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還是個小孩兒啊
阮知慕吓了一跳。
嚴越是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站了多久,看到了什麽,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他和展子航現在隔着一人的距離,看起來是很正常的友人之間交談的姿态,但就在半分鐘前,展子航還吻了他的額頭。
阮知慕不能确定嚴越有沒有看到,他擡頭看了展子航一眼,對方肉眼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似乎也感覺不舒服。
阮知慕:“……牙刷,在洗手池下面的櫃子裏,藍色包裝的。”
嚴越:“嗯。”
轉身上樓,似乎沒有其他異樣。
等嚴越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展子航:“他……”
阮知慕搖搖頭:“應該是……沒看見吧。”
被嚴越這麽一攪和,兩人都瞬間沒了興致,匆匆道別。
——
阮知慕對于嚴越的到來其實是做了一些心理準備的。
根據恩師的說法,嚴越脾氣不太好、成績有點差、父母早年離婚、同時家境相當不錯,可能不太好相處。
幾天相處下來,阮知慕倒是有些意外。
嚴越并不難相處。
事實上,要不是恩師提前給他打預防針,他都感覺不到這是個叛逆兒童。
對于簡單樸素的住處、七塊錢一根的牙刷、十塊錢一管的牙膏、印着歪歪扭扭小熊的粉色毛巾,嚴越都無聲接受了。
只在面對醜毛巾的時候盯着看了兩秒:“……這是哪來的。”
阮知慕:“商場老板送的。”
嚴越:“……?”
阮知慕略帶自豪:“啊,別看樣子醜了點,這是全棉的呢,景龍商場開業的時候我去主持開業儀式,老板一高興就送了我床上四件套和幾十條毛巾。”
阮知慕向他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雖然還是個大學生,但是平時經常兼職婚慶司儀商場主持之類的活兒來賺外快。
嚴越:“你別告訴我……”
阮知慕:“就是你現在床上那套,怎麽樣,摸起來是不是特有質感,保證你今晚睡得舒舒服服的。”
阮知慕确定他看到嚴越眼角抽動了一下。
嚴越:“……你不是有幾十條毛巾嗎,其他的呢。”
阮知慕誠實地道:“其他都被我賣給同學了。”
以低于學校超市九折的價格甩賣,倒賺了三百多塊錢呢。
嚴越把嘴閉上了。
好吧,阮知慕倒不是故意給小朋友下馬威。
嚴明華對他強調過,不用特意給嚴越太好的物質條件,讓嚴越轉學的目的也不是這個。嚴越的父親似乎是為了多鍛煉鍛煉嚴越,挫挫他的性子,連零花錢都收繳幹淨了,就為了讓他度過一段樸實無華的高中生涯。
阮知慕好奇問過嚴明華,嚴越以前一個月多少生活費。
嚴明華沒說具體的數字,問他:“你一個月生活費多少?”
阮知慕:“吃穿的話兩千吧,但是我主持得置辦衣服化妝品什麽的,可能三千出頭。”
嚴明華:“大概不會低于這個數的五倍。”
阮知慕驚了。
五倍,那就是一個月一萬五啊,普通工薪階層兩個月的收入了,他就是一天三頓狂炫肥牛煲加煎蛋都炫不了這個數。
嚴明華補充:“嚴越花錢,其實已經算朋友圈子裏很少的了,從來不會鋪張浪費,也不買奢侈品,就是比較愛買電子産品。”
對于嚴越那天晚上到底有沒有看到展子航吻他的額頭,阮知慕也懷疑了好幾天。
然而嚴越的表現沒有絲毫異樣,白天在家打游戲看電影,下午去小區籃球場打球,到點了回家吃飯。
被阮知慕拉去學校辦轉學手續的時候也沒什麽怨言,阮知慕在前面和老師交談,他就默默站在隊伍後面等。
不過阮知慕倒沒有那麽自戀,覺得是自己魅力太大,直接把叛逆小孩降服了。
一個人不說話,可能有好幾種原因。
可能是乖巧懂事聽話,可能是內向害羞不愛說話。
也可能,是不屑。
因為生活層次不同,完全不覺得今後會有什麽交集,寡言少語也只是為了忍耐,等忍到苦行結束就可以離開,從此再也不用打交道。
那麽當然沒有必要有過多交談和接觸,連反抗和不滿都懶得表達。
那種輕蔑的、毫不在意的目光,和看着垃圾桶裏丢棄的一次性手套沒什麽區別。
阮知慕确定自己在嚴越眼睛裏看到了這樣的目光。
在他喜滋滋從商場買回兩塊錢一斤的特價楊桃之後。
阮知慕一邊劈瓣兒一邊琢磨:“是拌酸奶做水果撈呢,還是晚點煮個冰糖楊桃雪梨水?”
