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山青岚

春日轉了初夏,動物們抖着厚厚的皮毛,饑餓的程度在過去的三十餘天內得到了極大的緩解,青岚山上本就缺少天敵,一個個具是長得圓鼓鼓、膘肥體壯的在林子中鑽來鑽去。

青岚山腳下有着幾個獵人組成的小小村落,村子不大,寥寥幾十戶人家,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青岚山靜悄悄的養育了幾代的獵人,可以說是附近所有村民的衣食父母。

這日天一大早,青岚村的許大牛便穿戴整齊的開始了一天的營生,接過娘親早早備下的一張燒餅兩個雞蛋,熱乎乎的揣在懷裏,拎着自家土制的弓箭上了山。

雨後的青岚山更顯翠色,忙于生計的許大牛無心留戀,一路謹慎的分開齊人高的野草,細心查看着昨日細細埋下的陷阱。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很少能獵到比野兔更大的東西,村裏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對此都很恐慌,以訛傳訛的說是山上出了什麽不得了的精怪,因為它從沒留下過什麽痕跡,卻不動聲色的吃掉了一批又一批肥美的獵物。

帶着一層厚繭的手指靈巧的翻過一個已經合攏、卻落空了的陷阱,許大牛失望地嘆了口氣,張望了一下天邊太陽的位置,選了個靠近山溪的地方席地而坐,從懷裏翻出那張燒餅,握着還有些熱乎氣,三口兩口便塞進嘴裏。

許是咕咕作響的肚子得到了安撫,許大牛黝黑憨厚的臉上露出了個幸福的笑容來,這是他娘許氏的拿手好戲,兩面煎的酥脆,中間奢侈的用筷頭點過些白糖,美味的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吃下去。

只是可惜他老子爹不識貨,聽說是個有文采的,可偏沒什麽福氣,早早的就去了,害的娘親十五歲出嫁,十九歲就守了寡,大喪未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被婆家人以克夫的名義趕出了家門。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許氏能在保全貞潔的前提下,成功把兒子撫養到這麽大,一直被村裏人交口稱贊,也是她一生的驕傲。

拍拍手上剩餘的餅屑填進嘴裏,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許大牛拍了拍放在胸口的兩個雞蛋,遲疑着看了看四周茂盛的密林,繼續前行的腳步頓了頓。

再往上走,就是青岚山的禁地了。

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祖宗定下的規矩,這些獵人口口相傳說青岚山上住着山神大人,若是被不懂事的人進去驚着,連累的可是全村的鄉親。

許大牛的确是缺錢缺的急紅了眼,許氏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家裏連存糧都不多,哪有錢去縣裏請大夫。眼看着再過幾日,收皮子的商人就要從縣裏來了,可今年春雨連綿,趕上了不好的年景,他手上連半打皮貨都交不出,更別提因為他入門尚晚,那算不得多高明的技巧傷了不少皮子的外觀,哪怕是丁點的瑕疵,都會被那奸商狠狠的壓價一把。

可不賣給他又不行——許大牛晃了晃腦子,重新把目光放到那似乎張了嘴欲擇人而噬的密林山嶺中,怎麽好端端的想起這些。

許氏的病眼看着耽誤不得了——許大牛心知肚明的咬了咬牙,破釜沉舟一般重新背好了箭囊,手中握着把還算鋒利的短刀,小心翼翼的分開草叢摸了過去。

神仙本就慈悲,假如真有什麽山神大人的話,若他好好求情說明緣由,想必上仙也不會如何怪罪……大不了,他一人做事一人當,總不至于連累鄉裏!

