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若绮,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溫寧珊看了看我腳下那雙拖鞋,驚訝地問。

“我……”我張了張嘴,卻覺得難以啓齒。該怎麽解釋呢說自己因為席若雲來搶自己角色而憤怒,因為妒恨她和王瑞恩上了床,所以就失去理智地沖了出來了嗎?

簡直是自取其辱。

溫寧珊笑了笑,一如當初自己被莫偉掃地出門時走投無路幾乎是逃難一樣地來到了她的家時,她以最溫柔的懷抱收留了我。

她和關古威,這兩個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朋友,興許是我最後能夠感覺到溫暖的地方。

“快進來吧。”溫寧珊對我說。

我點點頭,覺得胸口壓抑得難受,跟在她後面走了進去。

在習慣性地推開溫寧珊父母的房門後,才察覺了自己的失禮。想要立馬關上,但卻驚愕地發現裏面的東西原封不動,桌子和窗臺上甚至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仿佛在自己走的那天後再也沒人碰過裏面的東西。

“你父母還沒回來嗎?”我疑惑地問。

“……嗯是啊,他們被外地的工作耽擱了,還要遲些。”

我舒了一口氣,“還好,我怕打擾了你們家。”

“不會。”

“對了若绮,”溫寧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走進自己的房間裏,從抽屜裏拿出些什麽,然後把一只殘舊的手機,遞到我面前,“你離開前上次落下的,不過好像壞了,修一修應該還能用。”

我接過,正是上次因為被古芊菁推入水中,結果不幸溺斃的手機。

下意識地看向放在充電器旁邊的那臺王瑞恩買給自己的手機,心裏的憤怒似乎又減輕了一些。

又怎麽能忘了,王瑞恩的舍身相救,雪中送炭?如若沒有他,興許早已死在了那一片冰涼的河水之下,如若沒有他,興許現在的自己正在學校辦理着留級手續。

是啊,其實自己沒有理由朝他發火的,冷靜下來,自己似乎真的成為了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他對自己的好,又怎麽能因為一個席若雲而徹底否認掉呢?

心想幹脆把手機叫給溫寧珊,讓她拿去賣了,估計還能換一頓飯錢。但在她手指重新觸碰到自己手上的這臺手機時,全身上下竟仿佛觸電一般地顫抖,回憶的畫面如流水般潺潺湧出,把手機從溫寧珊指尖抽回,眼前不斷地浮現出那抹幽綠狷狂的身影——

那夜,他霸道地将自己按倒在床上,狠狠地占有後又如受傷的鷹隼般伏在自己耳邊,脆弱地低吼着——

……

我發短信給你你不回,我打電話給你你不接,我找遍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你……方若绮,你究竟想我怎樣?

……

猶如身處在夢中忽地被驚醒。

身後密密麻麻地冒出了一層細汗。

什麽短信?什麽電話?自己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看向正在充電的那臺手機——但童靖陽又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換了手機號碼?

那就唯有——

雙手顫抖得差點握不住手上這臺殘破的機子。

我結巴着聲音一邊朝大門走去一邊對溫寧珊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像是發了瘋一般地往外面沖去。

緊緊捏着手心裏的手機,也不管汗液是否把手弄得滑膩肮髒,頭發是否被風吹得像個瘋子一樣不像話。只顧着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那條逼仄久違的小巷,跨越過橫在馬路中間的欄杆,挨着街道一家一家地找手機維修店鋪——

終于——

我穿着粗氣跑到老板面前停下,把手裏的那臺舊款手機推到他面前,“幫我修一下這臺手機。”

手機店鋪的老板是一名中年男子,帶着極厚的鏡片,從一堆手機外殼和零件裏擡起頭來,斜眼看了看我的手機,又看了看我,然後低頭繼續擺弄手中的機械,說:“小姑娘,這手機款式太舊了,市面上已經斷賣了,要找新的零件可能很困難啊。要不你看這樣,你加點錢,給你弄臺新一點的二手機怎麽樣?”

