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深藏功與名
梁宜貞猛打個寒顫。
那雙眼睛,似沉在寒潭中,恰一把鋒利冰刀。
她雙手在鬥篷中攢成拳,咽了咽喉頭:
“有何不妥麽?”
淩波哥身為川商之首,是最合适的人選。
徐故不語,只玩味地打量梁宜貞。
黑暗的小巷陷入死寂,偶有春蟬微弱的聲音。
吱吱……吱吱……
越發教人毛骨悚然。
“呵!”徐故乍一聲冷笑,“小姐饒了許久,原是在為鄢淩波讨利益啊。”
他死死盯着她,梁宜貞背脊一麻,越發覺出寒意。
那樣的眼神,不該對着一個孩子。
梁宜貞眯了眯眼,上前一步,仰面回視。
記得父親說過,當有人盯着你時,你就盯回去。反正尴尬的是別人!
果然,徐故瞳孔顫了顫。
她這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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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啊,大人說得對。”
女孩子一臉坦然,沒有半點私心被戳穿的窘迫。
不待徐故開口,她又道:
“我說過,這是互利互惠的事。難道我沒有給府衙、給大人謀利麽?怎麽,只許你們得好處,就不管商人們的死活?”
牙尖嘴利!
徐故一時語塞。可轉念一想,這也不是刻意為鄢淩波讨什麽,的确人人都有好處。
除了……
“你的好處呢?”他忽道。
人生而自私,對自己無益的事是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的。
梁宜貞一怔,難為情地笑了笑。這會子,又像個被大人抓包的孩子。
“我自然也有好處。”她道,“富商與府衙鬧,耽誤的是春鴻會,而我想入鑒鴻司。”
鑒鴻司啊……
徐故沉吟,神情漸漸複雜。無關罷市,也無關今日的談話,那是梁宜貞看不懂的東西。
“你竟想入鑒鴻司?”徐故道。
查知府、送書信、夜赴約,搞了一大串事,就是為了春鴻會如期舉行?
“誰不想呢?”梁宜貞眨兩下眼睛,“雖說未必考得上,但試一試的機會總要自己争取。況且……”
她頓了頓,狡黠一笑:
“我占了先機。”
先機?
徐故蹙眉。
梁宜貞道:
“我替大人解決了這樣大的麻煩,是不是該加一些印象分?”
徐故失笑。
這女孩子……邀功呢。
不過,也好。
他遂道:
“既然有心進學,當兀自用功才是。有真本事的人,鑒鴻司一個也不會落下。”
話是好話,聽着卻有些怪怪的。
梁宜貞繃了繃唇角,又咧嘴一笑:
“我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女孩子一臉意氣風發,徐故有些想笑。這孩子,還不知道入鑒鴻司意味着什麽吧!
他搖搖頭,又打趣道:
“你淩波哥若知曉你為他攬了會長的好差事,想必也會對你另眼相看吧?”
川寧女孩子對鄢淩波的熱情,徐故也是親眼見過的。眼前的女孩子十來歲的年紀,只怕不能免俗。
誰知梁宜貞一瞬揪緊心,連連擺手:
“別同他講!”
若被淩波哥知曉她夜半出府,不知該怎樣擔心。
她微微傾身,做一個噤聲手勢:
“徐大人,要保密哦。”
徐故微怔。
不在意鄢淩波的青睐麽?小女孩子不是都愛炫耀麽?恁大功勞,要深藏功與名?
這孩子奇怪啊。
絕頂聰明,卻行為怪異。莫非,還有別的算計?
梁宜貞笑笑:
“天才都是奇怪的。”
徐故猛然一梗。
…………
馬蹄與車輪的聲音又漸漸在小巷響起。
梁宜貞挑開車簾,回首已望不見徐故的背影。唯有青空一片,小巷幽深,月明雲淡露華濃。
“這個徐大人……有些眼熟。”她喃喃自語。
車簾外梁南清笑道:
“官大人不都那樣麽?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盡吓咱們孩子!不過二姐好厲害,都不怕他!”
怎麽會不怕呢?
天下沒有不會怕的人,所有的從容淡定,也只是因為有備而來。
梁宜貞垂眸笑笑,拍拍自己鼓脹的小挎包。
方至拐角處,馬車忽停了。
蹄聲再次響起時,梁南清已坐回車內。而駕車的,是聞訊而來,躲在巷口暗中保護的逢春。
只見逢春手執馬鞭,板着一張臉,強壓着憤怒又不敢發作。
梁宜貞憋笑:
“每回都綁了逢春,再讓她稍後趕來,好像也挺不地道的。”
梁南清亦憋笑附和:
“安全第一嘛。再說,她每回都中招,能怪誰?”
逢春聽着二人叽叽咕咕的談話,心頭跟貓撓似的,又痛又得忍着。
不行!
回去一定要告訴淩波少爺,她要回鄢府去,這差事幹不了!
“逢春,”忽聞梁宜貞輕喚,“可別想告狀哦。沒看住我是你的責任,依照淩波哥的性子,你會被遣散,而不是回鄢府。”
逢春一慌。
宜貞小姐是妖怪麽?怎知她在想什麽?
她面色不大好,只道:
“婢子沒想那些。婢子是小姐的人,小姐讓作甚就作甚。”
梁宜貞向後一靠,笑道:
“那最好了。”
梁南清偷笑一聲,又轉向梁宜貞。壓了一夜的激動之情,終是爆發出來。
“二姐二姐!今夜好刺激啊。”他就要跳起來,“那個徐大人還真來赴約了。我覺得咱們做了件大事呢!”
梁宜貞噗嗤一聲:
“他當然要來,是他求咱們嘛!”
梁南清點頭:
“二姐好厲害,二姐的法子更厲害!”
“小弟也很厲害啊。”梁宜貞笑道,“面對那樣兇巴巴的人,還能面不改色地趕車。”
梁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道:
“不過,富商們鬧事是淩波哥煽動的。二姐幫着壓了下去,會不會對他不利啊?”
“可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梁宜貞托腮撐在膝蓋上,“提議淩波哥擔任商會會長,就是怕徐大人找他麻煩!”
她頓了頓:
“淩波哥上任,只會在川寧商界有更大的權力,賺更多的錢。也更有資本與徐大人叫板。這……也算是我同他賠罪了吧?”
她試探着看向小弟。拆人臺的事還真是頭一回幹,對方還是那樣好的淩波哥。
“二姐別擔心,”梁南清安撫一笑,“不論你做什麽淩波哥都不會責怪。”
說罷,他又替梁宜貞緊了緊鬥篷。
夜裏更深露重,二姐寒毒未清,最受不得涼。
梁宜貞一怔,半晌,才沖他笑了笑。
有親人,真好。
…………
天邊明月映着疏星,楊柳暗影幽幽晃動。
晉陽侯府的夜,從未這般靜谧。
梁宜萱裹着绛色鬥篷,在侯府後門來回踱步。她雙手合十,囫囵念着阿彌托佛,眼睛卻盯着後門挪不開。
殊不知,樹影之後,一雙眼睛也正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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