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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號中午2點。

我被枕頭旁邊不斷震動的手機聲響從噩夢中拉醒。剛一睜開眼，感覺眼皮像灌了鉛塊一樣的重，整個腦袋仿佛撕裂一般的昏沉繁亂，我摸了摸後背的衣服，被睡夢中的夢境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夢到我抱着黎華歡天喜地地在喝酒——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可是全身上下的酒氣是怎麽回事？

……

我夢到我捏了捏黎華的臉，看見他眼睛裏發射出不爽的金光——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可是那麽真實的手感是怎麽回事？

……

我夢到我一手扯下了黎華的褲子，看到他修長白皙的雙腿——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可是那麽立體的記憶回放是怎麽回事？

……

我夢到我一頭撞在鐵欄上——不可能的——但是一擡手摸到額頭上腫了的大包是怎麽回事！！！

我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回憶起自己把酒當成水喝下去的模樣，還狼狽地摔在地上被人圍觀，跟着還被黎華的解釋各種驚吓……然後……然後……我好像還用嘔吐物毀了他那輛價值530萬的法拉利F12 Berlta。

一想到530萬這個天文數字，我馬上頭也不暈了，胸口也不惡心了，整個人都變精神了（……），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沖到樓下，發現房子裏除了我之外黎華和王瑞恩都不在，頓時覺得得救了——我拖拉着疲憊的身體走回房間，發現手機還在震，是關古威的來電。

對了，慶功會。

關古威唱的《明星志願》的主題曲随着電影的賣座一路爆紅，網絡下載次數不過兩天便破了千萬，清晨老人做操的時候能聽到他的歌聲，早上學校學生做操的時候能聽到他的聲音，穿過大街小巷賣魚蛋賣衣服鞋子的店鋪旁的時候還是能聽到——關古威還不算是正式出道的新人，但已經在歌壇小有名氣。《明星志願》的主題曲的演唱，一下子就讓他成了EAMI裏最有潛力的新人，這次慶功會自然也少不了他一份。

不過慶功會對于關古威來說，主要還是為了吃的。

“大姐！！！！！”剛接通電話，關古威發自肺腑的鬼叫聲鋪天蓋地地傳來。

本來就像一團漿糊的大腦此時更像是被人硬生生從太陽穴插了幾刀進去，我有氣無力地問：“什麽事？你大姐我快死了。”

“死什麽死！”我完全能想象到關古威在那頭翻了個白眼，“剛才華哥到EAMI找我，把你晚上慶功會的禮服什麽的全都扔了給我，讓我帶過去給你。嘿嘿大姐，晚上一起去慶功會吧，看你這個樣子也是找不到男伴的，就當我可憐你好了~”

“……”我抽搐了兩下嘴角，發現床頭放着一張字條，和一張20萬支票。字條上寫着——若绮，這是你的電影酬勞。今晚慶功會我要先去現場打點，你醒了就過去吧。王大哥。

原來王瑞恩已經先過去了啊。

那黎華一定也是去找席若雲了吧。

愕然發現王瑞恩不在自己身邊的話，自己還真的是孤身一人找不到男伴。

不過當初也是自己要求他不要公開我們之間的關系，分開出現在媒體面前，也是好的。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竟然還是黎華替自己準備的禮服——那次王瑞恩的生日派對也是那樣。

像他那樣習慣于活在華麗之中的男人，最清楚女人什麽時候該要什麽，不會讓自己失禮于他——或是失禮整個《明星志願》劇組。

******

5月2號下午4點30分。

我和關古威約在明星酒店裏碰面，慶功會的場地在六樓，所以并沒有很多記者匍匐在門口時刻準備按下快門拍照，我找了件有帽子的衣服穿，遮遮掩掩像做賊一樣地溜了進去，開了間房，然後把房號發短信給關古威，讓他上來找我。

進了電梯間，玻璃鏡上照出我喝完酒和睡眠不足後憔悴的面容，簡直是不用化妝都可以去拍午夜兇鈴，我對着鏡子摸了摸額頭那個高高腫起的地方，心想着該梳個什麽也的發型才能遮住。

