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萬丈紅塵(6)
自那日雪晴,恒越就愈發的懶了,整日與長陵厮混在床上,店鋪也不願打理。還說是北海叱咤風雲的一條龍呢,活像個縮在穴裏冬眠的大長蟲。
這天難得是肯出門了,照舊是去劉叔那吃馄饨,剛剛落座拿眼一瞥,就見對街處款款走來個風情旖旎的姑娘,眉梢帶笑,引得路人都忍不住側目。劉叔端了兩碗馄饨來,忍不住打趣他,“漂亮吧?叫落月,胭紅樓掌櫃新買回來的,指不準過兩天就當上花魁了。”
正說着,挑看着攤上珠花的女子對上了恒越的目光,視線相交時忍不住巧笑嫣然,又悄然低頭拂發,不着痕跡。劉叔忍不住啧啧,“瞅她這眼神,八成是看上你長得俊俏了。”
恒越但笑,卻見長陵唇帶笑意,看得他無端端的心裏一緊。
胭紅樓的落月姑娘是真的有了心,第二日就帶着侍女上門來酒肆打酒,話說的是恩客對公子的酒贊不絕口,她買酒只為讨恩客歡心。可一雙眼就婉轉在恒越身上,就是幾枚銅板都是從丫鬟手裏拿過來,親自遞給的恒越。
恒越那張口,生來就會哄人芳心,仿佛一眨眼就又是那個搖着扇子風流倜傥的北海三殿下,三言兩句就讓落月紅了臉,提着裙子要走時還不由回頭來要與他看一眼。
長陵将這些盡收眼底,抿着唇笑,事不關己的好似在看一出好戲。信手在賬上添了一筆,也不問什麽,将銅錢收在盒子裏,說,“阿越,前天張嬸不是說要一壇桂春酒備着過年嗎?反正現下沒什麽事,我給她送去吧,雪天路滑,何況一壇酒也沉的很。”
恒越站在櫃臺外看他,神色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突然笑起來說,“不如我去吧,張嬸那離胭紅樓近的很,我也正好去見識一下。今晚掌櫃的就早些睡吧,不必替我留門,要是玩的高興,我就不回來過夜了。”
長陵浮起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依舊是笑得如沐春風,沒半點猶豫就點了頭。
胭紅樓,恒越是真去了,一擲千金的闊綽讓不少顯貴都比不得,欽點了落月的名要聽她彈琴唱曲,還得一群莺莺燕燕跟前伺候着酒菜。他素來是風月場的老手,說來如魚得水,可頭一回這美色晃眼,他心下卻如明鏡,實在高興不起來。
落月湊過來給他斟酒,一雙杏眼裏滿滿都是情意,“公子可是有心事?還是落月的曲子唱得不好?自公子來了,還沒笑過幾次呢。”
恒越自是不會唐突佳人,溫言細語說一句“此曲只應天上有”更扯過落月手裏的帕子輕輕嗅着胭脂香,閉上眼閃過的卻是一襲白衣的倒映,一杯酒冷在喉中。
千年不過一瞬,人間天上,恒越不知與多少人結過歡、交過好。那一雙雙眼,嗔的、怨的、癡的、慕的,他都見過,心裏但有些了什麽感情,還真的瞞得住?至少他是不信的。可唯獨那個人啊……歡笑是那般,憐憫是那般,眸子裏除卻靜谧之外什麽也望不見,清澈的讓他心慌。
這一夜半點也沒縱情,早早就回了鋪子裏,刻意裝出來的食色餍足在對上長陵那細致溫和的笑容後全然沒了興致。偏偏那個惹他不快的人還淡笑着問了一句,“阿越,怎麽回來的這麽早?若是累了就回屋歇着,鋪子的事我一個人也應付過來。”
恒越本是存了一肚子話要氣他,什麽胭紅樓的姑娘才貌無雙,落月的曲子唱得婉轉動人,如何一夜春宵,如何惜花折花,對着這個滿目慈悲、笑如春風的人——什麽話也說不出!