許大牛年少氣盛,心下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偷偷摸摸的掩藏身形,全神貫注的辨認草地上留下的各種野獸足跡,一柱香的功夫便捉了兩只吃的肥頭大耳的兔子,仔細的關進背上背着的籠子裏。

雖然晚餐有了着落,兔子肉也美味的讓人垂涎三尺,可他眼下志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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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前,他興奮的在草叢中發現了一只小型動物的蹤跡,此時他正順着那動物留下的腳印一點點的跟着摸索而去,從草從間微微起伏的波動來看,他大概可以斷定這來自于一只味道鮮美的貉子,或者是味道難吃,卻有一身更好價錢皮毛的狐貍。

假想中的狐貍在綠色的草叢中風似的向山上飄,飄進那一片禁忌的樹林,稍稍改了改方向,像火苗般閃了閃,便隐入草叢不見了。

許大牛在心中祈禱着希望是一只溜光水滑的狐貍,心急火燎的加快了腳步,弓着身子沿着那小家夥留下來的足跡大步跑去。

崇山峻嶺,流水淳淳。

溪邊有一塊青色的巨石,此時上面正放着一只膘肥體壯的貉子,它四肢繃直的失去了生機,軟綿綿的趴在那裏,毛色卻依舊保持着最完美的光澤。

而正在動手‘庖丁解貉’的,是一位看似纖細的女子。

許大牛跟着足跡一路追來,在看到人影的第一時間就潛伏進草叢裏,嗅着血腥味不可思議的看直了眼。

沒錯,‘他的’獵物被人捷足先登了!

而且那人也不知是哪個村子的,根本沒有先來後到的覺悟,三尺青鋒用的随心所欲,血腥暴力的事情也做得堪稱藝術。就連許大牛這種粗人都看呆了眼,只覺得那劍怎麽比劃都好看的緊,漫天都閃爍着那種不帶殺氣、又分明招招致命的劍鋒寒芒。

被搶了獵物的人不知該如何發言,搶了別人獵物的人實力強橫,且毫無自覺。

當許大牛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這從未在自己村裏見過的少女已經成功剝除了貉子厚實的毛皮,手藝精湛的片下貉子身上那巴掌大口感最佳的肉放在一旁,又随自己喜好的切了略差一些的,血腥味早就随風傳出了八百裏。

許大牛心中一緊,這山上可是真正有那話本裏吊睛大蟲的,如此猖狂的在山中弄出血腥味,到時候吊睛大蟲找上門來……這姑娘實在缺少一個獵人該有的謹慎。

心中這麽想着,話卻不由自主的已經說了出來。

“姑娘,還不快快用清水洗了這血跡,小心禍從天降!”

一直背對着許大牛的少女奇怪的蹙起眉頭,又掏了掏耳朵,屏息半晌,覺得八成是個幻覺。

許大牛又氣又怕,幹脆從藏身的草叢裏竄了出來,拿起腰間裝水的皮囊就往血跡猶存的青石上沖去,又接二連三的跑去溪邊灌滿水囊,再拿回來沖洗一通。

也許……算是被救了的少女不動聲色的杵在一旁,絲毫沒有動手幫忙的意思,甚至撓有興趣的盯着許大牛的一舉一動,不置可否的看着對方為她的‘錯誤’努力。

這種不動聲色,在許大牛看來,便是手足無措了。

其實他完全曲解了少女的意思,因為他假如能在紅着臉的情況下站的再近一點,就不難發現少女眼中明顯的笑意。

手忙腳亂的處理着少女留下的爛攤子,許大牛心中有些打鼓,一是為了偷入禁地的事情被人抓了個現行;二則是臨上山之前,老獵人們傳言說山中出了精怪的消息不聽使喚的在腦中一晃再晃。

這個突兀出現在禁地中的少女穿着一身紫色的袍子,衣角在陽光下閃爍着矜貴的光澤,那料子決不是村裏人貫穿的粗布,底下是同樣的紫色襯裏,發絲用一條紫色的帶子在腦後随意挽了,背後負着三尺長劍,眉目間泛着淺淺的笑意,一雙鳳眸眼尾上挑,薄唇勾出微妙的弧度,許大牛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覺得被這雙不同于任何人的眼睛看的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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