嚴越端坐在沙發上,面若冰山:“我不吃。”
阮知慕:“想得美,這可是我定鬧鐘八點準點去搶的,你又沒交錢,還想吃我的桃?”
嚴越:“……”
阮知慕咔嚓咔嚓把一袋子楊桃都切完了,拌上酸奶,心滿意足地吃完了一大碗水果撈,順道打了個嗝。
他拍拍肚子,看着臉微微發綠的嚴越:“這都九點多了,你不去睡覺啊?明天就開學了。”
嚴越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
回房間的時候,不知是氣的,還是腳步亂了,差點左腳絆了右腳。
——
幾天後,阮知慕也開學了。
早上出門前,阮知慕問嚴越要不要接送,嚴越一聲不吭,自己坐公交去了。
阮知慕看着嚴越費勁地擠上公交,站在人群中間搖搖晃晃,心底居然産生了一絲憐愛。
啊,看這種從小養尊處優的小孩被生活毒打,果然是很有意思。
阮知慕去學校,順手給展子航發了條微信,問他幾點到。
為了彌補那天晚上的意外,他特意從外賣APP上搶了某西餐牛排店的特價券,想要今天晚上來一場燭光晚餐。
阮知慕不太常做這樣的事,當初是展子航追的他,交往期間也一直是展子航主動居多,主動約飯、主動訂博物館和美術展的票、主動在戀愛紀念日送玫瑰花束。
展子航一直沒回複信息。
阮知慕到學校之後先去找輔導員,把開學零零散散的活兒理了一下,聯系門口書店批量購買這學期要用的書本,和幾個想換宿舍的學生對接,重新安排宿舍,到下午兩點才歇下來。
學校食堂已經關了,阮知慕跑到學校外面點了碗十塊錢的牛肉拉面,剛把辣椒油倒在面湯上,消息突然跳了出來。
展子航:【抱歉,我這學期不在學校了,去香港交換】
阮知慕有點懵:【你這學期要去香港交換?】
展子航:【嗯】
阮知慕:【你以前沒說過。】
展子航:【上次想跟你說來着,但是學校那邊還沒回複,就想着等确定了再跟你說】
【昨天收到香港那邊學校的回複郵件,時間要求很緊急,要我立刻動身,就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阮知慕沒有立刻回複,隔了一會兒,回了個簡短的【哦】
展子航說航班快起飛了,匆匆結束了交談。
阮知慕給輔導員發消息:【周老師,我們班這學期有人要去香港交換嗎?】
輔導員:【是啊,就是去年那個,績點要求達到就可以申請了】
阮知慕想起來了,他去年也看到過那所大學的招生文件,為期一年的交換,他當時和展子航讨論過,這是個挺好的機會,但是衡量了一下香港的生活成本,還是放棄了。
當時展子航還安慰他“以後會有更好的機會的”。
……
面館裏的嘈雜聲忽然像放大了幾百倍,吵得人心煩意亂。
阮知慕手裏的筷子不知不覺松了。
熱氣騰騰的牛肉拉面也失去了吸引力,在蒸騰的水汽中逐漸模糊,坨成了一團冰冷的面糊。
——
下午五點半,阮知慕去學校接嚴越。
按理來說嚴越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家,但是畢竟是第一天上學,阮知慕決定還是親自去接,以彰顯自己的責任心。
阮知慕騎着小電驢,剛到學校前面的十字路口,手機突然嗡嗡嗡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嚴越的班主任。
微信是前幾天去學校班裏轉學手續的時候加的。
“阮先生是嗎,”班主任嚴厲道,“請你現在立刻來學校一趟。”
五分鐘後,阮知慕氣喘籲籲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看着屋子裏兩個挂彩的少年,張大了嘴巴。
“開學第一天,同班同學,大打出手!”班主任厲聲道,“你們是來學習的還是來打架的,啊?我教書三十年,就沒見過你們這麽頑劣的學生!”
