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胤禛見皇上點了點頭, 就自作主張，卷起袖子來親自替皇上烤肉。

這肉選的是最上等的梅條肉，七分瘦三分肥, 烤的七八分熟, 正正好，再卷上泡菜和醬料, 最後更是裝在小碟子裏，讓梁九功先端過去試毒。

等到這烤肉呈到皇上跟前時，是正好能下口卻不足以太燙。

皇上原是沒報多少希望的, 畢竟他乃一國之君，這些年吃過的美食是數不勝數，能讓他贊不絕口的……好像還沒有。

沒想到一口烤肉下去，好吃的皇上微微眯眼起來。

汁水迸發, 肥而不膩, 香氣撲鼻……好像還真是那麽一回事。

好吃歸好吃, 皇上卻不會表露太多, 特別是在幾個孩子跟前, 只微微颔首道：“尚可。”

純禧公主等人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但胤禛與皇上鬥智鬥勇這麽長時間, 已從皇上細微的表情中能夠發現他還是很滿意的。

純禧公主見皇上這樣, 是心裏愈發忐忑，連忙道：“皇阿瑪，曾祖母……曾祖母還等着兒臣回去了，兒臣就先走了。”

她精得很。

她一走, 三公主帶着三阿哥很快也跑了。

就連懵懵懂懂的五阿哥也被乳娘借着要喝牛乳的借口帶走了。

到了最後, 只剩下胤禛與皇上大眼瞪小眼。

胤禛一點都不怕, “皇阿瑪, 您還吃嗎？”

其實皇上是吃了午膳過來的，但方才食欲略動也是真的……可瞧見這小崽子一臉得意的樣子，皇上微微咳嗽一聲：“朕已經用過午膳了，對了，你額娘了？怎麽沒瞧見她？”

緊接着，皇上就順理成章帶着胤禛去找德嫔了。

待胤禛将小手小臉洗幹淨出來時，正聽見皇上與德嫔說話了：“……這孩子倒是人小鬼大，還知道不準要大人們在場，反正啊，朕也算看明白了，他讀書那點勁兒都用到別處去了。”

胤禛聽到這話一點都沒不高興，反倒還是笑眯眯的。

得，皇上知道自己這話說了也是白說，瞧他像小福娃一樣可愛，索性一把将他撈在了自己腿上坐着：“今日可有吃過長壽面？”

胤禛點點頭：“一早就吃了。”

說着，他更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比劃起來：“好大一碗了！”

皇上笑了笑，不過朝梁九功遞了個眼神，很快就有人将胤禛的生辰禮物送了上來。

如皇上先前所言，他送給胤禛的是一套文房四寶。

但這樣的好東西送給胤禛，無異于送梳子給和尚——沒地方使。

胤禛一點都不意外，甚至好不掩蓋自己面上的波瀾不驚，例行公事道謝：“多謝皇阿瑪！”

皇上逗他道：“你就是這樣謝謝朕的？你可知道這樣一套文房四寶外頭是千金難求？不知道打破腦袋都尋不到了！”

胤禛苦着臉道：“那是他們喜歡，可我不喜歡！”

他反正是打算鹹魚到底，沒在怕的。

皇上則擺擺手道：“既然如此，梁九功，東西收起來吧！”

“不行！”胤禛連忙拽着皇上的手，出言制止：“這是我的。”

東西喜不喜歡是一回事，可若是送給他的東西又被皇上收了回去，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他胤禛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想及此，他更是一把将文房四寶緊緊抱在懷裏，道：“我的，不給別人。”

皇上是哈哈大笑，摸着摸他那光禿禿的小腦門道：“今日一過，明日你就三歲了，後年就要去上書房念書的，凡事該懂事些，不要老是惹你額娘擔心，知道了嗎？”

胤禛點點頭，心裏卻想着自己不過才兩歲而已，放在現代還沒到上幼兒園的年紀了，要他學着懂事，是不是太為難人了？

德嫔見狀也溫柔笑了笑：“嫔妾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就夠了。”

胤禛咧嘴一笑，甜甜道：“額娘真好。”

