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複合

鐘麟平時身體還行，這兩年都不曾感冒過。

這次感冒和中暑一起來，加上沒吃午飯，又一整天高強度工作，竟然直接給他整暈過去了。

他是那種就算背上紮滿了箭都不願意主動給人看傷口的內斂又要強的性子，這回要沒暈，估計最後都不會有人發現他生病。

顏诤鳴心疼得不行，等他輸完液，直接把人帶走了。

輸液的中途鐘麟醒過一次，後來在顏诤鳴車上搖晃着又睡了過去。

渾渾噩噩中他醒了睡，睡了醒，也不知道顏诤鳴把他帶去了哪裏。

再醒來時鐘麟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屋內漆黑一片，空氣清新，溫度适宜，不是他寝室。

顏诤鳴身上的熱氣從後背傳來，鐘麟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體，剛一動顏诤鳴就醒了，下意識将人摟得更緊，在他耳邊低低沉沉地問：“寶貝你還難受嗎？”

鐘麟不自在地掙了掙，問他：“這是哪裏？”

“蔣廉他們家的萬都酒店。”

這個套房是蔣廉專門叫人給他留的，平時他不想回家，要麽在這邊，要麽去蔣廉家住。

聽到在酒店，鐘麟身體一緊，掙紮道：“你放開，我要去洗手間。”

顏诤鳴這才松手按開了燈。

鐘麟已經不暈了，但身上還是軟綿綿的沒力氣。

他上完廁所出來，顏诤鳴走過來溫聲道：“我叫了吃的，等下吃點東西好不好？”

鐘麟沒應，只問：“幾點了？”

“晚上十點。”

“我的衣服呢？”

“我讓人拿去洗了。”顏诤鳴猜到他的意圖，下意識強硬道，“今晚你就住這邊，我不會讓你回去的。”

鐘麟看着他，不說話了。

顏诤鳴被他這樣眸色輕輕地看着，立刻就軟了下來：“你生病了，一個人在宿舍我不放心。”

鐘麟這才接他話茬：“我沒事，感冒而已，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感冒也可大可小，你還發着燒呢，我真的不放心。”顏诤鳴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語氣心酸又無奈，“寶貝我只是想照顧你而已，你都生病了，我哪裏舍得欺負你，再說大家都知道你下午暈倒了，這會兒回去肯定得來問候，吵着你也休息不好。”

人在生病時情感總是比平時脆弱一些，也更容易被觸動，此時被顏诤鳴這樣真誠又渴望地看着，鐘麟竟也沒多堅持。

回去那二十來平的小房子裏，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像也确實沒什麽意思，還要打起精神應付大家的關心問候，呆在這裏反而能清淨一些。

“苗苗她……”鐘麟想起暈過去前是助理幫他接的電話，有些羞于啓齒，“她是不是吓着了？”

“當時有點被吓到，你輸液的時候我給她們打了電話的，放心吧。”

顏诤鳴不知他心中羞斂，沒理解到他的話外之意，也絲毫沒覺得他當時沖上來直接把人帶走的行為有多惹人八卦和疑惑，他我行我素慣了，也不是個會在乎他人眼光的張揚性子，想不到那麽多的。

鐘麟沉吟片刻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服務員給他們送來了吃的，都是特別清淡的病號餐。

鐘麟午飯就沒吃，這會兒難得有了點胃口，就着清炒筍絲和藕片吃了小半碗白粥。

顏诤鳴見他很快就放了碗筷，也沒勸他再多吃點，自顧自開始安排：“你歇會兒，如果有精神可以看會電視或者玩會游戲，外面的江景也不錯，等下泡個澡，醫生說你這次感冒是以風寒為主又兼風熱，可以先發發汗，再清內熱，會好得快一點。”

鐘麟沒有拒絕，他也想快點好起來，不想因為生病耽擱工作。

顏诤鳴收拾完衛生，看鐘麟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望着窗外出神，走過來又想往他邊上貼，還沒到跟前，電話響了。

看清來電顯示後他下意識就想轉身去外面客廳，鐘麟視線掃過來，他心中一動，又直接當着鐘麟的面接了。

“媽，什麽事？”

“我說你怎麽非要去通鑫，原來是鐘麟在那裏，顏诤鳴你想氣死我是不是？！”蘇曉雯似乎很生氣，失了平日裏的端莊優雅。

“你派人監視我？還是我身邊誰給你打了小報告？”他媽下午才從澳洲回來，這會兒就打來電話，消息夠靈通的。

“你既然敢做，還怕人知道！”蘇曉雯自然不會說是誰給她的消息，只是數落顏诤鳴，“你是嫌幾年前鬧得還不夠難看是嗎？”

顏诤鳴針鋒相對道：“當年你要不背後給我和鐘麟使那麽多絆子，我能鬧得起來？”

蘇曉雯被他噎了一瞬，更加氣憤：“你還有理了！”

