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十月中旬天氣驟然降溫,翠綠的枝葉在潮濕沉悶的雲霧下逐漸地衰敗,夜裏帶上了濃重的涼意,致使沈然在熬着的大夜裏連打了三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接過蔡欣欣遞來的姜茶,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潤過嘶啞的喉嚨,連同身子也跟着暖和了起來。
這是他進組的一個月後,距離他搬出和顧林新的那套別墅過去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說來很奇怪,明明兩個月的時間,沈然卻有種已過幾年的錯覺,或許是之前過于依賴顧林新的存在,亦或許過分在意離別時顧林新說的那句話。
顧林新說要重新追求,但至今都未有任何表示,沈然并沒有意外,覺得顧林新也許只是口頭上一說,等一覺醒後,就忘了個幹淨。
當真的好像只有沈然一個人,傻傻地為此惦記了兩個月時間。
他自嘲般地搖了搖頭,随即将姜茶擱在腿上,雙手捂着取熱問蔡欣欣,“有說什麽時候才開始?”
“這會兒還在拍其他人的戲份。”蔡欣欣擔憂看着他,“哥,我看沒那麽快輪到你的戲。要不我們先去附近飯館吃個飯?”
最近天氣轉涼,沈然不幸中招,昨天還發燒到三十九度,沒什麽食欲,再加上今天戲份多,一天下來沒吃多少飯。蔡欣欣怕他餓着,想帶他去找附近的餐館,但拍攝緊張,沈然怕耽誤劇組進度,便沒答應,一拖拖到了現在。
正好這會兒場務過來叫沈然可以上戲了,沈然脫下自己的厚外套,告訴蔡欣欣,“你待會兒點個粥就好了。”
蔡欣欣接過沈然衣服,心想這個點兒、還有這前不着店後不着村的地方我要能叫到外賣早叫了哥!
蔡欣欣重重地嘆了口氣,等沈然走遠後掏出了手機,膽大地打了個電話。
拍攝随着導演一聲“咔”後結束,沈然早已疲憊不堪,肚子在這時候終于得到了饑餓的刺激,叫了起來。
但現在已經淩晨,估計也沒有什麽餐館還開着店了,沈然想的是回去的路上去便利店買包面湊合下好了。
但蔡欣欣變法似地及時給他帶來了外賣,沈然有些意外,打開一看,還是熱氣騰騰的粥,“你這是......去哪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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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欣欣支支吾吾了半天,解釋道自己趁着沈然演戲的時候出去找了一趟,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還開着的粥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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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沒有多想,饑腸辘辘使他喪失了判斷力。
等到反應過來拍攝間蔡欣欣一直陪在一側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在回去途中,他問蔡欣欣,“那份粥,誰買的?”
蔡欣欣被老板看得心虛,只好如實招供,“是顧總......”
沈然一愣。
蔡欣欣接着道,“這裏鄉下,叫不到外賣,也找不到什麽店,我又怕你餓,只好打電話求助下顧總。”
沈然沉默片刻,又問,“你為什麽會想到找他?”
“......那天顧總給我打電話,說你要是有什麽事就跟他說,但不要讓你知道......”
蔡欣欣的聲音在沈然的面無表情下逐漸變小,她慫慫地看着自己老板。
她還記得兩個月前的某天,自己從睡夢中被電話叫醒,沈然一句簡單的“過來接我”讓她忙不疊地跑去別墅,去了之後才發現,沈然竟然拖着行李箱,說要回原來那個家。
她吓得魂不守舍,以為顧林新不做人,将沈然趕了出來。但當天晚上,她就接到了顧林新的電話,電話那頭人似乎很疲憊,聲音沙啞地像含着沙在喉嚨裏,顧總裁和沈然一樣,交代人只有一句話,但蔡欣欣從中咂摸出事情的結論來——不是沈然被趕出家門,是顧總裁求着她哥回家才對。
蔡欣欣神經質自豪地想,果然她哥才是顧林新身邊的正宮。
她謹遵顧林新的交代,關于沈然的事無巨細都一一相告,但她也清楚沈然脾氣,有時候執拗地可怕,認定一件事的時候就不回頭,因此此刻看着沈然冷冷的一張臉,她有些害怕。
但沈然什麽也沒說,重新閉上眼睛睡覺,同時降下了車窗。
蔡欣欣擔心他身體,但不敢勸。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夜風寒冷,吹得沈然太陽穴突突地疼,但他需要冷靜,對于蔡欣欣聯系顧林新一事他确實不高興,但又做不到對一個小姑娘發脾氣,只能往自己身上撒氣,心裏又怨怼顧林新——如果真的在意,為什麽兩個月從不見人影?