我搖搖頭,苦笑道:“老板,你就幫個忙盡力修修吧,多少錢我都給。”

這老板并不知道,這手機如此破舊我還不願直接送去報廢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現在窮得連一部二手機也買不起,也不是因為自己懷古念舊——而是因為,裏面有唯一能夠證明童靖陽所言所語的真實性,自己在過往的歲月裏消耗的時光的信念與肯定。

只是想看一看。

最後再看一眼,再證實一次,你,童靖陽,到底是不是一直都把我方若绮當成一個玩物。

中年男子點點頭,拿起我那臺極舊的手機,拉開擺放着無數個待修手機的抽屜,輕輕扔了進去。

塵封一般。

也不知道到底是否能夠修好?

總之我已竟人事,我明白,有些事永遠不能夠強求,就如同這破爛的手機,你總不可能會指望某天夜裏醒來它便變成了iphone。

轉身走出了店鋪。

頭頂一片絢爛奪目的晴空。

其實修好了能怎樣,沒修好又能怎樣?那句話興許只是童靖陽随口開的玩笑,自己又何必當真?一連跨了好幾個欄杆穿過車流就為了把這臺破爛的手機送到維修專門店裏。

我果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

畢業典禮的那天,我按停了鬧鐘,洗漱完畢,看見溫寧珊的房門是緊閉的,心裏疑惑了一下,是還沒有起床嗎?卻又不像,溫寧珊一向是十分有自制能力的女孩子,像遲到賴床這樣的事,是不會做的。

于是輕輕地敲開她的房門,發現她的房間內空無一人。

竟是早早地就出發了。

我換了一雙昨天應急從路邊買來的一雙平底鞋,然後搭着大學四年來熟悉的公交車,聽着已經倒背如流的站牌名字,汽車開過每一條自己爛熟于心的大街小巷,來到了明星藝校的大門口。

深呼吸,心情竟莫名其妙地開朗起來。

最後一次了。踏進這個噩夢的地方。

是噩夢的結束,也是一段新的夢想的開始。

我努力揚起微笑走進那個陪伴了我大學四年的校門,與曾經和童靖陽相遇的那個車站站牌,擦邊而過。

最後一次了。

屬于學生時代的浮雲和陽光在頭頂上流動。

畢業禮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各個系的學生都擠成一團,手挽着手拍着畢業留影,然後取下頭頂上的學士帽潇灑地朝空中一抛,攝影師便抓拍下這一個美好的瞬間。

這所大學美好依舊,天空還是和四年前剛抱着卑微的夢想踏進這裏時一樣的湛藍,腳下的綠地是一如既往的長青嬌嫩。只是剛剛踏進來時心中那一份小女生的憧憬,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終究,我們誰都低估了時間讓一切的事物都變得面目全非的能力。

抱着畢業證書做到花壇的邊緣上,看着古芊菁和她父親岳行空與明星藝校的校長單獨留影,古芊菁在人前還是那般修養良好的大小姐模樣,她父親還是一看就覺得沉穩老練的事業有成的男人。突然感覺,如果不是因為遇到了童靖陽,便不會招惹到蠻橫聞名的古芊菁,或許平平淡淡風雨無阻地走到了畢業,抱着對未來的一片憧憬,回到民歌餐廳,成為一名終身的駐唱歌手。

偶爾幻想一下那樣平淡無波的生活,其實,也不錯。

只是世間哪來那麽多如果,若真要追究起來,恐怕這個如果要寫出一本比《紅樓夢》還要厚實的小說。

古芊菁蠻橫乖張的性格依舊,就連個畢業典禮也搞得像結婚現場。她在與我們這一衆學生拍完合照後,還特地拿着一袋子禮服跑到衛生間換上,提着誇張的裙擺,踩着臨時鋪好的紅地毯,穿過頭頂上架起的花環隧道,女王般地走到攝影師面前,命令着對方如果不拍好一點以後都別想在這一行混下去。

那攝影師瑟瑟諾諾地按下快門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古代那些畫不好天子的畫像随時都有可能被拖出去斬首的畫師。

關古威突然從我身旁串了出來,大大咧咧地笑着,“大姐!”

我被他吓了一跳,毫不猶豫地給了他當頭一拳,打趣道:“今天精神不錯啊!”聽說關古威在那天慶功會後回到家,一直高燒不退燒了整整兩天兩夜,直到昨天夜裏才有些好轉,還以為他今天會病得連畢業典禮也無法參加,沒想到卻是以這樣精神的面貌出現在自己面前。

……怎麽形容好呢,怪像是那些回光返照的病人。

關古威有些沮喪,“別提了,躺在床上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好不容易退了燒,一起床為了檢測一下自己有沒有被燒傻,趕緊就做了幾道高中的數學練習……結果發現完全不會,把我媽吓了一跳!”