當年她要是不留餘地，鐘麟會比現在更慘，哪有機會和顏诤鳴重逢，但那畢竟也不是什麽光彩手段，這會兒被親兒子戳穿，難免面子上挂不住。

顏诤鳴不想在電話裏同她掰扯幾年前的舊賬，只說：“當年他不要我，雖然你也功不可沒，但主要還是我太作，所以我也不怪你，可如今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他，誰再給我攪黃了我跟他拼命。”

蘇曉雯被他最後一句刺激得不輕，語氣冷凝如冰：“你在威脅我？”

“你可能沒理解到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這次我不希望任何人來插手我和鐘麟的感情問題，包括你。”顏诤鳴不想當着鐘麟的面跟他媽吵架，想了想還是軟了語氣，“媽，你要當我是你兒子，那就得接受‘我喜歡鐘麟，也只會喜歡他’這個事實。當然，不接受也沒關系，我可以永遠不帶他回去，反正他也不喜歡你們，更不需要你們誰的認同。”

蘇曉雯氣得簡直都要說不出話來，要不是修養使然，估計得劈頭蓋臉地開罵，但她心裏也很清楚自己兒子是個天生反骨的混球，以前就不好管，現在更拿捏不住了，惹急了他真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到底是親生的，又只生了這麽一個，蘇曉雯再生氣也不可能真跟他斷絕關系，恨其不争道：“他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臉都不要了！”

顏诤鳴滿不在乎道：“誰知道呢，可能是上輩子我把他打了，所以老天爺罰我這輩子來贖罪，還沒了他就不行。”

“……”蘇曉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生出個這麽厚顏無恥又大逆不道的玩意兒來。

“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會辦到，但別奢望其他的，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生子。”顏诤鳴看鐘麟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臉上因為發燒粉撲撲的，有些心癢，忍不住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擰了一把，還一邊調侃他媽，“再說了，顏庭祥基因裏就帶着渣，要是不小心整個隔代遺傳，又生出個跟他一樣的人渣，我怕我會忍不住動手打死。所以你也別惦記着要我給顏家或者蘇家傳宗接代這事兒了。”

蘇曉雯氣得直接挂了電話。

鐘麟心裏也起了波瀾，神色複雜地看着他：“顏诤鳴你究竟想幹嘛？”

“我想彌補你，想打消你的後顧之憂，想你能看到我想跟你在一起的決心和誠意。”想要你從今往後目之所及全都是我。

他可以很肯定鐘麟對他還有感情，始終猶豫，無非是因為還不夠信任他，以及顧忌他的家庭，那他就一點一點打消他的顧慮。

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看得見的在乎和明确的愛意。

何況鐘麟向來心軟。

“為什麽非得是我？”心裏生了驚濤駭浪，但因為生病神情萎靡，鐘麟面上看不出來有多大的情緒起伏。

他不怕背債，這些年見慣了俗世紛擾也不怕他人的閑言碎語了，但是他怕得到又失去。

以前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心累到崩潰也能很快自愈，能獨自咽下一肚子的心酸和委屈，但今時不同往日，年齡大了自愈能力也不比以前，畢竟一輩子那麽長。

他如今只剩這點真心了。

鐘麟向來沉着理性都弄不清楚，顏诤鳴哪裏又能給他答案。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幾年了就是對你念念不忘，寶貝你是不是給我下了蠱？才會讓我這麽朝思暮想。”

顏诤鳴看出了鐘麟眼底深處的不安，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了一個吻，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說：“你知道嗎，在國外的這幾年，我每天只要一停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想你，最開始想到你時心裏全都是怨恨，恨你心狠薄情，又害怕你真跟秦钊走了。

“後來時間一久，怨恨裏又摻雜了思念，我好想回來找你，可是我媽請了保镖一天24小時把我看着，不讓我回。我也不敢回，我怕回來你會再次拒絕我，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去傷害你。

“那時覺得全世界好像都在跟我作對一樣，每天心裏焦躁難耐，憋得人幾欲發狂。

“再後來蔣廉來看我，跟我說了很多很多，我沒太聽進去，不過也确實讓我冷靜了些。

“他說我回來了也只能當個跳梁小醜，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只會拖你後腿。

“盡管我不願意承認，但很多時候，錢确實就是底氣，就是話語權。

“這幾年我拼了命地掙錢，我想變強大，我想快點回來找你，時間越久心裏就越害怕，怕你等不及，怕有人會比我更愛你，怕你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那樣我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把你搶回來，我怕自己會變成我最厭惡的第三者，可我沒有辦法，我只想要你。

“那陣子我狀态不太好，蔣廉跟我說他找人查了你的近況，本意是想讓我安心，讓我等待時機，可是思念破了口，我寝食難安，再也無法等待。

“我知道，在你眼裏如今的我還是不夠成熟，也依舊不夠強大，但是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沖動任性。

“鐘麟，謝謝你願意等我。”