或許心有所念下,老天爺偶爾給了個面子,就能夠實現。
上次被沈然當面揭穿“通敵叛國”後,蔡欣欣再不敢與顧林新聯系,這天他往常下班,卻在自己酒店房間門口,見到了一個不該見到的人。
酒店的走廊昏暗不明,沈然隐約可以看見那人的輪廓,他還穿着薄薄的襯衫,靠牆而立,手裏拿着手機,屏幕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側面看猶如一道利落幹淨的弧線,如果是平時,沈然定會心動,但這會他只剩下了驚訝。
他下意識看向蔡欣欣。
蔡欣欣馬上辯解,“不關我的事啊,我再也沒和顧總聯系過。”
顧林新大概聽到了他們的動靜,目光從手機上移開,落到了不遠處的沈然身上。
他眉間還有未散的疲倦,但目光绻缱溫柔,嘴角輕輕揚起,似有種滿足。
他走到兩人跟前,替蔡欣欣解釋,“不關她的事,我自己過來的。”
蔡欣欣在一旁用力地點頭。
沈然将最先的驚訝收于漠然的表情下,“顧總你有什麽事嗎?”
“我想找你談談。”
“談什麽?”
“......”顧林新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不談什麽。這個給你。”
他将手裏東西遞到沈然面前,“這麽晚下夜戲應該還沒吃吧我讓家裏阿姨做的,應該還沒涼掉,趁熱吃吧。”
沈然低頭看着那便當,沒接。
顧林新又往前遞了遞,“阿姨大半夜好不容易做的,你不會要我丢掉吧。”
“你可以自己吃。”沈然生硬地說。
“我不餓。”顧林新見沈然執意不接,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手拿給了蔡欣欣。在他眼神威壓下,蔡欣欣顫顫巍巍地接過。
顧林新,“那我就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說着要離開的人卻沒有動作,顧林新微微低眉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兩個月不見,沈然又瘦了一些,聽蔡欣欣說發燒了好幾天,他其實很想過來照顧他,但他有自知之明,在沈然還在生他氣的時候貿然來找他不是明智之舉——當然,今晚是個意外。
顧林新擡擡手指,想摸摸沈然愈發明顯的歡骨,但他敢做的也僅僅是擡擡手指罷了,下一秒,他終于打算離開。
走之前,顧林新忽然問,“你發燒好了嗎?”
沈然喉嚨一哽,有種酸澀的感覺漫上心頭,像是委屈,又像是想念,他垂下眸,避開顧林新的視線,“嗯。”
“那就好。”
等到走廊的腳步聲遠去,不敢喘氣的蔡欣欣小心地舉着便當問沈然,“哥,這個......咋辦?”
沈然看向她。
蔡欣欣當即擺手,“我可吃不下了,我減肥。”——要死,要是顧總知道便當落到她嘴裏,那她還活不活了。
沈然扶額嘆氣,最終還是接過了便當,“你去休息吧。”
蔡欣欣二話不說地逃離現場。
幽靜的走廊只剩下沈然一個人,他進門,打開便當,裏邊是餃子,還是他最喜歡的三鮮餡。
偏遠的地區夜很濃重,沒有城市裏被霓虹燈映紅的樣子,酒店幹淨的玻璃窗映着沈然的樣子,他拉開椅子坐下,慢慢地把餃子吃完。
從那天後,顧林新來的次數多了,一周有兩三天都會見到人,每次來也不逗留,只給他送便當,沈然勸不住也趕不了,疑心這人是把公司業務遷來了這破地方嗎?怎麽這麽悠閑沒事就來呢?
這天沈然有場打鬥戲,為了盡快熟悉打鬥的套路,他花了不少時間向片場的武打演員指導,那人要比他大,面容憔悴,沈然自進娛樂圈就從小角色中混,知道小演員大多都是不容易的。
沈然為了感謝他,讓蔡欣欣買來了一盒中華,給的時候那人惶恐不已,一口一個感謝。
沈然被謝得更加惶恐,拉了好幾次那人彎下的腰。
那人笑着說,“沈哥,你人真好啊,我以前還沒遇到過你這樣好接近的明星。”
沈然笑了笑。
那人又說,“我之前和那個叫什麽楚柏的大明星合作,人可大牌了,什麽動作都覺得難,非得上替身,我就不甘心,怎麽這種人還能這麽紅?現在好了,終于讓自己嚯嚯沒了。”
沈然怔住,“你說楚柏怎麽了?”
