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幫我洗澡
阮知慕帶嚴越去醫院處理了傷口,開了藥。
拿藥的時候,阮知慕猶豫了一下,忍痛拿出了自己的醫保卡,對着窗口小聲道:“用我的吧,謝了啊。”
嚴越全程一聲不吭,處理傷口時明明疼得眉毛尖都揪起來了,仍舊固執地面無表情。
十分酷拽。
阮知慕不禁要懷疑他是不是簽了什麽賭博協議,喊一聲疼就要賠十萬塊錢。
回到小區的時候,天已經悄無聲息暗下來了。
阮知慕在前面走,嚴越在後面一聲不吭地跟着,也不喊疼,好像沒知覺似的。
經過小區門口的時候,不少老太太在搖着扇子乘涼,看到嚴越臉上的傷,都盯着他瞧,跟看動物園裏的猩猩似的。
阮知慕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操”,腳步聲似乎也變快了,有點暴躁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阮知慕有點樂。
在學校無法無天的小霸王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啧。
到家之後,阮知慕伸了個懶腰,問嚴越:“你先洗澡還是我先洗?”
嚴越一愣,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
從班主任的辦公室出來後,他猜想過阮知慕會問他為什麽打架,或者為什麽要違反規定帶平板,或者威脅他要告訴嚴明華。
——正常的監護人都會這樣做。
萬萬沒想到,阮知慕對此毫不關心。
平淡地帶他處理完傷口,就這麽回來了。
嚴越咬了下嘴唇。
阮知慕看了他一眼:“疼?”
嚴越木着臉:“一般。”
阮知慕:“你知道啄木鳥死前為什麽能吃兩斤石頭嗎。“
嚴越:“啄木鳥不吃石頭。”
阮知慕:“因為嘴硬。”
嚴越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個冷笑話。
阮知慕從雙肩包裏掏出平板電腦,遞給嚴越:“下回藏好了,你們班主任剛跟我說,再發現一次就直接砸了。”
他沒有說“不許再帶到學校去”或者“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而是讓他“藏好了別被發現”。
嚴越:“……不打算告訴我叔叔?”
“不打算,”阮知慕拆了袋番茄味薯片,邊吃邊說,“你學不學跟我有什麽關系?考不上大學去工廠擰螺絲踩縫紉機,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嚴越皺起眉頭,看起來有點意外。
“你這看着,怎麽好像還挺希望我告訴你叔叔的樣子?”阮知慕道,“該不會真是那種缺愛的幼稚小鬼吧,故意打架闖禍,來引起大人的注意——”
嚴越打斷他:“你想多了。”
阮知慕:“我只負責保證你有地方睡,其他的要加錢。”
又是錢。
嚴越:“你的眼裏是只有錢嗎。”
如果他沒記錯,自從住進這裏,阮知慕已經跟他提了不下十次“加錢”了。
額外吃水果要加錢,額外接送要加錢,監督學習也要加錢。
大概某天他被人打死,阮知慕也只會站在旁邊,摸着下巴盤算能敲詐對方多少錢。
怎麽會有這麽欠的人。
阮知慕理直氣壯:“我收留你本來就是還你叔叔的人情,不然你以為我是伺候太子讀書嗎。我的時間很寶貴的,要忙着讀書攢學分還要打工賺錢,哪裏有空給你做伴讀,大少爺,能不能理解一下民間疾苦。”
嚴越意有所指:“只有太監才要伺候太子讀書。”
阮知慕毫不介意:“那我也要做賺錢最多的太監總管。”
嚴越:“……”
一個目的極其明确的人,還真是無懈可擊。
嚴越第一次有些認真地審視阮知慕。
淘寶打折五十塊錢一件的靛青色純棉短袖t恤,黑色工裝短褲,頭頂總有幾根不服貼的短毛翹起來,從來不用香水,只有淡淡的牛奶香皂的氣味。
窮得叮鈴桄榔,摳得坦坦蕩蕩。
嚴越:“你不是大學生嗎,怎麽這麽缺錢?”
阮知慕:“啊,不然呢,房子車子從天上掉下來嗎。”
嚴越:“你爸媽不給你錢?”
