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戲精的誕生

鄢淩波輕點一下頭:

“有勞嬷嬷,晚輩自己走就是。”

他依舊含笑,對待下人是同樣的客氣知禮。他颔首告辭,自有婢女引路,只見雲頭手杖懸握,從容而去。

衣擺拂過梁宜貞身側,因沾了墨,青草香夾雜着墨香,更添一分書卷風流。

只可惜,是個瞎子。

梁宜貞暗自嘆了聲。大抵是眉眼橫波太好看,老天爺怕迷惑衆生,故而收回去了?

“喂!”忽一聲喝,“你發什麽楞?走了!”

梁宜萱瞪着她,頭一揚便緊跟着劉嬷嬷而去。

穗穗在後頭跺腳叉腰:

“兇什麽兇?我們小姐委屈着呢!今日之事,你們都別想往外摘!”

梁南淮似乎更委屈,縮在梁宜貞身側:

“貞妹妹,祖母讓去呢!咱們走吧。”

他垂頭喪氣,含冤之态畢露無疑。

梁宜貞心頭呵呵兩聲,越過他便走,又提高聲音:

“穗穗,走!讓祖母評理去!”

穗穗噔噔跟上,一臉得意。這才是二小姐嘛!誰做的就等着被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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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南清與梁宜萱相視一眼,心下打鼓,一時将琉璃彈珠握得更緊。

梁宜貞緊跟劉嬷嬷,雖氣勢洶洶地行走,卻三步一回頭,直至鄢淩波的身影消失不見。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真是好美啊!

…………

鄢淩波行出西園,早有小厮候着,見他衣衫斑斑,直吓一跳。

“少爺,這是掉坑裏了?”他十分懊惱。

鄢淩波一向愛幹淨,绫絲白鞋亦能纖塵不染。眼下的模樣,還從未見過!

小厮撓頭:

“我早說跟着,偏少爺不讓。縱使晉陽侯府熟門熟路,不也有意外的時候麽?”

少爺眼睛不方便,到底不似旁人。

鄢淩波卻笑笑,雲頭手杖敲了他一下:

“小寶,還不扶我沐浴更衣!”

一路行來,夾道花香浮動,早莺聲聲。時有微風暖軟拂過,傳來過路婢子的嬉笑之聲。

對于鄢淩波而言,春日便是這些,并沒有桃紅柳綠。

幾人行入一座空院子,嬉笑聲漸弱,仆婢清閑得很,似乎并無主家在此。

“他的梨花院落還是老樣子啊!”鄢淩波笑道。

跟着的婢女見他一笑,心神蕩漾,面色緋紅:

“淩波少爺說的是,我們世孫在京城念書,一應陳設皆不敢動。唯有日日勤拂拭。”

鄢淩波拿手杖四處點了點,觸到門檻,方跨進去。

又道:

“算來,快回來了吧?”

“是。”婢女低頭應聲,“報喪信已快馬加鞭往京城送去,至多月餘也就回來了。”

鄢淩波欣慰點頭。待他回來,孩子們有大哥管束,想也不會惹出這許多的事。

他又在肩頭嗅了嗅,好重的墨香,也不知髒成什麽樣子!

鄢淩波微蹙眉:

“伺候我沐浴吧。”

伺候…沐浴啊!

婢女面上的緋紅直漫向耳根。

鄢淩波說着便将外衣抖落,向內室行去。

開始脫…脫了…

婢女掌心出汗,呼吸越發急促。

淩波少爺眼盲,沐浴自然需人伺候。可她不盲啊!他那樣的美人,真是…真是羞煞人也!

小寶見婢女愣着不動,只道:

“姐姐怎還站着?想看我們少爺?”

婢女一愣。

小寶忽上前一步,擋在她眼前:

“煩姐姐備些熱水,小弟我要伺候少爺沐浴。”

他故意加重“我”字。

婢女恍然大悟,那句“伺候”原是說給小厮聽的啊!她霎時只覺沒臉見人,忙捂着臉跑開。

小寶哼聲嘟哝:

“哼!我們少爺那般人物,想揩油的人多了,你算老幾?”

鄢淩波聽見動靜,背脊一僵:

“适才人沒走?”

小寶邀功似的上前,大拇指朝外指,還不住抖腿:

“少爺放心,小寶當關,萬夫莫開。才不讓她看!”

鄢淩波霎時黑了臉,手杖直敲他腦袋:

“狗才,外衣拿來!”

…………

老夫人的正堂中向來冷清安靜,今早新尋了個粉彩瓶,插了方折枝春梅,就着春陽斑斑,才見出恰好的熱鬧。

這會子侯府幾個孩子跟着劉嬷嬷一擁而入,就越發熱鬧了。

太熱鬧!

熱鬧得教人心煩!

老夫人揉着太陽穴,怎就得了這幾個孽障!一天天的,沒有一刻不在鬧事!

“淩波呢?”老夫人開口便問。

劉嬷嬷俯身行禮:

“回老夫人的話,淩波少爺正在世孫的屋中沐浴,說讓您老放心。”

沐浴啊…

梁宜貞側頭晃神。所謂清水出芙蓉,當真成了個洛神。

“淩波那孩子最愛幹淨,你們這群潑皮真是胡鬧!”老夫人指着自家孩子們,“淩波在你們這個年紀,已學着經商理事。在宜萱的年紀,已是大掌櫃了。再看看你們……”

老夫人一個個看去,懦弱的懦弱,滑頭的滑頭,只覺孺子不可教也,說也懶得說。

“老夫人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穗穗忽叉腰上前,“二小姐可與這事沒關系!若非淩波少爺相救,那些墨丸就俱打在二小姐身上了!”

老夫人蹙眉,一臉嫌棄。

這丫頭所言雖不錯,卻也太嚣張了。偏梁宜貞從來縱容不管!

薛氏與鄭氏陪坐兩側,無奈又尴尬。

薛氏性子急,一把拉過梁南清便要打:

“臭小子,成日抱着本《魯班書》,那些機關可是你弄的?”

梁南清哇地一聲大嚎,奔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

“冤枉啊!冤枉啊!祖母救我!”

這反應快的!連知曉真相的梁宜萱亦愣了愣。有一瞬,她覺得小弟真是冤枉的!

老夫人撫摸小孫兒的頭,只道:

“三媳婦你穩重些,看把孩子吓的!”

薛氏瞪梁南清一眼,只得行禮道:

“母親教訓的是。”

梁南清一雙大眼,水溜溜地望着老夫人,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祖母啊!”他緊抱老夫人不放,“士可殺不可辱,孫兒冤枉啊!”

“是啊祖母,”梁宜萱上前附和,“小弟才多大年紀,哪懂這些?”

梁宜貞看着他們一唱一和,心頭發笑。演的真好!從前墓中的古屍冷冰冰的,哪有活人有趣?

老夫人卻不覺有趣,只覺頭疼:

“好了!清者自清,誰也不能冤了誰!”

梁南清察言觀色,這才漸漸止了大嚎,只啜泣道:

“祖母,你看這個。”

他一面說,一面将小拳頭攤開。

不出所料,正是那幾枚琉璃彈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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