我哈哈地大笑起來,“後來呢,有沒有去醫院看看?說你患了老年癡呆?”

“你才老年癡呆!”關古威咆哮,然後目光悠揚地眺望遠方,仿佛眼前有一道金光來召喚他去成佛般飄然,他癡癡地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就是覺得腦袋裏空空的,然後總是想着一個人,想着想着,就啥都不會做了……後來我媽告訴我,沉醉在愛情裏的人智商都是開根號的,所以我不會做練習題是很正常的事兒。”

我一巴掌拍在關古威的額頭上,“春天早過了。”然後笑着湊近他,問:“不過我允許你描繪一下你幻想的對象。”

關古威沉思許久,然後嚴肅地開口道:“這個嘛……她的頭發就像大地上一塊翠綠的草皮,眼睛就像兩團青綠的芥末,嘴唇就像兩枚鮮豔的紅毛丹……”

關古威的形容一向不是正常人所能接受的範圍,我趕緊捂着胸口遠離他,“夠了,我不想聽你講恐怖故事。”

關古威翻了個白眼,“去,別侮辱我心中的女神。”

“嘔——”我做了個嘔吐的動作,“還女神!”

“若绮……”一道蒼老的男聲突兀地插入我和關古威的交談中。

我感覺到我的脊背逐漸僵硬到麻木。

關古威吃驚地張大了嘴,“莫叔?”

沒什麽聲音會比這聲音來得更加喑啞更加虛僞。

那低微喑啞的呼喊,仿佛是電視報紙上報導得某些沒有良心抛棄了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兒女,然後父母突然在某一天用卑微哀傷的聲音呼喚自己子女的感覺。

但這裏不是報紙電視。

我更不會是那些個沒有良心的會把父母抛棄的人——

我只是,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身後正在喊我名字的莫偉。

他不就是那個在大半夜把自己女兒掃地出門的好爸爸嗎?

——你不是早就抛棄了我嗎,還來這裏做什麽?

“阿威啊,我有些事想找若绮……你能不能先離開一下?”莫偉對關古威說。

“哦,好……”關古威看了看我,然後閃到了一旁。

我冷笑着起身,面對眼前這個年不過五十的男人,兩個月不見,他顯得蒼老了許多,發尾是成片的白發,讓他看起來像個花甲之年的男人。

“若绮……你過得,好嗎?”莫偉躲開了我直視冰冷的目光,喑啞着聲音問道。

心髒上像是被插入了一把又一把的匕首。

我一聲冷笑,眼睛澀得連眨眼也不敢用力。

好?

真是再好不過。

莫偉看着我,他眼角的魚尾紋似乎變得更深。他伸手像是想要在口袋裏掏出些什麽,卻被席若雲的突然出現而打斷。

盡管今天席若雲一身夏天的簡單裝束也不施脂粉,打扮得極為低調,但我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她身上那種獨特的與世無争的氣質,那縷淡淡的紫色薰衣草香——可現在的席若雲在我心裏,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了一個一直把影後光輝穿戴在身上的女人。

是的,她現在在我心裏,是想要把自己打壓下去的,弑殺了自己夢想的,惡人。

席若雲走到我面前,卻是第一時間望向了莫偉,皺眉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幾乎是抱着一直以來積壓在心底的所有疑問看向席若雲那張美麗無瑕的臉。

這句話似乎是我才最有資格問的吧?你,還有莫偉,怎麽會在這裏?

席若雲,你身為影後,這樣一所大學,不該是你這樣尊貴的人該涉足的地方。還是說,你來這裏,是來勸說我放棄争取女主角的機會嗎?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絕不會退讓——在王瑞恩一天沒有說出否認我演技的話之前。

席若雲,你當真是個騙子。演技好得不輸給黎華,怪不得媒體毫不手軟地宣揚你們是天造地設佳偶天成珠聯璧合的一對。

真是絕配。一下對我好到極點,一下子以殘酷對待。

你演起戲來逼真動人,上天賜給你的模樣,氣質,都給了你一個做騙子的完美資本。

你騙我叫了你一聲若雲姐。

你騙我你并不是一個會提攜後輩的好前輩,卻還裝得高潔無暇。

現下你和莫偉二人同時出現在我的面前,若不是你那一句沉重的“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差一點,就要被這兩個月來發生的那麽多事把那一夜,給忘在了腦後。