謝謝你還肯愛我。

顏诤鳴的糖衣炮彈打得鐘麟幾乎就要丢盔棄甲，他抽回手，強自鎮定道：“我沒有在等你，我只是……只是沒有遇到合适的。”

顏诤鳴聞言也不拆穿他，反而順着他的話說：“我知道，你只是眼光太高，周圍的人都看不上，挑來挑去還是覺得我最好，畢竟能床上床下都那麽遷就你的人也不多。”

“顏诤鳴，你要點臉。”

顏诤鳴真誠發問：“我要臉，你就會要我嗎？”

他在鐘麟面前向來沒臉沒皮，覺得從一開始鐘麟就是被他磨得沒辦法才妥協的。

只是他也不想想鐘麟那樣意志堅定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願意，怎麽可能三言兩語就被他哄到手。

鐘麟此時倒是真被他纏得沒了辦法，倉惶起身：“我要去洗澡了。”

顏诤鳴竟沒有窮追不舍，只說：“我跟你一起。”

“不行！”

“那等下開着浴室門成嗎？我怕你待會兒睡着了。”

“不會的。”鐘麟語氣又柔和下來。

“那你不能反鎖。”顏诤鳴一退再退。

“好。”

鐘麟在浴室泡澡，熱水蒸得人筋骨松散，渾身綿軟無力，迷迷糊糊又想睡，他聽顏诤鳴在外面打電話，一直沒停過，才發現顏诤鳴其實比面上看到的要忙得多，要操心的也不止通鑫一家公司，但還是每天堅持不懈地逮着空來纏他，真不知道他這是深情還是執念。

鐘麟堅持着泡了20來分鐘，困得昏天暗地，只能強撐着厚重的眼皮出了浴池。

顏诤鳴打完電話聽到浴室有響動，跑過來敲門：“寶貝你起來了嗎？”

鐘麟在裏面“嗯”了一聲。

顏诤鳴便轉身去給他準備藥。

鐘麟洗完澡出來，白皙的臉頰上被熱水蒸蘊出了水透的滟紅，又因為生病，神色裏多了絲脆弱，看起來又撩人又惹人憐惜。

顏诤鳴看得口幹舌燥，他喉結滾了滾，生生忍住了，柔聲哄着人吃藥。

鐘麟吃了藥，躺床上後反而沒有之前困了，閉着眼睛在胡思亂想。

顏诤鳴那些話裏像是藏了鈎子，勾得他心弦亂顫，無法平複。

愛他仿佛是本能。

對抗本能實在太難了。

顏诤鳴的所有言行都在誘惑他：除了掙錢還債，這乏善可陳的生活中其實還有別的樂趣。

他曾經擁有過，知道被人全心全意愛着時個中滋味的美妙。

他也很清楚，這世上除了他母親再沒有人能比顏诤鳴更愛他了，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夜裏十一點。

顏诤鳴終于把之前堆積的工作全部處理完，迅速去沖了個澡，動作麻利得鑽進被窩時身上都還帶着熱氣。

鐘麟沒有趕他去外面睡，顏诤鳴不會去的，就算這會兒出去了，等他睡着後他也會偷偷爬回來。

他選擇留下來，其實也就默認了允許顏诤鳴與他同床。

“寶貝我想抱着你，可以嗎？”不得寸進尺那就不叫顏诤鳴，嘴上在征詢鐘麟的意見，手其實已經抱上去了。

鐘麟氣苦：“顏诤鳴你說話不算話！”

他身上沒什麽力氣，掙紮也掙紮得不走心，成了欲拒還迎，濃重的鼻音裏還帶了點嬌嗔的味道。

顏诤鳴骨頭都要酥了。

“寶貝我想你，讓我親一下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想這一天想了多久。”顏诤鳴埋在他頸項貪婪地呼吸，“鐘麟~寶貝~我會永遠愛你的，你信我好不好？”

鐘麟被他緊緊摟在懷裏，身體裏所有沉寂的細胞仿佛都被他的荷爾蒙喚醒，就算生着病還是會因為他的綿綿情話耳根發熱，還是會因為他的觸碰而渾身顫栗。

他一顆心徹底亂了，完全放棄了掙紮，語氣有些委屈：“顏诤鳴，我生病了你還要欺負我。”

顏诤鳴的呼吸噴在他耳邊帶着最溫柔的寵溺：“寶貝我這麽愛你，怎麽可能欺負你，我只是忍不住想同你親近，你轉過身來好不好？”

鐘麟沒動，顏诤鳴話裏帶着暗示，他不敢：“我感冒了，會傳染給你。”

“我不怕。”顏诤鳴柔軟的語氣裏仿佛都帶着灼燙的溫度，燙得他聲音發顫，“寶貝你轉過來看看我好不好？”

鐘麟不說話了，半晌慢慢在他懷裏轉了身。

顏诤鳴在他轉過身的同時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