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個謊話連篇,一個緘口不言,各懷鬼胎造就的一場荒唐,最終把她們綁在了一起。

顧深意以為兩年過去了,那件事會漸漸被人淡忘,沒想到今天又被人提起。

面對好奇的珍姨和憤憤不平的張蘭,顧深意不願多說,默默轉過身。

走了幾步,突然踩到什麽東西,她彎腰拾起,才發現是一根斷掉的指甲。鑲滿了碎鑽和各種蝴蝶花朵,和唐吟做的那套美甲一模一樣。

斷掉的地方沾着一抹鮮紅,她用手指暈開,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眉心微蹙。

“吟吟呢?”顧老爺子見她是一個人回來的,問。

顧深意垂着眼,說:“走了。”

“什麽時候走的?”顧老爺子狐疑地看向大門,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怎麽剛剛有人走出去也沒發現,又轉回來看着顧深意,“怎麽突然就走了呢,是有什麽急事嗎?”

顧深意抿了抿唇,搖頭不語。

剛好張蘭端着水果出來,聽到顧老爺子的問話,逮着機會就要說唐吟:“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走了也不跟您說一聲,太不像話了。”

顧深意沒什麽表情地看了張蘭一眼。

張蘭一時心虛。

“你是不是又亂說什麽了?”顧老爺子一針見血地說。

張蘭支支吾吾:“爸,我……我沒有啊。”

顧老爺子一看她這反應,猜到了大概,指着她鼻子罵道:“你就是管不住這張嘴!”

張蘭讷讷地低下頭不敢反駁。

“哎——”顧老爺子突然嘆了聲氣,感慨道:“不過話說回來,吟吟越長大越讓人看不透了。我記得她小時候很乖的,又禮貌又懂事,怎麽現在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媽去世給她打擊太大,這孩子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顧老爺子突然唠叨起舊事,知道內情的張蘭又管不住嘴了,小聲說:“這麽小就沒媽,她爸又是任她自生自滅,沒人教沒人管,性格能好才怪。”

顧老爺子看着張蘭:“你和吟吟那個後媽不是經常來往嗎?她難道也不管吟吟?”

“啊這……”張蘭語塞了下,說:“爸,這年頭後媽哪有好當的,再說了,徐婕嫁給沈大富的時候,唐吟都上初中了,正是青春期叛逆,連她親爸都管不住,徐婕一個弱女子又怎麽管得了。您說是吧?”

“你說得也有點道理。”顧老爺子略微沉吟,又忍不住感慨起來,“這麽看來,吟吟這孩子也是可憐,媽沒了,爸為了賺錢常年不顧家,突然又多了個後媽,現在外婆也沒了。哎——”

“爺爺您說什麽?”顧深意原本只是靜靜聽,“什麽叫‘外婆沒了’,您的意思是……唐吟她外婆去世了?”

顧老爺子:“是啊,半年前就去世了。吟吟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顧深意怔然,“外婆她,是什麽原因走的?”

顧老爺子神情凝重起來:“好像是腦梗。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就是你剛出國不久那會兒,那次還不怎麽嚴重,好險救回了一條命,後來聽說偏癱起不來了,在床上躺了一年,話都不會說了。等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人都已經下葬了。”他狐疑地看着顧深意,“這麽重要的事,吟吟居然一次都沒有跟你說過嗎?”

何止沒有告訴她,出國這兩年,她們甚至都沒有聯系過。

顧深意下意識想說沒有。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她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剛到F國沒多久時,大半夜被唐吟一通電話吵醒。

時隔多年,已經記不清那通電話的具體內容,顧深意只記得電話裏唐吟很奇怪,一會兒問她在哪兒,一會兒問她能不能回來。顧深意質問她是不是又喝酒喝多了,唐吟便開始語無倫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說什麽“我倒寧願是喝醉了”“醉了就沒有煩惱”……大概意思都是圍繞喝醉。顧深意聽了半天沒個重點,當她是打來甩酒瘋,丢下一句“你不要無理取鬧”,單方面挂斷了通話。因為第二天還要上課,顧深意擔心唐吟又打來胡鬧,最後幹脆關機了。

結合爺爺說的唐吟外婆發病的時間,似乎能跟那通電話對上。

顧深意雖有懷疑,但也不能肯定,唐吟當時那通電話是不是跟外婆突發腦梗有關。

她和唐吟本來聯系就少,在國內的時候唐吟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在她出國後又給她打了一次,兩次話題都離不開“喝酒”,顧深意多少有點煩。但也只有這兩次,後來她就沒有再接到過唐吟的電話。

如果不是今天聽爺爺提起,顧深意甚至都不知道唐吟外婆已經去世了……

記憶裏,外婆是個優雅慈祥的老人,在她們婚禮時,顧深意曾經見過一次。老人家拉着她的手,和唐吟的手緊緊疊放在一起,熱淚盈眶地說:“阿意,吟吟這孩子從小就沒人疼,外婆老了,也活不了幾年了,你以後,一定要替外婆好好疼疼她。”

這樣質樸而真誠的請求,顧深意卻不敢輕易答應。這場婚姻是兩家人的期待,但卻不是她和唐吟真正想要的。她不想欺騙老人家,只是巧妙地岔開話題,誇外婆精氣神好,一定能長命百歲。

沒想到只是短短兩年,人就已經不在了。

這麽重要的事唐吟都沒有告訴她,她連外婆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心情突然變得沉重起來,顧深意手指攥緊,突出的骨節略微泛白。

張蘭寬慰她:“阿意,你是不知道這個唐吟有多荒唐,她外婆死了,她連她爸都沒通知,聽說人都下葬了,她爸才知道的,就更別說你了。我就說她沒規矩吧,你們還不信!”

