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暫別青岚

次日一早,平時總要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的無瑕陰着張臉,滿腹怨氣的和已經早起練劍歸來的盡歡一同享用着菜式豐富的早膳。

偏偏院外還有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在恭敬的叫嚣,跪了一夜後聲音略顯沙啞:“昨日多有不敬之處,還望真人海涵。不才昨夜已經修書一封,家兄随後就到,萬望真人收回成命。”

正要夾菜的無瑕眉頭一皺,憤憤的擱下筷子,不勝其煩的縮回榻上,抱着頭發一起藏在錦被裏,企圖隔絕屋外的魔音穿耳。

他算是怕了這些自以為禮賢下士的凡人,三顧茅廬的執着令人發指,這次來的便是個難纏的貨色,下次八成來的就是那個自認有明君之材的兄長了,萬一來的時候再前呼後擁、奴仆成群,引起其他有心人的關注……那難纏的程度可不止加倍那麽簡單。

這青岚山的住處是他百年前就建好的,在上一個住所被人發現之後,就搬到了這邊,如今看來不得不再重新找個地方落腳。想來想去都是麻煩,倒不如趁着眼下春色正好,跟着盡歡一起出去游玩一番。

無瑕當下打定了主意,一邊在心中思量,一邊回想着撿到盡歡的數十年前,最後一次涉足人間去的是什麽地方。

一旁用膳完畢的盡歡收拾好桌子,探頭看了看榻上縮成一團的無瑕,倒提着長劍緩步走了出去。

屋門輕聲開合,沉醉于腦中美景的無瑕并沒有注意。

屋外虹銷雨霁,風和日麗。

一簇翠竹被風吹的輕微一晃,惹起陣陣波瀾,上面落着的蜻蜓抖了抖輕薄的翅膀,迎着太陽忽忽悠悠的飛了起來,跪坐于溪邊小憩的男子頸上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劍。

“離開。”

盡歡持劍的手很穩,眉目淡然,沒什麽兇神惡煞的感覺,仿佛并沒有在威脅別人的性命,而只是闡述一個真理。

司馬幽慢慢的擡起頭,對上盡歡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微不可見的打了個寒顫,他生下來便作為司馬家的三公子,生死之劫經過無數,自然能分得出對方是否虛張聲勢。

他只需一眼就斷定了這個正在威脅他生命的少年——眼眸狹長,眉如遠山,眸噙漠然,挺鼻薄唇,一副薄情寡義的樣貌……亡命之徒。

司馬幽苦笑着摸了摸自脖頸滑進領口的血液,一言不發就敢對聞名天下的司馬公子動手,若非瘋子,也可能是個不同尋常的死忠之士。

“我讨厭重複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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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頸一涼,血跡如蛇蜿蜒而下,司馬幽強笑着咽了咽口水:“閣下武功高強,何必難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說出去只怕有違俠道。”

盡歡笑了,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語畢就要動手:“既如此,便讓你說不出去就是了。”

“慢着!”身首異處的預感令司馬幽心跳一窒,他當即斷喝,一派悍不畏死、正氣凜然之姿:“閣下雖師承紫微真人,卻與紫微真人無半點相似之處。既然身在世俗,也就做不得那超脫世俗之人,又何必與我司馬家結仇?須知人間權勢糾葛,若有我司馬家鼎力相助,閣下心中之事不敢說處處便利無礙,起碼也要被人高看一眼,不敢等閑視之。再說司馬府眼線遍布中原,無論辦什麽事情,都必如虎添翼、錦上添花。”

“嗯……。”盡歡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挽劍在手,又收劍入鞘,潇灑一指山下:“你只要答應離開,我可以送司馬家一個面子。”

“多謝閣下手下留情。”司馬幽再不敢輕視這個少言寡語的少年,當即起身長揖,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苦口婆心仍待再勸,語氣極具煽動氣勢:“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男兒生當帶吳鈎,殺盡關山十五州!”

“男兒生當帶吳鈎,殺盡關山十五州……。”盡歡微微垂着頭,若有似無的呢喃着重複一遍,又側頭看了看擺明招攬之意的司馬幽,鳳眸掠過一抹陰霾,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語氣森冷的下了通牒:“立刻離開。”

院中吵人的請求終于悄無聲息,無瑕從被子裏露出頭來,偷眼打量着自家徒兒。

盡歡正端坐在桌前,翻着一本發黃的劍譜,時不時起身比劃兩招,揣摩其中精華所在。

要怎麽開口說想去洛陽的事呢……無瑕重又縮了回去,為此苦惱不已,思來想去幹脆閉上眼睛掐了個法訣,裝作熟睡的樣子放長呼吸。

坐在桌前用功的盡歡嘩啦啦的翻過劍譜,掃過那些已經爛熟于心的招式,卻又突然眼角一抽,一頁頁的翻了回去。

在泛黃的書頁中,極顯眼的夾着一張兩指寬的雪白宣紙。

盡歡下意識的轉頭去看美人榻上做睡熟狀的無瑕,又轉過頭來打開紙條。

上面的字跡是她七年來唯一熟悉的。

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徽墨的香氣透紙而出,上書‘洛陽花會’四個蠅頭小楷。

盡歡微妙的挑起眉,片刻後鼓起臉頰,一口氣把它吹到桌下去。

她低頭把玩着自己略帶薄繭的手指,眼中帶着涼薄的笑意,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或許她終有一日會難免如司馬幽斷言般的滿手血腥,但起碼希望可以不要來得這麽快。

午膳過後,盡歡站在又不依不撓回到原位的紙條面前,微微眯着眼睛,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指彈掉了它。

翌日清晨,盡歡心情複雜的看着‘自己’跑到枕邊的字條,在是否無視的選擇上沉思片刻,嫌棄的用手指捏起,放在眼前擺弄一會,終于有了考慮看看的想法。

“牡丹花期不長,師父既然決定去參加洛陽花會,不如就明日啓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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