換言之，皇上就沒那麽好了。

皇上哪裏會聽不懂，冷聲道：“朕原本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生辰禮物，既然你說了這話，看樣子朕也不必差人送上來了。”

還有禮物？

胤禛見狀，又是“啪嗒”一口啄上皇上面頰：“皇阿瑪也好。”

反正這種事情嘛，有一便有二，習慣了就好。

皇上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朝着梁九功招招手。

胤禛扭頭一看，只見着梁九功親自提着一個小籃子進來，籃子上蓋着紅綢。

他忍不住好奇道：“皇阿瑪，這是什麽？”

德嫔也覺得好奇，這紅綢下面一動一動的，似是活物。

皇上笑着道：“你打開看看便是了。”

胤禛三下五除二爬下炕，揭開紅綢一看，只見裏頭躺着一直小京巴狗兒。

這小狗兒不過是剛滿月的樣子，長得肥嘟嘟的，紅綢一揭開，只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胤禛，更是伸起懶腰來。

胤禛驚訝叫了起來：“小狗！”

皇上看向他道：“喜歡嗎？”

胤禛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連忙道：“喜歡。”

他一直都很喜歡這些小貓小狗之類的小動物，上輩子因為學業繁重，一直沒機會。

到了大清之後，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後來聽人說大阿哥之前曾養過一直小貓兒，被皇上知道後訓斥玩物喪志，惠嫔沒辦法，做主将那小貓兒送走了……要知道大清皇子們那都是要成為國家棟梁之才的，後來他也便不想這等好事。

他更是小心翼翼将小狗兒抱在懷裏，這小狗倒也不怕生，被他抱起來使就開始舔舐他的手心了，更是發出“嗚嗚”的聲音，十分招人喜歡。

胤禛頓時高興的喲，用眉飛色舞幾個字來形容都有些不夠了。

皇上見狀，笑着道：“朕想過你肯定不喜歡朕送你的第一份禮物，可朕話已經說出去了，難道還有收回來的道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自然不能食言。”

“至于這京巴狗兒，今年你兩歲生辰，朕便送你兩件禮物吧，不過這等好事，以後卻不會再有的。”

胤禛點點頭，連聲道謝，眼裏高興的迸發出一陣陣亮光來。

梁九功知有些話皇上不好說出口，那就由他代勞好了：“這京巴狗乃是湖廣一帶送上來的貢品，大狗有孕時就小心翼翼送到京城，等着生下小狗兒，更是選了一直最好看，性子最溫順的送進宮來。”

胤禛再次道謝：“多謝皇阿瑪！”

他是真的很喜歡。

皇上笑着道：“所以啊，你得好好待它才是……正好你今日也給它取個名字吧！”

胤禛是想了又想，最後煞有其事道：“湯圓！它就叫湯圓好了。”

湯圓？

皇上與德嫔對視一眼，實在沒想到這名字是怎麽養來的。

胤禛卻是小心翼翼将小狗兒給它們看，解釋道：“皇阿瑪，額娘，你們看，它肥嘟嘟的，長得像不像一個湯圓？還是糯米白湯圓！”

不說沒人注意，被他這一說，還真有點像湯圓。

皇上只道：“嗯，的确是長得有幾分像湯圓，不過湯圓這個名字不好聽，不如就叫阿福吧！”

胤禛：……

那您還要我取名字做什麽？您直接賜一個名字下來不就成了？

不過他也知道，皇上性子向來強勢，更何況得了一只小狗兒，取名阿福又何妨？他連聲稱是。

因年關将近，皇上這些日子也忙得很，在永和宮又坐了坐又折身回去了乾清宮處理公務。

胤禛則抱着阿福愛不釋手，一會兒要乳娘給它做幾件衣裳，一會又吩咐小太監去給他做個小窩，最後更道：“今晚上，我要和阿福一起睡！”

若換成尋常妃嫔，肯定是不答應的。

在許多貴人眼裏，畜生就是畜生，上不得臺面。

但德嫔出身微寒，本身就沒那麽多規矩，方才聽梁九功說阿福被接進宮之前還洗過澡，身上更是香噴噴的，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