“他被封殺了,哥你不知道嗎?”
沈然許久才回過神,愣愣地搖了搖頭——楚柏被封殺了?被誰?這麽巧?
這事不用細想,也能琢磨明白是誰下的指示,罪魁禍首正一如既往地蹲守在沈然的門口。
沈然身後意外地沒跟着蔡欣欣的人,走進時候顧林新才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以為是自己一直過來惹他不開心了,正要熟練地說出“對不起”三個字時候,聽到咔噠一聲,沈然開了門。
顧林新訝然地望着走進去的沈然。
沈然邊走邊說,“進來。”
這是蹲守大門一個月後迎來首次進門,顧林新當然不放過機會,趕緊進去。
沈然在落地窗前站定,回頭看顧林新,說出的話很冷,“顧總,你這樣有什麽意思?”
顧林新沉默以對。
他今天依舊穿着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沒系上,一向梳起的劉海此刻邋遢地順下來,頭頂上晦澀的燈光将他影子拉在腳底下,無端有種落魄失意的感覺。
堂堂大總裁,手握資産幾千億的顧林新,竟然也會有這種形象。
沈然嘆了口氣,再出聲時有着難以掩飾的疲憊,“顧總,不管你怎麽想的,是不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主動離開你的覺得稀奇,所以想多玩一玩才一直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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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顧林新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
他将手裏便當放下,往前走一步,“沈然,我不是覺得稀奇才來找你,那天你走的時候我說想好好追你一次,是真的。”
沈然默然看着他,許久才說,“那這就是你追人的方式?這叫胡攪蠻纏。”
顧林新噎住,嘴巴張了又張,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但最終他有些暴躁地按了按額角,“我知道。”
這回沈然呆住,“什麽?”
“我知道這胡攪蠻纏,但我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式。”
顧林新從來都是被人追求的份,哪有什麽追過人的經驗,去請教自己那些狐朋狗友的時候,每個出的都是馊主意,聽來聽去沒有幾個靠譜。
他坐在沙發上,有些頹廢地與沈然如實相告,“你不讓蔡欣欣告訴你的新動向,我只能自己來找你,我知道你戲多胃口又不好,就想着做點一些你喜歡的給你吃。”
所以他可以放下繁雜的工作,住在這附近的酒店,每晚做一些沈然喜歡的菜裝在便當盒裏,送過來給沈然吃。
他甚至不敢住在和沈然同一家酒店裏,怕沈然不開心,但就是沒想過這樣頻繁過來找人,沈然也會不開心。
“我以為給你送個飯,不多留,不交談,應該不會太打擾你。”他說得很是委屈,但下一秒又補充,“不過就算你不想,我還是會送的,拿給蔡欣欣也一樣。”
沈然幾乎被氣笑,但又從未見過顧林新這樣挫敗的表情,責怪的話也不好再說出口。
他倒是不知道,顧林新原來也有這麽難纏的一面。
他在顧林新對面坐下,“你這些,都是和你包養的那些小情人學的?”
顧林新一聽到情人兩個字就頭疼,連忙解釋,“沒有,不是,我自己琢磨的。”
這回沈然是真沒忍住,笑了笑。
顧林新見他笑了,便明白沈然不計較了,他坐直了身子,問沈然,“等你殺青回去了,我們能一起吃個飯嗎?”
沈然收住笑,手指擱在沙發上摩挲着粗糙的皮套,一時間沒有回答。
顧林新也不在意,“沒事,你拒絕也沒關系,我可以下一次再問你。”
沈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看向桌上的便當,想的是顧林新是怎麽在酒店的廚房裏搗鼓這些玩意兒的。
第一次打開便當,裏邊的餃子雜亂無序,家裏阿姨絕不會這麽随意擺放,他就知道這只能出自顧林新之手,那時候說不上感動,甚至覺得真是摳門,一個總裁送的夜宵只有餃子。
但正因為太過普通和平凡,給了他一種平凡人該擁有的感情來,溫暖的感覺在心尖蕩漾。
年少時候嗤笑那些容易被伴侶行為感動的人,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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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我堂堂總裁在線淪為外賣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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