在電梯裏的電子顯示板顯示到達六樓的時候，停住了，電梯門傳來艱澀的開門聲。

我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拉緊了衣服遮住臉——

我拉住衣服的手在瑟瑟發抖，喉嚨幹得難以下咽。

是在害怕嗎？是在害怕吧。

可我在害怕什麽？

——我在害怕，站在電梯外的，會是你。

但是這是《明星志願》和《戰栗天使》的慶功會啊，你一定會出現的，而且是和古芊菁一起，高調親昵地出現。

事到如今，我究竟在怕什麽？之前下定了決心要退出，要放棄，面對你時也已經能夠完全地淡然，只是沒想到，真正以一個電影角色的身份在慶功會上與你相見，竟然會感到害怕。

也許是因為以前曾經下過要超越你的誓言，而如今看起來卻那樣的無力。

電梯門徐徐打開，門外卻空無一人，只是隐約看到慶功會大廳裏挂着大幅的海報，結着彩帶，還有由高腳杯堆砌而成的小山。

王瑞恩和黎華還有席若雲仍和以往在片場時見到的一樣，站在一起談笑，只是旁邊多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有些面熟，并不是自己見過的關系——好像曾經在報紙和雜志上看見過。

是誰呢？

我站在電梯裏看着他們談笑，王瑞恩還是那般精神飽滿，黎華還是那般風華絕代，席若雲還是那般美豔不可方物，而我，像是永遠也闖不入他們的世界。

他們那個，站在演藝圈巅峰裏的世界。

我理順了呼吸，把電梯門關上，狹小而密封的空間繼續将自己與外界隔絕。在這裏，無論你怎樣呼喊別人也聽不見，更不要說此時內心裏慌亂叫嚣的情緒——你只能聽到頭頂抽風機運轉的聲音，聽到電梯不斷上升的電纜的聲音，看見發白的光線，照得你頭暈。

面前的鏡子裏真實地照出我蒼白驚恐的面容。

我正在驚恐地看着自己。像是見了鬼。

我多想否認鏡子裏的那個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話，那鏡子裏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電梯到了13樓，1302號房，我用門卡開了房間的門，朝裏面走去，像癱瘓一樣地倒在床上。

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距離自己腳下7層樓的地方又是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有着專業的記者抱着照相機不斷捕捉着明星的鏡頭，有着俊男美女華麗完美的登場，有着官方喜悅的聲音在彙報電影創造了如何如何的佳績。

自己也明明是參加慶功會的一份子，卻總有種感覺，那裏與我無關。甚至這一刻想要拔腿就跑，想要逃離這裏。

我疲累地閉上眼睛。

因為酒精而進入的睡眠，比徹夜失眠要來得更累。

眼前是綠茫茫的一片，某些殘碎的片段在不斷疊加。不斷地幻想猜測着一會和童靖陽相見時是何種情況。

大概還是和以往那樣吧，他裝作不認識自己，自己也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他和古芊菁帶着能閃瞎眼睛的燈光出雙入對，我抱着劇本坐在角落扮着聾啞盲人士。

我到底在害怕什麽。

我到底在幻想什麽。

我到底……

“大姐！”關古威闖入房間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打斷，我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看見一身正裝但神情還是像個小孩一樣的關古威，不禁失笑，打趣道：“你就是那種穿龍袍也不像太子的人。”

“切！”關古威憤憤地把禮服扔給我，撅着嘴蹲到一旁，還不忘反擊，“大姐你剛剛就這麽穿着進來的？也不怕記者拍到了挖苦你一番。”

我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原本我也有擔心過這個問題，但是當我真正經過蹲在門口的那些記者身旁，他們連眉毛也沒擡一下，繼續讨論着一會該問黎華王瑞恩童靖陽古芊菁什麽什麽刁鑽的問題，該如何讓他們在臺上難堪——如此忙碌的設計，哪有空對着我拍照。