可愈想愈不服輸,一個人在屋子裏悶得幾乎恨不得把那個言笑淡淡的上仙狠狠囚在懷裏問他一句,可是當真不在意,可是當真不吃醋!心裏焦灼的能燒出火來,最是怕再想起長陵雲淡風輕的眼神,好似他抓在手裏不過一把細沙。
夜不能寐的過了兩三日,恒越又不知從何處領回來一只貓妖,不過百年的修行,堪堪化成人形。少年的模樣卻清秀豔麗,眸子裏能滴出水來,兩只手纏在恒越手臂上,膽怯而乖巧。恒越跟長陵介紹說,“路上撿到的小妖,非要跟我回來。”
長陵依舊是笑得靜谧,眼底溫柔,“好,那我去給他收拾個住處。”
恒越好似終于得逞了什麽,揚着笑說,“不必了,他就跟我睡。”
“也好,先吃飯吧,我去給他添一副碗筷。”長陵說着,還不忘對貓妖笑笑,輕聲叮囑,“屋子布置的簡單,若是少什麽,就讓阿越給你添置。”
恒越聽了,方才那一點點快意也堵不住心裏的空。
當夜自然是肆意歡好,貓妖百般讨好恒越,一把好嗓子光是呻吟lang叫都讓人聽了臉紅。僅僅是一牆之隔,恒越自然是知道長陵聽得到,他就是要他聽到,不僅要他聽到,還要他聽的徹夜難眠。越是這麽想,就越要逗弄着貓妖,把床板晃得吱吱作響,巴不得每聲響都能落在長陵心上。
然而待到正午時推門而出,那個永遠一襲白衣,清風朗月的人都回應他笑意與寬諒,眼裏不起波瀾的跟他說,“餓了吧?我去劉叔那買了三碗面回來,你們過來趁熱吃,劉叔還特意給我加了碎肉和蝦瓣,味道該是不錯。”
恒越摟着貓妖坐下吃面,把碗裏碎肉都夾到他碗裏去,眼裏抹不開的情意。長陵始終端坐對面,清清楚楚無悲無喜的表情,唇角是自自然然的勾着,眼前耳鬓厮磨仿佛全然與他無關。
恒越就是不願意認,與貓妖整日出雙入對的,也不去外面,就是膩在長陵眼皮底下。當着外人的面也不顧忌什麽,一手伸進貓妖的衣衫裏逗弄的少年耳根泛紅,嬌喘連連。還要跟長陵說一句,“掌櫃要是看不慣,我們就進屋去。”
自然,長陵只會搖頭,一派溫和說,“你們不必在意我。”
這樣的手段使了幾次,恒越也就厭了,好像自己是個幼稚的孩童,一再闖禍就為能得長陵多念叨一句。戲演得越發沒意思,不單單是沒意思,他是終于知道怕了,知道慌了,知道那個任由他怎樣戲谑怎樣親昵的長陵——對他真的,不曾在乎。
他實在壓不住怒氣,推了湊上來要索吻的貓妖,徑自就跑到了長陵跟前質問,“你當真是一點也不難過,就連裝個表情打發我也不肯?”
長陵眼裏竟有茫然,“那你要我……什麽樣呢?”
恒越認輸了。
喜歡一個人,那是任你怎麽藏着掖着也沒法不流露出的感情,會記挂,會惦念,有欲望,想占有——那股不能自己的心情,怎麽是能藏得住的呢?
當天夜裏,恒越再次進了長陵的房裏,輕手輕腳掀了長陵的被子然後窩進去。長陵也由着他,話也不多說一句,好似白天還與恒越粘膩在一起的貓妖從來沒出現過。依舊是合着衣衫,緊貼着睡的,唯獨這一次恒越非要扣着長陵的手。十指交錯的時候,他偏過頭去,看了看長陵的側顏——當真是美,美得他頭一次心下滿滿都是不安。
雖是同床共枕,恒越卻再不敢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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