嚴越面無表情站在窗邊,目光看着窗外的藤蔓,右顴骨赫然一塊淤青,嘴角也有血跡,黑色T恤的衣領被撕開了。
站在他左邊的少年剃平頭,整個嘴角都腫了,眼窩烏青,整個上衣都被撕爛成了長條,看起來比嚴越還慘。
……
看起來,嚴越打贏了?
阮知慕第一反應是這個。
畢竟平頭男孩比嚴越高了一個頭,又黑又壯,眼睛裏滿是掩飾不住的兇狠和戾氣,看着跟在少管所待過似的。
聽到門口有動靜,嚴越轉過頭來,和阮知慕對視了一眼,又無動于衷地移開了目光。
倒是平頭男孩,被嚴越順便掃了一眼,下意識縮了下脖子。
竟然是有些畏懼的樣子。
阮知慕趕緊上去給班主任道歉,詢問之下得知了來龍去脈。
嚴越今天上學私自帶了平板電腦,課間的時候去上廁所,平板放在桌肚裏,不知怎麽被同桌發現了。
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平時上學不讓帶手機,有幾個能忍得住電子産品的誘惑的,發現沒上鎖,幾個膽子大的當即把平板翻了出來,蠢蠢欲動想下個游戲玩。
剛摸了幾秒,然後——
嚴越從洗手間回來,發現東西被陌生人動了,也不廢話,上去就是一腳,把同窗踹了個四腳朝天。
就這麽幹起來了。
在阮知慕看來,這就屁大點事,男孩子之間打個架有什麽的,他高中的時候同班同學早戀泡吧蹦迪的不計其數,打架那跟撓癢癢差不多。
不過實驗中學是遠近聞名的重點高中,這位班主任據說也是經驗豐富的金牌班主任,跟阮知慕那垃圾高中沒法比。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小時——
阮知慕:老老實實挨罵,誠誠懇懇接受批評。
嚴越:雙手插在褲兜裏,面無表情。
平頭男孩:一臉無所謂地擡頭發呆。
班主任發現自己說了半天只有阮知慕這個家長在認真聽,看了眼手機,發現再不回家趕不上晚上八點檔的年代劇了,恨鐵不成鋼地停下話頭:“今天先放過你們,回去一人寫一份三千字的檢讨,明天交。”
嚴越:“太長了。”
平頭男孩:“不會寫。”
班主任:“再廢話每人再多加三千字。”
嚴越和平頭男孩同時閉嘴了。
阮知慕:“一定一定,我回去監督他寫,您消消氣……”
平頭男孩的家長似乎一直沒來。
阮知慕領着嚴越出去,平頭男孩就慢悠悠地在後面走,狹長的身影在落日餘晖下如同一道鋒利的刀疤。
出了學校大門,嚴越伸手:“平板還給我。”
阮知慕:“等會兒再給你。”
嚴越擰起眉頭:“等會兒?”
“等去醫院處理完傷口,”阮知慕道,“現在立刻,進地鐵去,不許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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