胤禛是愈發高興，差人端了羊奶來親自喂阿福。

方才屋子裏人多，阿福雖不膽小，但多少還是有些怕生的，如今與胤禛混的熟悉起來，就着他的手心開始舔舐羊奶。

胤禛更是樂的咯咯直笑。

他好像覺得生在這個年代，生在紫禁城，給皇上當兒子好像也沒那麽糟糕，反正不管別人如何，他的日子還是有些驚喜的。

當天晚上，胤禛就是抱着阿福一起睡的。

阿福既能被選中送進紫禁城來，定是品相與性子極好的，

挨着胤禛睡了一晚上，它是叫都沒叫喚一聲，更是夜裏沒怎麽動，若是醒了只将小腦袋貼着胤禛的額頭蹭一蹭，見胤禛不搭理它，百無聊賴的它又睡了過去，等着胤禛一睜開眼，它就開始活蹦亂跳，一副要胤禛陪它玩的架勢。

胤禛只覺得小阿福可真乖啊！

德嫔原以為這一晚上阿福會吵的胤禛睡不好，沒想到第二天醒來，胤禛卻是精神抖擻，甚至起的比平日裏早多了，已經開始給阿福試穿昨晚上如娘們連夜趕出來的小衣裳。

聶乳娘給阿福做的也是一件紅色夾襖，頸脖處還挂着長長流蘇，小衣裳一穿上，阿福頓時更招人喜歡了。

胤禛從昨兒就開始陪着阿福玩耍，到今日沒個停歇，甚至連昨日兄弟姐妹們送來的禮物都來不及去看。

他能不在意。

但德嫔卻不能不在意。

小孩子哪知道送什麽東西？除去純禧公主與三公主年長些，知道挑什麽禮物，像三阿哥與五阿哥送的東西，只怕都是出自皇太後與榮嫔之手。

三阿哥送的是一本古籍。

德嫔雖不了解這些，但卻對榮嫔的性子有幾分了解的，估摸着這古籍應該是千金難求。

五阿哥送的是一整套琉璃擺件，十二生肖的擺件是顏色各異，瞧着活靈活現，也是珍品。

這倒是讓德嫔犯了難，等到三阿哥與五阿哥生辰時，可是要還差不多的禮回去的。

倒是在一旁拆禮物的紅玉忍不住道：“娘娘，您快來看，這是太皇太後送來的禮物。”

如今她也算見過些好東西的，卻仍舊覺得這東西怕是貴重的很。

太皇太後派人送來的是一套白玉茶具，渾身通透，半點瑕疵都沒有，想必是她老人家覺得胤禛對研究果子茶有興趣，所以選了這樣的禮物。

相較之下，太皇太後的禮物實在貴重。

德嫔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帶着胤禛前去慈寧宮謝恩，哪怕太皇太後并未見客，可就沖着太皇太後的心意，哪怕在慈寧宮門口磕三個頭也是好的。

胤禛一早就惦記着太皇太後的病情，聽聞這話自然高興，更是要帶着阿福一起過去。

德嫔剛要出言勸誡，說外頭太冷之類的話，胤禛就忙道：“額娘，曾祖母每日躺在床上好無聊，我帶阿福陪她玩一玩，她就能好了。”

說着，他更是道：“阿福穿衣服，蓋毯子，不怕冷的。”

德嫔只好依了他。

太皇太後雖對外說了不見客，但這些日子不少妃嫔還是一日日往慈寧宮湊，好似這樣才能顯示出自己對太皇太後的孝心來，像什麽點心，湯食更是絡繹不絕。

無一例外，太皇太後誰都沒見，說是怕把病氣過給了她們。

德嫔原以為今日也見不到太皇太後的，誰知道剛派人通傳一聲，蘇麻喇嬷就迎了出來：“德嫔娘娘，四阿哥，太皇太後有請了。”

