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被!被!被!——方若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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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連貫而詭異的夢。
夢境中,包括我自己一共有六個人。四周圍是一片藍到發黑的色彩,有五個男人圍繞在我的周圍站成了緊密同時卻也保持着猶如用量尺度量過的距離的圓圈。他們全身都融入在發黑的色彩裏,只剩下一個人形的輪廓。
我迷惘而緩慢地看着他們埋藏在黑暗裏的臉挪動轉身。他們每一個人都距離我很近很近,幾乎是我伸手就可以摸到的距離,但事實上,我在夢裏拼命地伸手、拼命地呼喊、拼命地朝他們跑去,我和他們的距離卻從未縮短過,反而像是越來越遠。
空氣裏是令人胃酸翻湧的肉體發臭腐爛的味道,從四面八方撲來,卻找不到氣味的源頭。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有無數個濕濕黏黏的觸手含着陰氣握住我的心髒,尖端處從心上最脆弱的一塊狠狠地陷入,恐懼和疼痛讓我想要嘶吼出聲。那五個男人靜靜地伫立在那裏,終于,其中一個人垂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沉重而猶豫,他緩緩地舉起手,把手放在我的頭頂充滿憐惜地摩挲,我仍然看不清他的臉,只是有一道微光照在他的唇邊,他朝我揚起寵溺的笑容,然後轉身消失在了夢境中的世界裏。我想要伸手抓住他,握住的卻只是一把空氣。
剩餘的四個人重新調整了位置,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更遠,取代了剛才消失的那個男人所站的空位,他們腳下突然散發出黑亮的光芒凝成光柱,困住了他們,像是動物園裏困住獅子的鐵籠。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見他們每個人站在光柱裏面痛苦地扭動身體,暗光如刀刃一般絞割着他們的身體,直到血肉模糊。他們竭力敲打着困住他們的光柱,那光柱卻只是紋絲不動,讓他們徒勞無功。
我腳下的黑暗開始翻湧,仿佛波濤洶湧的大海,亦像沼澤不斷拖着我的腳踝開始下沉,我的下半身迅速地被黑暗淹沒,全身被麻痹一般不能動彈。就在黑暗将要沒過我的下巴的時候,光柱中的其中一人竟奇跡般強行破開了空氣裏的阻隔,他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将我從黑暗中拖出,他自己卻以此為代價地墜入了黑暗。
我跪坐在地上,臉上被一片溫熱濡濕,擡手,刺入眼簾的是手上發黑的血色。
我的雙手是血淋漓的一片,血液填滿了手心的每一道紋絡,腥氣擁擠着鑽進我的鼻孔,充沛的血液從我的指縫間滴落,染紅了我的全身,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變态殺人魔。
那個在黑色沼澤中即将完全消失的男人,他只是用沉寂無奇的聲音對我說——
“若绮,不要怕。”
但他語言裏的蒼白卻能透過聽覺刺痛我的全身。
我怔在原地,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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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若绮?若绮是誰?”
那人沒有再說話,沉靜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看向在光柱裏剩餘的三個男人,我無措慌亂地對他們喊——
“我是誰?他剛才口中的若绮是誰?”
有兩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男人從身後拿出一把花束,花的輪廓綻放在空氣裏,美麗卻也虛幻。他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對我說:“方若绮,嫁給我。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剩下的兩個男人困住他們的光柱瞬間消失了,他們的身旁再無困阻,他們其中一個人朝我悲傷地笑笑,他身後的暗藍猛地裂開一筆奪目的白光,他逆着光,無論我如何努力卻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朝我揮了揮手,像是道別,然後轉過身一步一步地遠離我,走進那筆不斷擴張的光芒中。
而他旁邊的那個男人,他走到我面前親吻我的額頭,他的嘴唇冰涼而柔軟,他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我下意識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他的眼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唇,都有種熟悉的感覺。他對我說:“若绮……對不起。”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我想問他為什麽要說對不起,還有方若绮到底是誰,但他的胸口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黑點,仿佛張開嘴巴的黑色食人花,不斷地擴張,把他的身體撕碎、吞噬。
在他徹底消失的那一瞬間,一些記憶如潮水般湧入我的思緒,黑暗裏恍若有只惡魔在我的耳邊低吼,它的聲音嘶啞冷漠——
你就是方若绮啊。
不是你想要做方若绮的嗎?