阮知慕:“你有完沒完,洗不洗澡,不洗我洗了。”
阮知慕沒有和小屁孩探讨人生的打算,打了個哈欠就準備去洗澡。
轉身的瞬間,聽到嚴越在身後幽幽道:“我從剛才就有一個疑問。”
阮知慕:“?”
嚴越:“你這麽摳門的人,為什麽會幫我付藥費?”
阮知慕:“……”
嚴越抱着胳膊,慢慢道:“剛才在醫院藥房,你用你的醫保卡,幫我付了藥費吧。”
按理來說這是違規的,這算是老百姓私底下的潛規則,一般也沒人查。
但是這個舉動是阮知慕做出來,就非常反常。
阮知慕磕巴了一下:“……反正能報銷啊,你又沒醫保卡,我現在身為你的監護人,幫你付個藥費也沒什麽,你還不樂意了。”
嚴越:“楊桃不給吃,藥費倒是很大方啊。”
阮知慕:“……”
嚴越慢慢地笑了。
這是他到家這麽多天以來,阮知慕第一次看見他笑。
那種笑,讓阮知慕想起了某種危險莫測的冷血動物。
嚴越微微側過身,在他耳邊道:“……你其實很怕我把受傷的事告訴叔叔吧。”
“你知道我現在身上沒錢,如果要付藥費,勢必要向長輩讨要,那麽受傷的事就會暴露,我叔叔會責怪你監護不力——到時候,你要怎麽向我叔叔交代呢。”
阮知慕徹底沒聲了。
他沒想到嚴越會猜出來。
對于嚴越受傷這件事,他想的第一件事,當然是不能讓恩師知道。
恩師今年要帶畢業班,估計挺操勞的,他連帶孩子這點事都做不好,在恩師那兒面子往哪擱,弄得不好說不定關系都僵了。
他估摸着,嚴越這種叛逆小孩,應該也不願意把受傷的事告訴家長,怕丢面兒。
那麽正好——他也不用費勁想辦法了,蒙混過去,過上幾個星期,嚴越的傷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
阮知慕:“随便你怎麽想,你自己打架受的傷,跟我有什麽關系。”
嚴越舉起手機,點亮屏幕:“那我打電話給嚴明華了。”
阮知慕:“……”
嚴越按下了數字1。
阮知慕:“……”
嚴越又按了3個數字。
阮知慕:“……”
嚴越按全了11個數字,手指慢條斯理地移動到了撥打鍵上。
按下去的前一秒,阮知慕抓住嚴越的手,拉離了手機屏幕。
阮知慕擠出一絲笑:“嚴同學,有事好商量。”
嚴越看着自己手背上覆着的手:“我要吃楊桃。”
阮知慕:“?”
你他媽故意的是吧。
嚴越補充:“就要上次那種,超市晚上八點特價的兩塊錢一斤的楊桃,貴或者便宜一毛錢都不行。”
阮知慕一愣:“那是限時特價,這幾天沒有了。”
嚴越:“那就去別的超市找,a城這麽多水果店,你搶特價的經驗這麽豐富,這點事應該難不倒你吧。”
阮知慕:“……”
阮知慕:“知道了。”
你他媽不吃完看我不把你的頭擰下來當楊桃啃。
嚴越滿意了:“現在我要洗漱了。”
阮知慕:“慢走。”
嚴越:“你幫我洗。”
阮知慕:“……?”