德嫔微微一愣，若是她沒記錯的話，昨兒鈕祜祿娘娘還過來了一趟的，也沒能見到太皇太後。

胤禛卻像是自己人似的，抱着阿福巴巴就進去了。

內間之中，太皇太後躺在床上，神色略有些憔悴，但精氣神卻是不錯的，屋內更是半點藥味兒都沒有，反倒是一股子花果香。

胤禛邁着小短腿，吧嗒吧嗒直往裏邁，更是嚷嚷道：“曾祖母！曾祖母！”

等着他到了床前，更像獻寶似的将阿福湊到太皇太後跟前道：“您瞧，皇阿瑪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德嫔在後頭是緊趕慢趕，等着她過來時，胤禛這話已經說完了，她微微皺眉道：“胤禛，太皇太後跟前不得無禮！”

胤禛這才想起來行禮，又道：“曾祖母，您還在生病嗎？”

太皇太後其實前些日子病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年紀大了，難免會精神不濟，再加上今年冬天格外冷，索性就躺在床上休養生息。

昨兒她老人家就聽說了胤禛生辰宴的情形，特別是聽說最後皇上來了，笑得是合不攏嘴，如今再瞧見胤禛，是怎麽看怎麽喜歡：“哀家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多謝你擔心哀家。”

說着，她老人家更是摸了摸胤禛的手，笑着道：“哀家知道咱們胤禛是好孩子，這些日子一直記挂着曾祖母。”

她活了大半輩子，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她一眼就能瞧得出來，像那些日日送湯食點心的，誰知道那些東西是出自誰人之手？

倒是胤禛，她時常聽純禧公主念叨，說這孩子提起她來就一臉擔心的……可算是她沒有白疼這孩子。

胤禛咧嘴一笑：“我希望曾祖母快點好起來，我給你烤肉吃！”

太皇太後笑着說好，轉而又逗弄起阿福來，也覺得阿福活潑可愛，最後更是道：“……若是純禧瞧見了阿福，還不知道怎麽羨慕了。”

“哀家看等着開春了，要皇上給純禧弄一只貓兒回來好了，上次哀家瞧着她看到端嫔養的貓兒眼睛都挪不開……”

德嫔忙道：“可是嫔妾記得您之前說過，您不喜歡貓兒狗兒的。”

“哀家喜不喜歡有什麽要緊？只要孩子們喜歡就好了。”太皇太後并喜歡這些小動物，小時候逗狗兒的時候被咬過一口，直到如今腳踝還留下一道疤：“哀家早晚有去的那一日，也不能永遠陪在純禧身邊的。”

人啊，一旦生病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更何況這幾年，她老人家覺得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從前。

話雖是實話，但胤禛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不見，他連阿福都不稀罕了，抱着太皇太後的手道：“曾祖母不要死……”

太皇太後拍拍他的手，哄他道：“好，哀家不會死的。”

胤禛依舊苦着臉，癟着嘴，他是真的很喜歡太皇太後，還來不及傷感，純禧公主就來了。

她一看到阿福，頓時眼睛泛光，抱着阿福舍不得撒手，最後更是怨氣滿滿：“……為何我生辰的時候皇阿瑪不給我送小狗兒？我最喜歡小貓兒和小狗了！”

說到這兒，她似乎想起了太皇太後不喜貓狗一事，很快笑着把話題岔開：“胤禛，如今我正跟着嬷嬷在學女紅，不如我給阿福也做一件衣裳吧？”

胤禛有些為難：“純禧姐姐，你會做小狗衣裳嗎？”

他都沒好意思問，就算是你會做，可做出來的衣裳能穿嗎？

純禧公主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昨兒你生辰，我沒教你你認字，放了你一天假，當心我要你把昨日的功課都給補上來！”

這就是當姐姐的好處。

胤禛也不認輸：“我就不，太子哥哥每年生辰都還放假了……”

兩個孩子吵吵嚷嚷的，頓時是熱鬧極了。

太皇太後瞧着，眼裏都是笑意，最後更是打起圓場來：“好了，純禧，方才哀家說了，等着明年開春了要你皇阿瑪給你尋摸一直小貓來，你不是最喜歡小貓兒了嗎？”

“真的？”純禧公主面上神色一下從羨慕變成了驚愕，可旋即又道：“曾祖母，您不是不喜歡貓兒嗎？”