快啊。你的天下在那邊等你。
而後它在我肩膀上一推,我跌跌撞撞地摔進了那個拿着花束的男人的懷抱中,手臂無意之間觸碰到了那些花朵,竟是堅硬的。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我想掙脫,他的手卻像鐵鏈一樣牢固地鎖住我的雙臂。
……
我是方若绮。
我只能被放棄、被支配、被選擇。
******
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在明星藝校裏的醫務室裏,我躺在病床上,校醫還是以前那個五十來歲的阿姨,她的聽診器和護士帽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看起來好不正派,她背着我在盤子裏準備着注射器和藥物。
她護士帽下露出的兩鬓上微白的發梢,令我有種莫名的親切。想來以前總是被古芊菁害得一身傷痛卻沒錢去正規醫院看,只好硬着頭皮賴在學校的醫務室裏,好在這個護士阿姨心腸好,竟也沒有理會古芊菁的威壓,明裏暗裏給我塞藥。若是沒有她,恐怕我身上到現在為止就已經留了不少大大的疤痕了吧。
我想從床上起身,卻發現全身一片虛軟,連動個手指也覺得費力。
我舔了舔嘴唇,覺得口幹舌燥,将目光移向床側,發現王瑞恩坐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的眉心連睡覺時也是蹙着的,這讓我想起他救起我時的模樣。
雖然,很模糊。
但他懷抱中的溫暖,卻是真切的。
是他奮不顧身躍入水中将自己救起,那時看見他的頭發在水中全都被水沖在腦後,露出剛毅分明的五官和飽滿的額頭,他的目光中是無法動搖的堅定——那種一定要将你救回,一定不會抛下你轉身離去的堅定。
而我,卻在他來救我的那一刻,在他的臉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
我以為他是童靖陽。
我發現,總會有那麽個人,自己嘴巴上心裏面曾經無數次吶喊着說要忘記說要放下他,明明在與他相見時內心已經可以做到平靜如鏡不起波瀾,在夜闌人靜時也不會再像從前那般瘋狂地想起他,甚至我們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交際圈——
可是總有那麽擊潰你信念的那一瞬間出現。
在那之前我才下了狠心要放下你。
真是覺得自己無顏面對。
“哎,小姑娘你終于醒了啊。”護士阿姨推着針筒來到我身邊,她眼角的魚尾紋別樣熟悉,還是和第一次自己灰頭土臉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對自己展現的那種慈愛和包容,“你說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嘛?都要畢業的大姑娘了,還跟以前一個樣兒,非得要大娘我一把年紀了還成天伺候你,少點受傷就不行嘛?”
我被她這樣溫暖的責怪一下子就逗笑了,精神也回來了不少,“楊姨,你一天叫我小姑娘我就還是小姑娘。再說了,我這次也沒受傷啊。”
楊姨朝我翻了個白眼,逼真得幾乎要翻進眉弓裏,她嘴裏怪嗔,但給我紮針的手還是溫柔的,“還說沒受傷,你知道你都在這打擾我老人家多少久了嘛?你都在這躺了一天一夜了,昨晚還給燒到三十九度,一屋子的人都給你在這守着,你腦子是燒傻了吧你!”
我看了看王瑞恩,他還沒醒,為了避免成為楊姨口下的炮灰,于是我還是決定乖乖閉嘴挨針。
打完針,楊姨又伸手摸了下我的額頭,才放心地點點頭。她順着我的目光看向王瑞恩,嘆了口氣,說:“人家在把你抱來之後就一直沒離開過,我看着他一身濕衣服硬是給風吹幹的,你說你良心過意的去嘛?人生在世有啥事不能好好解決啊?非得鬧得自殺那麽嚴重啊?你想死也就算了呗,咋能拖着王瑞恩一起死啊……?”說着,楊姨還以一種特別邪惡的眼神上下掃射着王瑞恩,她是王瑞恩師奶粉絲團中特別瘋狂的一位,對,就是那種大媽團在影友會上綁頭巾敲鑼打鼓地大喊的那種。特別地讓媒體精神振奮,讓年輕一輩的粉絲崩潰。
我恍然大悟,我是否是自殺其實并不是重點,王瑞恩的生命健康才是重點中的重點。
我無語,“……我不是自殺。”話一出口,心中卻是被憤恨和委屈填滿。
為什麽每一次我都是什麽也沒做,但古芊菁卻永遠也不肯放過我,一次比一次狠毒。
我是被古芊菁推下去的。
可是我說出去,有誰會理睬我?