拍我這種還沒正式從學校畢業的新人，他們大概還覺得浪費膠卷吧。

我對于媒體的價值，也就是外面瘋狂揣測的我和王瑞恩的關系。王瑞恩的出現他們必然是不會錯過，可我又不是和王瑞恩一起出現，自然是沒什麽存在感。

不知道自己也會不會有那麽一天，即使只是只身一人出現在媒體面前，也能夠身披極盡的光耀，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我換了禮服，又從黎華叫關古威帶來的東西裏面拿出首飾和鞋子——他這次比上次準備得還要齊全，上次也僅是一件禮服，而這一次，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打扮了個遍，像是要從頭至尾的改造。

我在額前梳下一片厚重的劉海，遮住紅腫的地方，然後開始化妝，不時還聽見關古威不知是褒義還是貶義的怪叫——

“哇大姐！沒想到你打扮起來還是挺漂亮的！總算沒糟蹋這身衣服。”

“……大姐，沒想到你也有看起來淑女的一天。”

在我強忍着想要把關古威的嘴巴拿膠布封上的念頭，把最後的唇紅塗好了以後，我舉起那個跟石塊一樣重的高跟鞋往他頭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繼而又聽到他怪叫起來——

“啧啧果然只有外表淑女還是不夠的……內在還是這麽的……哇啊！”我又加多了一下。

我哼哼了兩聲重新坐回床上，從首飾盒裏拿出黎華準備的那條沉甸甸的鑽石項鏈，在手裏摩挲，鑽石，堅硬而貴重的東西。

戴上去，像是要把脖子整條都拉到地上，珠寶冰冷的氣息滲入頸脖。

呵，這樣重量的鑽石項鏈，真是無法想象該值多少錢。

自己和它真是不搭調。但卻因為這樣的東西而興奮着。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驚恐的神情已經消失了，自己蒼白憔悴的面容也被妝容遮蓋得一點不剩，掩去了原本不堪的面貌，取而代之的是由頭至尾的華麗——

于是我又産生了剛才和在電梯裏一樣的疑惑。

即使疑惑的本質不同了。

——鏡子裏的這個人，是誰？是自己嗎？

那麽剛才那個像鬼一樣的女人，又是誰？

看着身上這件挂脖系帶露背禮服，看着臉上精致的妝容，看着脖子上貴重的項鏈，看着腳下自己平時經過店面看也不敢看的高跟鞋。

突然有個幻覺，覺得自己只是服裝飾品店裏的塑料模特，讓衣服穿着，讓項鏈戴着，而不是那些真正的大明星，把贊助商贊助的珠寶衣服穿得那麽高雅那麽得體。

無論我的外在怎樣的變化，我的內在也只是一個什麽也沒有的新人。

5月2號晚上7點30分。

“大姐，你怎麽還不下去？”

“這麽早下去做什麽，慶功會沒那麽快開始。”我淡淡地回答，目光從鏡子裏自己的身上收了回來，覺得裸露在外的後背有些冷，于是拿起自己原本的衣服披在肩膀上，廉價的衣料和此時的禮服顯得十分不搭調，猶豫半分，終于還是重新把自己的衣服扯下來，放到一邊。

既然要做個塑料模特，既然現在只能做個塑料模特，也得做得像樣。否則，不就浪費了黎華給自己準備的這一身衣服了麽？

慶功會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現在下去，應該是剛好的時間。

可腳就是不願動。

今晚算是另一個層面的正面交鋒嗎？我和王瑞恩，他和古芊菁，我和古芊菁和童靖陽屆時都是各懷鬼胎的相見，我還要與古芊菁相親相愛仿若感情深厚的姐妹一般踏上臺面，笑靥如花地聽古芊菁闡述各種天衣無縫的謊言，而我，這個明知道她說的全都是謊言的人卻只能微笑着認同她的話，看她美麗的面容下一顆扭曲怨毒的心——

多像一只被擺上臺還得幫主人磨刀來砍自己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