太皇太後笑着将她摟進懷裏道：“可是誰叫哀家的純禧喜歡了？到時候選一只溫順好看的小貓就好了。”

純禧公主高興的是一蹦三尺高。

德嫔陪着太皇太後說了會話，則帶着胤禛與純禧公主一塊回去了永和宮。

因昨兒幾個孩子烤肉吃多了有些積食，所以他們午飯就用的極清淡，午後認完了字，兩人又與阿福玩了起來。

接下來好幾日，胤禛都圍着阿福直打轉。

轉眼到了十一月中上旬，果不其然，就連胤禛都聽到消息說皇上打算把七阿哥養在承乾宮，成貴人聽說這消息氣的不成，尚在月子裏的她恨不得把當日佟貴妃送的那顆石榴玉石樹都砸了，若非有人攔着，只怕這寶貝就碎了。

因為這事兒，成貴人不僅鬧去了乾清宮，也鬧去了慈寧宮。

只是皇上卻三言兩語将她打發走了。

至于慈寧宮那邊，她更是連太皇太後的面兒都沒能見着。

說是成貴人哭的傷心欲絕，口口聲聲說什麽“佟貴妃好狠的心啊，當初想将四阿哥養在她膝下，好歹允諾給德嫔一個嫔位，可到了我這兒，一棵石榴玉石樹就想把我打發了？怎麽，當我是叫花子嗎？”之類的話。

她以為自己這話不過是私下發發牢騷，卻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紫禁城中尤甚，她這話啊，已經傳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佟貴妃聽聞這話只是笑了笑，并未将這話放在心上，區區一個胸大無腦的貴人而已，若是計較，豈不是跌了自己的身份？

因即将有兒子傍身，佟貴妃心情總算是好了些，臉上偶爾也能瞧見些笑意，甚至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小嬰兒用的東西起來。

誰知道就在七阿哥即将滿月的前幾天，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日太皇太後身子痊愈，瞧着天氣不錯，想着去瞧瞧剛出生的七阿哥。

剛瞧見成貴人，成貴人就淚水漣漣訴苦，說的好像他們母子即将生離死別似的。

太皇太後雖好脾氣，但前提是對着講道理之人，看着眼前胡攪蠻纏，哭的眼淚鼻涕齊飛的成貴人，她的語氣淡淡：“成貴人啊，你進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宮裏頭的規矩你也該知道，嫔位以下的妃嫔沒資格親自撫養自己的兒子，如今你哭哭啼啼的，哀家倒是不知道你是何意。”

成貴人的眼淚嘎然而止，只小聲抽噎。

太皇太後掃了她一眼，不急不緩道：“是你覺得皇上能為你破例，還是覺得皇上能為你再加個嫔位？”

“相較于将七阿哥送到阿哥所，在哀家看來，七阿哥養在承乾宮是最好不過，佟貴妃并非那等胡攪蠻纏之人，你若是想念七阿哥，只管去瞧他就是了。”

成貴人低着頭，輕聲應是。

對這些妃嫔，太皇太後一向是打個巴掌給個棗兒，如今親自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瞧瞧，多好看的一張小臉啊，都哭花了，若是皇上見了可是要心疼的。”

“你還年輕，孩子以後還會再有的，等着先皇後喪期滿了，皇上肯定是要大封六宮，到時候你的位份晉一晉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兒，要不然，可是連哀家都不答應。”

“以後再有了孩子，誰都不能把你們分開的。”

成貴人這才徹底止住了眼淚，點頭說好。

太皇太後這才叫人将七阿哥抱過來給她瞧瞧，誰知道七阿哥一抱到手裏，就開始啼哭不止。

他這哭的成貴人是心驚膽戰的，忙道：“太皇太後，小阿哥是很愛哭，經常一哭一整夜……”

太皇太後只覺得這孩子抱在手裏輕飄飄的，讓她想起沒了的六阿哥，皺眉掃向身側那些乳娘：“成貴人頭一胎不懂事，難道你們一個個也不懂？小孩子整夜整夜啼哭不止，難道就沒問題？睡不好，這身子怎麽會好？”