嚴越:“我背上有傷口,不能沾水。所以,你幫我洗。”
阮知慕拳頭硬了。
想起恩師花白的頭發,還沒結全款的寄宿費,又軟了。
硬了沒三秒鐘的阮知慕:“知道了。”
——
浴室只有五平米,左邊四分之一是淋浴,右邊是洗手池和抽水馬桶,中間用一條白底綠花的防水簾子隔開。
平時只有一個人的時候還好,兩個一米八的男生進來,就明顯擁擠了。
阮知慕用溫水搓了搓毛巾,擰幹:“把衣服脫了,坐馬桶上去。”
嚴越站着沒動:“為什麽要坐到馬桶上。”
阮知慕:“你站着不累麽,也行,你愛站着就站着,當我沒說。”
嚴越:“是因為我比你高,怕夠不到嗎。”
阮知慕:“……”
你他媽少說幾句能死。
嚴越懶洋洋道:“馬桶蓋上有細菌,不想坐,搬個椅子吧。”
“我答應幫你洗澡,你還真當自己是少爺了?”阮知慕轉過身,“我數三下,坐好……”
“一”還沒出口,阮知慕看到眼前的場景,噎住了。
嚴越站在狹小的浴室中央,不知何時已經脫了上衣。
上身赤裸,手裏拿着脫下來的黑色T恤,肩寬腰窄,肌肉緊實,深黑色工裝長褲解開了一個紐扣,松松垮垮挂在腰上。
鎖骨下方和小腹上方各有一處拳頭大小的淤青,還有一些細小的傷口,是白天打架時留下的。
浴霸強光從上面打下來,把嚴越流暢的肌肉線條照得一覽無餘。
赤裸的上身和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褲,沾着血污的皮膚,對比愈發鮮明,極富沖擊力。
褲子紐扣的下方,隐約可以看見黑色內褲的邊緣。
阮知慕毫無準備地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雖然他對嚴越沒有任何興趣,但還是有種心虛的感覺。
嚴越:“看夠了嗎。”
阮知慕回過神:“……還疼麽。”
聲音有點小,語調也比以往低沉,難得的認真的語氣。
嚴越沉默了一下:“沒什麽感覺了。”
阮知慕:“又嘴硬,讓你承認是不是比登天還難……算了,坐好了,我幫你用溫水擦一遍先。”
嚴越這回沒頂嘴,乖乖坐下了。
阮知慕端了盆溫水過來,把毛巾對折成巴掌大小,彎下腰,手掌撐着毛巾,從眉骨開始擦拭。
湊近了看,阮知慕才發現,嚴越的五官是真的很漂亮。
眉骨高,眼窩深,鼻梁高挺,下颌清瘦。
明明是偏柔和的長相,給人的感覺卻是冷硬的,像融化不開的堅冰。
毛巾繞開顴骨上的淤青和嘴角的淤血,将臉上的灰塵和血跡一一擦淨。
擦到下颌的時候,阮知慕聞到一陣薄荷茶的味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嚴越離得太近了。
那是漱口水的味道。
嚴越也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原本閉着眼睛懶洋洋地等他擦拭,離得近了之後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加上淤青的臉頰,滲血的嘴角……
阮知慕莫名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阮知慕:“把眼睛閉上。”
嚴越幽幽看着他:“你很緊張?”
阮知慕:“你這麽看我,我瘆得慌。”
嚴越:“是瘆得慌,還是害羞。”
阮知慕匪夷所思:“你一直這麽自戀嗎。”
“算不上,”嚴越道,“要不是你剛才一直盯着我看,眼神躲閃,我也不至于有這種猜想。”
阮知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盯着你看了,我剛才明明一直在認真幫你擦洗,是你死盯着我不放。”
嚴越:“你沒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阮知慕:“……”
阮知慕往後縮了一下,恰在此時,眼前一黑。
浴室裏陷入了黑暗和寂靜。
阮知慕:“……好像停電了。”
“哦,”嚴越說,“那怎麽辦。”
阮知慕:“我去樓下看看,你坐着別動,等我回來。”
他說完,站直了身體,摸索着往外走。
然而,他忘記了自家浴室有多袖珍迷你。
也忘記了剛才擦拭時,由于過道太狹窄,嚴越是岔開腿的,他站在嚴越的兩腿中間。
阮知慕一擡腳,一個趔趄,往前一撲。
預想中摔得四仰八叉的場面并沒有出現。
阮知慕被攔腰摟住,倒進一個陌生的地方。
耳後是起伏的溫熱呼吸。
身後是堅實的胸肌。
阮知慕後背僵住,大腦突然宕機。
大約十秒鐘後。
“雖然不知道你打算在我腿上坐多久,”嚴越的聲音從耳後傳來,一貫的懶洋洋的語調,
“但是你的屁股再不挪開,我傷口就要裂開了。”
作者有話說:
多坐坐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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