要有,以前被古芊菁找人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就該有了。
但我一輩子都要這樣活在她的欺淩之下嗎?我不欠她什麽,什麽都不欠。她憑什麽無緣無故就推我下水?她喜歡就來冷嘲熱諷一下,不喜歡就随随便便把我推進河裏也不管我會不會游泳會不會被淹死。
她這一次想準備着索性把我殺了就一了百了了麽。
打完針後,我身上的力氣恢複了一些,我用手撐着身體半坐起身,讓我和王瑞恩的距離近一些。我看着他的臉,不禁悄悄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輪廓,他的眉尾很高,濃密得像是要飛揚起來,撫過他微蹙的眉心,鼻子竟有些酸味。
他已經救了我兩次了。
我和他認識不過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但每一次在危機關頭,都是他出現在我眼前。
那時候聽他命令式的語氣讓我喊他“王大哥”,只以為是一時新奇,如今看來,他比誰都認真。
楊姨看着我趁王瑞恩睡着時摸他的臉,一副“啧啧啧,方若绮你也有今天啊”的樣子對我壞笑,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然後看見楊姨沖到洗手池打了洗手液一寸一寸地仔細搓着她手上的肌膚,嘴邊含着邪惡的笑意,還一邊碎碎念着,“哎喲好難得才能看見王瑞恩的真人,以前為了看他老娘都得拼了老骨頭和年輕人擠才能看到他一個潇灑背影,如今他栽在老娘手裏,看老娘不好好蹂躏他一把……”
我瞬間瀑布汗了,一邊默默地在心裏說:“王大哥我對不起你啊”一邊對楊姨說:“楊姨你下手輕點啊……”
我眼巴巴地看着楊姨把爪子伸向王瑞恩,就在她終于可以如願以償摸到自己偶像的身體的時候,醫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走進來的人居然是席若雲。
此時的氣氛提升到一個古怪的極點。
半倚在病床上臉色慘白身體虛弱如紙片的我、帶着護士帽一臉邪惡張開十指撲向王瑞恩動作凝滞在半空中嘴巴張成“O”型的楊姨、靠在椅背上睡到連媽都不認得的王瑞恩,還有提着一袋裝滿了牛奶和面包全身上下散發出母性光輝的席若雲。
“你……”席若雲有點被楊姨吓到了的樣子。真的,楊姨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就算不是一個強奸未遂的犯人也是一個企圖意淫的老鸨。
楊姨尴尬地把卡在半空中的動作收回,幹咳了一聲,整理好身上的衣物,重新變回了潔白的天使阿姨般的模樣,她一本正經地說:“剛才看見王導演的臉上有只蚊子,想幫忙趕走,不過現在不用了,被我吓跑了。”
我嘴角抽搐:“……”
席若雲茫然:“……”
楊姨“呵呵”地幹笑兩聲,晃着手說:“你們慢聊啊~”然後一陣風似的逃離出了醫務室。
我疑惑地看着席若雲,“你怎麽在這裏?”
席若雲看了看在熟睡中的王瑞恩,說:“我和黎華一起來的,他回家拿了衣物給王瑞恩,叫我先帶過來,他去辦些事。”
“哦。”我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席若雲從袋子裏拿出一包牛奶和面包,遞到我手裏,說:“吃吧,還是熱的。”
我凝視她,她的五官仿佛無時無刻都在煥發出溫柔的光彩,恰到好處的微笑,讓人看起來覺得十分親和卻不虛浮,溫潤的五官,幹淨的氣質,是每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
我猶豫了一下,接過席若雲遞過來的牛奶和面包,牛奶的熱度隔着塑料包裝透進我的指腹,流淌進心裏一陣溫暖,我竟一下子覺得肚子空空的,餓了起來。
她看見我捧着面包狼吞虎咽的樣子掩嘴笑了,我睜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她,她的笑容很開,飽滿光潔的蘋果肌在彎如月牙的眼下閃耀,與她的氣質有些不符,但仍舊還是不減她的美麗。
席若雲。
這個新任影後,在演藝圈裏迅速崛起紅透了半邊天的女藝人。
她是多少新人夢想着要追尋的對象,她是多少舊人妒恨的對象。
她明明年紀不過二十五,身上卻有超越年齡的成熟的韻味;她明明時常展現出淡漠疏離的模樣,卻讓人無法排斥,不覺得她是虛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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