一個個乳娘是大氣不敢喘一下。

成貴人擦幹淨眼睛，解釋道：“太皇太後，您是有所不知，先前嫔妾也覺得小阿哥這般有些奇怪，可太醫一趟趟過來瞧了，直說小阿哥脾胃并沒有問題，想必就是小阿哥天性如此！”

太皇太後揚聲吩咐人請太醫過來：“叫周院正和院判都過來，今日若是查不出小阿哥的病症來，誰都不準回去。”

周院正很快就帶着幾個院判來了，一番診脈之後，小阿哥脾胃的确半點問題都沒有。

可他們一個個也是宮中老人兒，太清楚太皇太後的脾氣了，一個個從上到下把七阿哥檢查了遍，甚至連頭發絲和指甲蓋都沒放過。

到了最後，周院正似乎發現一碰到七阿哥的右腳，他就會哭的更大聲。

周院正捏了捏七阿哥右腳右腳，七阿哥是扯開嗓子，嚎啕大哭！

事到如今，周院正還有什麽不懂的？卻為了小心起見，問乳娘道：“是不是每次将七阿哥抱起來或者放下去時，他哭的就更大聲了？”

乳娘點頭稱是。

想必是七阿哥好些日子沒睡好的緣故，方才被太醫們折騰了一番，有些累了，放在搖籃裏很快就睡了過去。

只是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實，眼角還挂着淚痕，更是一抽一抽的。

周院正見狀，又捏了捏七阿哥右腳腳踝，卻見着方才已經睡着的七阿哥再次放聲大哭。

這下，就連太皇太後都察覺到了不對，皺眉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周院正又問了乳娘幾個問題，最後卻是戰戰兢兢跪地道：“回太皇太後的話，七阿哥……七阿哥似從娘胎裏就帶着足疾，方才乳娘說打從小阿哥出生時就有這般病症，依老臣行醫多年的經驗看，只怕，只怕這足疾難以痊愈……”

哪怕這話說的委婉，太皇太後依舊聽出了眉目：“你的意思是，七阿哥是個跛子？”

周院正低頭，點頭稱是。

當初得了康健的七阿哥，哪怕太皇太後沒有來瞧，可聽聞這消息依舊很是高興，當初有多高興，如今就有多難受，心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似的。

成貴人在旁邊哭的是泣不成聲，口口聲聲說肯定是周院正弄錯了。

但周院正進宮多年，又是出了名的小心謹慎，但凡是十拿九穩的事兒都不會輕易言明，非得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說的。

太皇太後沉聲吩咐人将皇上請了過來。

到了最後，又試了幾次，哪怕皇上與太皇太後再不願意承認，卻依舊阻擋不了七阿哥是跛子的事實。

從始至終，皇上是一言不發，沉着臉離開了。

先是沒了兩位皇後，再是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夭折，就連康健的孩子也是娘胎裏帶着病症……皇上便是鐵打的，也不由懷疑當年那個毒誓是不是真的應驗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還要追溯明朝滅亡時期，那時候滿清八旗在全國下令漢人要剃發，留頭不留發，豫親王多铎帶領大軍監督這一行動。

誰知揚州城內百姓在史可法的帶領下堅守不出，這可把豫親王多铎氣的夠嗆，下令在揚州城開展屠殺，但凡不從之人皆斬立決。

短短十日內，揚州城就有數十萬百姓死于清軍刀下。

當時史可法更是站在城門之上，嘶聲力竭：“我史可法願以鮮血祭天，頭顱起勢，只願愛新覺羅一族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當時皇上聽聞這話時久久不能平靜，那時候他雖還小，可數十萬百姓啊，只怕當年揚州城處處可見浮屍，血流成河。

在乾清宮坐了好一會兒，那敬事房不長眼的人巴巴上前來，請他翻牌子。

一塊塊綠頭牌映入眼簾，皇上卻是意興闌珊，半點興致都沒有。

良久，他才起身道：“朕去永和宮坐坐吧！”