身體上的溫度仿佛在一點一滴地褪去。

四肢都變得冰冷起來。

聽到席若雲那張美好的臉在莫偉低頭沉默中逐漸變得憎恨扭曲,她看了看我,我感覺到她努力想要壓制住的情緒,他對莫偉說:“莫老板,真是好久不見。”

莫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極其窘迫,“若……席小姐,真是巧啊。”

“你來這裏做什麽?”席若雲笑着問。

“我是來看我女兒畢業典禮的——”莫偉仿佛賊一般虛着目光看我。

“誰是你女兒?”

我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莫偉的臉上是鐵青的神色。

自己的心裏是報複後的快感和滿滿的失落。

“據我所知莫老板你只有一個女兒啊,她現在不是應該在高明權的身旁打點瑣事嗎?又怎麽搖身一變成為了藝校的畢業生?”席若雲輕描淡寫地問。

莫偉望向我。

我輕輕将頭瞥向一旁,否認了一切。

你只有一個女兒,你的女兒沒有被克隆沒有被複制。她是高明權身旁的得力助手外加女朋友,你哪還來一個女兒是大學畢業生?

哦不,你為什麽要看我一眼?你說的那個女兒,是我嗎?

可我覺得我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啊。

你姓莫,我姓方,你住民歌餐廳後的家宅,我眼下還無家可歸。

兩個月以來我和你沒有聯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各幹各的互不相幹,我只是偶爾在看到街上手牽手和諧路過的父女時會有一些可笑的感慨。也就是僅此而已。

誰是你女兒?

誰是你女兒。

席若雲見莫偉不出聲,拉起我的手臂,說:“莫不成莫老板還獨家收藏了一個女兒?那我不妨礙你尋親了,我找若绮有事要談。”

而後,席若雲拉着我的手臂把我帶到了一個比較僻靜的教學樓腳下,沒再去理莫偉。我看着莫偉低着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随時準備着受到刑罰。

我和他距離越來越遠。

那樣一個外表看起來超出了實際年齡蒼老的男人,獨身一人站在原地,竟有種蒼涼的脆弱。

手臂上被席若雲用力拉住的地方傳來一陣疼痛,我突然疑惑這個看起來單薄的女子為何竟有如此之大的力道?

我甩開她的手,不悅,“你要和我談什麽?如果是叫我自動放棄女主角的事,就不必了。我是不會放棄的。”

席若雲微微皺眉,但并沒有像剛才面對莫偉時表現得那般焦躁,“若绮,不管你會不會放棄,我都一定會盡最大的能力成為女主角。”她口中有不易察覺的輕嘆,“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解釋一下我和瑞恩的事的……”

“哈哈,”我沒忍住一下子嗤笑出聲,你又何必多此一舉畫蛇添足再來找我特地交談一次?最可笑的是你來在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上加了一把火,繼而告訴我,你和王瑞恩究竟發什麽了什麽事。席若雲,你真當我是傻子麽?“我不想知道你和王大哥的事。”

別說。我真不想知道。尤其是從你口中,即便是再真實的真相,也避免不了蒙上了一層虛僞的面紗。

王瑞恩。

他是那樣幹淨誠摯的男人啊,我不想任何東西,毀壞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你,席若雲。你明明是天王黎華的女人,又為什麽來我們之間插上一腳?

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來再多加一筆無用功的解釋,這不是自讨沒趣嗎?又或者說是,在水墨畫上添筆,越描越黑。

“可是我想說。”席若雲沒有理會我,自己說了起來,“那晚我們都喝醉了……我……”

我笑了笑,心底涼成一片,“哦,喝醉了,然後什麽事都是該理所當然的?”話音剛落,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熱。如果說酒後壞事還能情有可原,那麽自己呢?在清醒的情況下卻也做了不該做的事,比起他們,不是更應該遭到譴責嗎?

內心那泛起的自責和不安,卻立刻又被席若雲的下一句話給湮滅了過去。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其實是瑞恩把我當成了你——”席若雲解釋道。

“若雲姐,你是不是太能想了?我和你,相差那麽多。你什麽都有,還是個影後,王大哥又怎麽會把我當成你?”

