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淩波公子

梁宜貞似飄落回地面,待站穩,那人才松開。只見他落落白衣,面似皎月,令人見之忘俗。

可惜,是個瞎子。

他雙眼束了根雪白絲帛,似乎刻意提醒衆人。他是個瞎子!

可這般人物,要怎樣的雙眼才能相配呢?梁宜貞想着,不覺已癡了。

“淩波哥,”梁南淮驚道,“你怎麽來了?這……這怎麽回事?你的衣衫……”

衣衫已然墨跡斑斑。

“是墨丸吧?”他含笑道,鼻尖微動,沒有絲毫火氣。

若是旁人,白衣染墨定然狼狽。

可他,依舊好美啊!潑墨山水中,正一位如玉如月的翩翩佳公子。

原來,他叫淩波啊,名字也那樣美。《洛神賦》有雲: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可不正是說他麽?

“原是位男洛神。”梁宜貞自語。

她正兀自含笑,不知何時梁南淮已至身邊,圍着她打量:

“貞妹妹,可傷着了?此處怎會有墨丸?好在淩波哥仗義相救,這些墨丸若真打在你身上……”

他一把捂住眼,不忍直視。

梁宜貞看他一眼,心下冷笑。

若非他故意扯一把,這個機關本可以避過!現在她懷疑,此前鵝卵石上的機關也是梁南淮故意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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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活人心思彎彎繞繞,就是麻煩!

瞎眼男子久不聞她說話,遂道:

“宜貞,可是吓着了?”

梁宜貞一怔。這聲音如春風化雨,太美了!

迷醉間,原主的記憶也回來些許。

“淩波哥,我沒事。”

她仰面一笑,貪婪直視眼前的姣好容顏。他看不見,她也更加肆無忌憚。

鄢淩波,十五歲至川寧做古玩起家,三年已成川寧首富,與晉陽侯府交好多年。

至于來歷背景,似乎從未聽人提起。

“沒事就好。”他微笑,“且将手杖放下吧。”

梁宜貞愣然。

這才發覺,鄢淩波用于行走的雲頭手杖,一端還被自己緊緊握住。

她忙松了手:

“淩波哥,抱歉。”

盲人沒了手杖可不是玩笑的。

盲人?!

梁宜貞腦中一閃,盲人怎麽能分毫不差地救她?

“淩波哥方才……”她話至嘴邊卻猛閉了口。

提起人家的缺陷總不大好。

“我能聽啊。”

鄢淩波笑說着,雙耳順勢動了動,竟見出一分俏皮。

梁宜貞掩面一笑,看他滿身墨跡,又有些懊惱:

“可惜未躲過恁多墨丸。”

鄢淩波咯咯笑兩聲:

“不打緊,左右我是看不見的。”

他說來只當尋常玩笑,并不是酸話。

“淩波哥!”

“淩波哥!”

兩個聲音一先一後,帶着興奮與激動。

只見梁宜萱與梁南清已自樹下出來,見了鄢淩波的模樣,眼中閃過尴尬。

梁南清四下看看,忽提高嗓門,沖上前去:

“哎呀淩波哥啊!怎成了這副樣子?哪個殺千刀的幹的?這還是我那溫潤如玉,白衣似雪的淩波哥嗎?”

他言辭懇切,再沒比他更無辜的了。

梁宜貞笑容凝滞。

這麽理直氣壯嗎?那個殺千刀的,不就是小少爺你!

“淩波哥!”梁南清似抱不平,“到底是誰幹的?我們找祖母評理去!要祖母罰他!”

他說着便朝梁宜萱使眼色,也不避人。

左右鄢淩波看不見,梁宜貞又傻。至于梁南淮,一個背鍋的慫貨,還用顧忌他?

梁宜萱忙附和:

“對對對!淩波哥那樣好的人,誰這般整你,當真是壞透了!”

雖是胡話,可她臉上的氣憤不平卻不是裝的。

本是整梁宜貞,陰差陽錯竟害了鄢淩波。淩波哥待他們最好最和氣,與親兄長無異,到底過意不去啊!

鄢淩波笑了笑。

小孩子的把戲他如何不知?眼雖瞎了,心頭卻明鏡似的。尤其這姐弟二人,向來無法無天慣了。

他們哪裏是要整他,分明是整梁宜貞!

“宜萱,南清,當真要罰?”

鄢淩波語氣溫柔,似乎被他懲罰并不可怕。

姐弟二人直嗯了幾聲。

鄢淩波頭微側,只道:

“是誰做的,最好現在認下。若真鬧到老夫人那處,我可護不得你們。”

梁宜萱心頭緊張,反而越發高聲:

“對呀!是誰做的快站出來,別連累人!”

梁宜貞心頭暗笑,此地無銀三百兩,真當旁人看不出麽?

梁南清一把扶額。姐姐這直腸子,連說謊也不會!再由她說下去,只怕人人都知是他們幹的。

他只得眼波一轉,指向地上:

“這是什麽?”

草地隐隐泛着幽光,梁南清一把撈起,正是幾枚琉璃彈珠。

衆人齊齊看去,唯有梁南淮一臉驚訝。

“這……這不是我的彈珠麽?怎在此處?”

他正要伸手,梁南清卻一把握住,藏在身後。

“原是你啊!”他勾着嘴角,“這可是證據,二哥別想拿去!将淩波哥戲弄成這般,祖母那頭看你如何解釋!”

“不是我啊!”梁南淮急得直跺腳,“小弟怎忘了?前些日子你不也找我要過麽?怎偏說是我的?”

梁南清故作生氣,步步逼近:

“你的意思是我咯?”

梁南淮直直擺手:

“小弟誤會了,我只是想說不是我。”

梁宜萱見他越發勢弱,心頭大喜,忙附和:

“證據确鑿,還敢狡辯?呸,跟着你母親不學好,心眼壞透了!”

姐弟二人一唱一和,逼得梁南淮退無可退。他憋紅了臉,委屈萬分,一副有冤無處訴的模樣。

梁宜貞環抱雙臂看了半晌,此時要有一把鹽炒花生就好了。

這幾人小小年紀你來我往,比皮影戲還好看!

活人果真有意思。

“好了!”鄢淩波微斥,語氣依舊溫柔,“争來争去作甚?好在宜貞沒事,誰做的道個歉也就是了,可莫要在品性上落了下成。”

他一發話,梁南清霎時閉嘴。看來淩波哥是知曉了,可姐弟二人已騎虎難下,如何好認?

況且梁宜貞在此,知曉真相指不定怎樣鬧呢!

不待他想明白,卻是老夫人身邊的劉嬷嬷來了。

“淩波少爺。”

劉嬷嬷慌張上前,望着他染墨的白衣,起了一身冷汗。這些小祖宗也太能折騰了!

“老夫人剛聽聞少爺小姐們鬧事,竟将你……這一身的墨,老夫人該心疼了!”

鄢淩波眼睛不方便,劉嬷嬷遂忙攙扶:

“且先更衣梳洗一番吧,老奴已讓人去備熱水了。前兒府裏給世孫做了新袍子,還不及寄到京城去,淩波少爺先穿着?簇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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