他心裏煩悶不已，想找個舒坦的地方坐一坐。

今日天氣晴朗，以至于到了晚間甚至能瞧見天上的月亮，月光皎潔，冰涼如同皇上的一顆心。

可剛踏入永和宮，皇上就聞到了一陣香氣，其中還伴随着胤禛那叽叽喳喳的聲音：“額娘，以後每天都要吃羊肉鍋子，好吃……”

原來是在吃羊肉鍋子啊！

皇上走進去一看，果然見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兒湊在銅鍋跟前，煙霧袅袅，香氣撲鼻，兩個人兒端着碗，吃的那叫一個香甜，甚至連門口站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胤禛更是指揮着身邊的紅玉道：“我要吃這個，要吃這個給菜菜……”

他最愛吃嫩蒿子。

紅玉連聲說好，等着将嫩蒿子下進銅鍋，一擡頭卻是吓傻了眼：“皇，皇上！”

德嫔這才帶着胤禛上前請安。

皇上随意坐在銅鍋旁：“你們正在吃鍋子了？正好，朕晚點也沒用，與你們一并用些的。”

今日胤禛吃的是最常見的羊肉火鍋，湯底就是羊骨熬成的高湯，用砂鍋熬了兩三個時辰，鮮美無比，上等的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一下過略燙一燙就能吃了。

碗裏裝着現磨的芝麻醬和韭菜花，肥瘦相間的肉片頓時滿口鮮香，最重要的是，冬天最适合吃鍋子了，暖烘烘，熱鬧鬧的，就連尋常的食材都變得美味起來。

古人吃飯講究食不言寝不語，三人埋頭苦吃。

說來也奇怪，明明皇上心中滿是郁結，可一頓羊肉鍋子吃下來，心裏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等着将碗筷放下來，皇上更道：“你這小廚房廚娘的手藝不過尋常而已，遠沒有禦膳房來得好，下次可以叫禦膳房提前準備牛肉鍋子。”

胤禛恨不得沖皇上翻個白眼：那我瞧您方才好像吃的比誰都多？

德嫔笑着應是，轉身又下去安排茶點。

屋內只剩下皇上與胤禛兩人，不，應該說是兩人一狗，還有阿福在了。

皇上瞧着胤禛正給阿福挑選明日穿的衣裳，只覺得當小孩子真好，不免又想到了跛腳的七阿哥，當即就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若換成從前，胤禛肯定會自顧自玩，裝作沒聽見。

可收到阿福後，胤禛覺得這便宜爹好像也沒那麽糟，擡頭道：“皇阿瑪，您怎麽了？”

皇上可不會與一個剛過兩歲的小娃娃說心事，只道沒事。

胤禛抱着阿福湊了過來，認真瞧了瞧皇上，搖頭道：“皇阿瑪，肯定有事，您看起來就不高興。”

“有嗎？”皇上啞然失笑，沒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連個小娃娃都瞞不過去：“朕只是遇到了些煩心事而已。”

胤禛煞有其事道：“說出來，就會好些。”

頓時，他覺得這話過于越矩，又道：“額娘說的，不高興了就說出來，這樣也就分走一半的不高興。”

皇上苦笑一聲：“那朕問你，若是你七弟弟是個跛子，你會怎麽辦？”

胤禛心裏咯噔一聲。

老天爺，早知如此，方才他就同皇上客氣客氣就好了，皇上與他讨論這般嚴肅的話題，萬一他哪句話說的不對，惹惱了皇上怎麽辦？

他認真斟酌道：“那我也會喜歡七弟弟的，他是我的弟弟，他也不想是個跛子。”

說着，他抓着皇上的手，小心翼翼道：“皇阿瑪，七弟弟病了嗎？”

皇上颔首道：“對，他病了，以後再不會好了。”

其實相較于方才，皇上心裏已經好受多了，如今更是想得明白，不過是跛子而已，只要能平安長大就行，難道紫禁城中還養不活一個孩子？這孩子身上流着他的骨血，是他的至親骨肉。

想到這兒，他又道：“不過不要緊，就算他的病以後不會好，他依舊是你的弟弟，是朕的兒子，胤禛也會好好對他是不是？”

胤禛重重點了點頭：“對，我們都要對他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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