“若绮……”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想聽。”我捂着耳朵,感覺腦袋像要炸開一般劇烈地疼痛着,轉身走下教學樓的臺階,想要迅速遠離眼前這個佛口蛇心的女人。

“若绮,你一定要聽,我不想你誤會!”席若雲跟上來拽住我的手。

我用力甩了兩下,卻發現甩不開,感覺自己幾乎是要崩潰般地怒吼,“你走開!我不想聽你說話!”

“若绮……啊!”

我用另外一只沒有被拽住的手狠狠地掃開席若雲握在我胳膊上的手,她穿着高跟鞋的腳竟因為我過大的用力而重心不穩,朝前傾去——

她淡紫色柔亮的發絲在空氣中飛散開來。

臉上是愈加驚恐失措的臉。

我一驚,想要拉住她,卻只是握住了一把空氣。

世界仿佛被打了慢鏡頭,席若雲不斷下落的身體,成了一幕幕緩慢播放的畫面,映入我的眼睛裏。

席若雲從臺階上一直翻滾到了平地。

像電影裏那些誇張到極點的片段。

我癡癡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她一路滾落下五米高的臺階,聽到她身體撞擊水泥地發出的一聲悶響,看見席若雲淩亂散開的發絲和半張的口——

她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眼睛辛苦地半睜着,喊我的名字,“若绮……”

我是現在唯一能夠救她的人。

虛弱無力而飄渺的聲音。

仿佛是那些從香煙頂端飄出的一絲青煙,在空氣中晃動了幾下,消失不見。

席若雲腿間緩緩流出一股鮮紅的血液,起初只是一小股,但後來,卻越來越多,不停地從她腿間溢出,直到染紅了她整一條白色的熱褲,流淌至肌膚,滾落到地面。

鮮紅而刺眼。

那些新鮮的血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蔓延開來,好似一朵極力綻放的牡丹,但也只是,昙花一現的美麗。

我擡手捂住嘴巴,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想要大聲地呼喊救命,卻發現自己已經驚恐得連一個音節也喊不出來,想要掏出手機撥打電話,心裏一亂,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有誰能來救救我……

有誰能來……救救她?!

手上一顫,手機砸在地上,黑屏,死機。

我全身發軟地把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機撿起來,戰戰兢兢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每一步都覺得吃力,不斷靠近躺在血泊裏的席若雲,她的臉在我眼裏逐漸清晰,我甚至能聞到她腿間那股新鮮沖鼻的血腥味——

她在叫了我的名字以後,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像是死去了。

我感覺到臉上有些濕潤的液體滑落,擡手,竟是眼淚。

我走到她旁邊驚慌地蹲下身子,抱起席若雲的頭放在膝蓋上,我看見她搭在眼睑上細長而漆黑的睫毛,看見她蒼白失血的臉色,我拼命地晃着她,“若雲姐,若雲姐……!”她卻沒有絲毫回應。

地上的血還在一直蔓延。

朝前方淌去,像是想要染紅整一個大地。

我跪在地上,全身沒有半點力氣。

從來沒想過會弄成這個樣子。

只是妒恨你和自己在乎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只是妒恨你因你是影後所以可以為所欲為地剝奪我的夢想,只是妒恨你什麽都有而自己只是卑微的塵埃。

可是從來沒想過會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死。

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

突然,一輛汽車在我的前方停下。

我像被還魂的死屍一般激動地從地上跳起來,覺得終于找到了一絲得到拯救的希望,竭力地朝車子裏的人大喊:“快來幫幫忙!這裏有個人……”

然而話還未全部說完,緩緩打開的車門後走出來的那個人,他有着猶如剪刀裁剪下來筆挺的身材,孤傲而俊美,仿佛是森林裏濃霧缭繞的花骨朵,是由地獄裏滋生出的魔物,是黑暗裏高舉鐮刀的死神。那張冷漠卻帶着笑意的臉,顯得如此莊嚴,如此肅穆,又帶着不可預知的危險。

僅是一個出現,便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潰了我所有的表達——

張着口呆滞在原地,眼見着他的靠近。

“上車。”

眼前那個我并不熟悉的男人對我說。聲音平靜而低沉,毫無情緒的起伏,漆黑的瞳仁一直凝視着我,走到我身邊,對于倒在血泊裏了無生氣的席若雲,如視無物。

像是有股惡寒不斷在侵入我的身體。

——你是,RED林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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