我聯系不到他,你是跟他住在一起嗎?方不方便幫我轉達一下?”

翟景警惕性比較強:“你找他什麽事?”

“他還我的醫藥費給多了,我想把錢退給他,麻煩你讓他聯系一下我。”

“啊,是這個事啊,不好意思啊,我現在不跟他在一塊兒住了……”

餘風愣了愣,問:“你搬走了還是他搬走了?”

“我搬走了。”

“那他現在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把地址給你,你直接去家裏找他?”

“好,麻煩了。”

餘風找時間去了一趟翟景給的地址,其實他要聯系上謝安嶼很簡單,直接微信上找小島就行了,但他還沒想過扒掉“小舟”這個身份。

餘風跑空了,謝安嶼已經不在那裏住了。

沒有爸媽,不在上學,一個剛成年的小孩兒到底是怎麽生存的?

餘風沒忍住給謝安嶼充了話費,站在出租房門口撥通了謝安嶼的電話。

謝安嶼手機停機兩天了,本來他就不怎麽用手機,停不停機對他來說都沒什麽影響,所以一直沒充話費。

因為白天沒地方落腳,他這幾天來網吧都來得很早,看日場的人換班也早,每天能早下班自然是喜不自勝,見天兒早早地溜了,高興得不行,今天還給謝安嶼買了杯奶茶。

雖然謝安嶼的手機停機了,但無線網還是能上的,他有時候要看兼職群裏的消息,手機一直是放在手邊的。手機忽然持續震動起來,這動靜不是有人發微信過來,是有人打電話來了。

謝安嶼活見鬼似的,吓了一跳。

手機欠費了還有人能打電話過來,這不是活見鬼嗎?

屏幕上這一串數字謝安嶼有點眼熟,多看幾秒就想起來是誰的號碼了。看機的時候接個電話不算什麽,但謝安嶼是個極守規矩的人,畢竟還在工作,他本來沒想接電話,一想這號碼的主人,原則便又抛諸腦後。

他四下看了一眼,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網吧裏人還不太多,他拿起手機往後邊的洗手間走去。

“喂?”

“我,餘風。”餘風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一張口做了個自我介紹,他啧了一聲,改了口,“我,那個大哥。”

謝安嶼抿住嘴,差點笑了,他收住笑意,腦子裏記下了“餘風”這個名字。

“你人在哪兒?”餘風直接問了句。

謝安嶼沒太反應過來:“……怎麽了?大哥你有事?”

餘風覺得自己突然這麽問有點唐突,換了個問法:“你現在有地方住嗎?”

謝安嶼現在晚上看機,白天不需要工作的時候就在網吧的雜物間裏補覺,睡覺用的就是之前買的那個睡袋。他打算先過渡一段時間,等手頭有點錢了再去找個便宜的房子租。

能在雜物間補覺也是他向網吧老板申請來的,而且老板說了,只讓用一禮拜,只能在裏邊休息,別當自個兒家似的什麽都忘裏面放。

“有。”謝安嶼說。

“我來你住的地方找你,房東說你已經搬走了。”

“……你找我?”

“你錢還多了,我來把錢退給你。”

“你現在真的有地方住?”餘風不緊不慢地說,“你沒說實話。”

謝安嶼不知道該怎麽回,他現在這情況,确實算不上有地方住。

“你住哪兒?親戚家,還是自己重新租了房子?親戚家要是能住之前怎麽沒住?重新租房子應該也沒那麽快能租到吧,房東說你剛走沒幾天。”

“餘哥。”謝安嶼的聲音很低,“你會不會幹涉太多了。”

他忽然換了稱呼,語氣顯得親近了些,這個稱呼讓他的提醒都變得平和許多。

餘風頓了頓,低聲道:“抱歉。”他背過身去抵在門板上,擡手按了按眉心,又說,“對不起。”

“沒關系。”謝安嶼停頓了會,說,“謝謝你,餘哥。”

幹涉是關心的另一面,謝安嶼知道的,這種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過了。

餘風嘆了口氣:“你怎麽又謝我啊。”

“錢你不用退給我,多給的錢是利息。”謝安嶼說。

“欠條上沒說要利息,這錢我不收。”

謝安嶼想了想,覺得擅自多給錢确實有點冒失,他應該尊重對方的意願,他告訴餘風:“我現在在網吧——”

話音剛落,餘風就說:“地址告訴我。”

謝安嶼對餘風的印象太好了,好到餘風整個人在他眼裏都裹着一層厚厚的濾鏡。所以他不假思索就把網吧地址報給了餘風。

“你在那看機?”餘風問。

謝安嶼嗯了聲,有點驚訝:“你怎麽知道?”

餘風走進電梯,說:“網吧老板剛打電話告訴我的。”

餘風信口胡說,謝安嶼一驚:“什麽?”

“信了?”餘風很低地笑了一聲,“怎麽可能呢,騙你的。”

謝安嶼這老實孩子看着也不像是會在網吧荒廢時間的,他能去網吧幹什麽,除了看機賺錢。

安靜了幾秒,謝安嶼才低聲說了句“無聊”,話裏帶着點不明顯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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