“行了,人都不在了,不說這些了。”老爺子斥責完張蘭,拍拍顧深意手背,說:“你剛回來,本來還想讓你和吟吟在家住幾天,既然吟吟先走了,你也回去多陪陪她吧。”

顧深意動動唇,想說什麽又沒說。

她不認為唐吟需要自己陪。

但她确實有些話要問唐吟,告別了爺爺離開顧家。

“阿意。”張蘭突然追出來。

顧深意停下:“怎麽了伯母?”

張蘭把一袋水果遞給她,說是洗多了吃不完讓她帶回去吃,明裏暗裏地吐槽:“這個唐吟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害我和你珍姨白忙活半天。”

顧深意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下,接過水果說了聲謝謝。

“你啊,跟自己家人還這麽客氣。哎——”張蘭莫名其妙長嘆了口氣。

“怎麽了伯母?”

“我是心疼你。”張蘭看着她說。

“心疼我?”顧深意不解。

“是啊。”張蘭惆悵起來,摸摸她胳膊,說:“其實當初,我是唯一一個反對你和唐吟結婚的,可是老爺子不聽啊!非要讓你們結婚。要是伯母當時堅持就好了,害你被唐吟那個不知檢點的小妖精白白耽誤了這麽久。”

張蘭說得起勁,卻沒注意到夜色下顧深意越來越沉的臉色。

“伯母。”顧深意清冷的嗓音永遠讓人覺察不出喜怒,“爺爺的決定從來由不得任何人忤逆,如果您當時堅持反對,那麽最後和唐吟結婚的一定會是大哥。”

張蘭面露驚恐:“我……”

“還有。”顧深意打斷她,“只要我和唐吟沒有離婚,那麽她就是顧家的一份子,是我法律意義上的妻子,希望您以後對她可以多一些尊重。”

張蘭張着嘴,一個反駁的字也說不出來。

顧深意對誰都是客客氣氣,但她是整個顧家最不容易親近的人,當她用這種淡淡的語氣說這番話時,張蘭聽到的不是請求,而是一種讓人不容反駁的警告……

“我走了。”淡然留下這三個字,顧深意轉身大步離去。

張蘭望着她背影輕輕打了個寒顫。

車子已經被唐吟開走,顧深意在車庫裏找到自己那輛閑置兩年的車,驅車回了麗景軒。

推開房門,發現家裏漆黑一片。

顧深意以為唐吟是在自己房間,過去敲門,敲了半天沒有反應,才确定人沒有回來。

互不幹涉對方生活,是她們從未言明,但一直默契遵守的原則。換做是平時,顧深意是不會去管唐吟去了哪裏,但今天聽了爺爺說的那些話,心裏有些觸動。

她拿出手機,在電話本裏找到了兩年前存進手機裏的那個號碼。

耳邊是“嘟嘟嘟”的忙音,響了很久沒有接通,顧深意又打了一次。

這次只“嘟”了幾聲就被挂斷了。

唐吟不接她電話。

顧深意不是很意外。

她便不再自讨沒趣,把手機放在茶幾上,靜坐片刻,想先去洗澡,手機突然“叮咚”響了一聲。

微信有新消息。

不是唐吟,她沒有唐吟微信。

【白露:今晚在酒吧給娜娜慶生,你猜我看見了誰?】

顧深意沒有問她娜娜是誰,也許是白露新換的床伴,只發了個标點符號過去。

【顧深意:?】

【白露:[視頻]】

顧深意點開視頻。

眼花缭亂的背景燈光,鼓噪的音樂聲,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在舞池裏搖頭晃腦地擺動身體,被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是穿着緊身黑色吊帶裙的唐吟。她像一朵妖冶帶刺的黑玫瑰,纖腰款擺,惹得圍觀的男性尖叫連連。有人想碰她,她便靈活躲開,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放縱,她笑得肆意張揚,一雙狐貍眼魅惑迷離,像個勾人不償命的妖精……

視頻拍得很惹火,或者說,是裏面的女主角很惹火,舉手投足能讓人血脈噴張的程度。

唐吟果然又去了酒吧。

手機又響了兩聲。

【白露:看完了嗎?】

【白露: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再不來抓人,你老婆很有可能要被這些虎視眈眈的人給吃掉咯~】

“啪”的一聲輕響。

顧深意将手機倒扣在桌面上,微沉的眸底融進夜色,讓人窺探不出半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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