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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钊看着對他全然陌生的弟弟,抿緊了唇說不出話,璟言不親近他也是應該的,他離開京城時這孩子還沒出生,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哥哥,怎麽可能讓他親近。
更何況,在世人眼中,他早已是個死人。
冷峻青年握緊了拳頭,試圖将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可那顫抖的手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大衍太子早在十幾年前就病逝在宮裏,璟言和尋常孩子不同,他若直接解釋當年的真相,這孩子未必能聽懂。
單純只聽不懂也還好,怕就怕這孩子把他當騙子,此後更不肯再親近他,
狗皇帝!都是那狗皇帝的錯!
謝雲钊垂眸咬牙,恨不得将那枉為人父的狗皇帝碎屍萬段。
當年,狗皇帝還只是個皇子的時候,并不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的那一個,他母家不顯,又不受當時的皇帝的重視,若無意外,這輩子就是個閑散王爺了。
然而他不甘心當個閑散王爺,所以處心積慮營造出低調踏實的形象,在一衆勾心鬥角争權奪利的兄弟之中,顯得格外與衆不同。
後來,他又想辦法求娶了将門謝氏的女兒,設計将所有可能和他争皇位的兄弟排擠出朝堂,沒有了競争對手,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下一任皇帝。
皇族子弟沒有長的醜的,皇帝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再加上他會做戲,就算謝家心有疑慮,也還是在皇後的祈求之下将她嫁到了深宮。
謝雲钊是嫡長子,剛出世就被立為太子,在皇帝沒有暴露真面目時,他這個太子可謂是萬千寵愛,帝後感情和睦,大儒來教他習文,名将來教他學武,身邊來往的都是名士,天之驕子也就是這樣了。
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皇帝對皇後不是真心,對這個不得不立為太子的兒子更不是真心寵愛。
謝氏掌握着大衍八十萬兵馬,兵權是先帝親自給的,皇帝能當上皇帝,和他娶了謝氏女也有很大的關系。
歷來為将者都為皇帝所忌憚,飛鳥盡,良弓藏,皇帝坐上了皇位,對謝氏的防備更是一天多于一天。
謝氏知道皇帝忌憚他們手中的兵權,在先帝逝世時就主動提出交出虎符解甲歸田,奈何皇帝想要的不光有權利,還有君臣相得的名聲。
本朝自開國起,謝氏便一直鎮守邊關,他們用血換來中原百姓的安居樂業,在民間的聲望極高。
皇帝就是再想收回虎符,也絕不會在剛登基的時候就動手,他要當個天下人都稱贊的明君,而不是沒有容人之量的僞君子。
後來邊關外族進犯,大軍防禦不及丢了好幾座城,這時又有人彈劾謝氏,說他們和北方蠻族勾結,所以才使得邊關百姓遭此大劫。
那人拿出來了很多證據,皇帝大怒,不顧皇後的哭求,以謀逆叛國之罪将謝氏滿門抄斬,之後從謝家書房裏和蠻族來往的書信,庫房裏搜出來的大量金銀,更是将通敵的罪名死死的扣在了謝氏族人身上。
母族出現這等醜聞,他這個太子當然也不能幸免,謝氏滿門抄斬的當天,廢太子的诏書也送到了東宮。
心高氣傲的少年人一朝從雲端跌落,接受不了打擊重病逝世實在再正常不過,虎毒不食子,沒有人想到皇帝連寵了多年的親生兒子都能賜死。
所有人都說皇帝對皇後情深義重,就算朝堂上無數人上書請求廢後,他也沒有将皇後打入冷宮,只是自那之後,宮裏便多了許多美人,皇子皇女也如雨後春筍般接連不斷。
全天下都以為皇帝只是被皇後傷了心,所以才沉溺女色不理朝政,殊不知那人本就是個卑劣的性子,為了拿回兵權隐忍數年,裝了那麽多年的好夫君好父親,一朝翻身當然不會再壓抑本性。
他手上已經握着大衍全部的兵馬,有兵權在手,別說朝臣的敦促,天王老子在他面前都得低頭。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皇後要是再察覺不出貓膩就真是傻子了,可是謝家出事後她就被軟禁在中宮,費盡心思将兒子送出皇宮已經是萬幸,便是再有憤恨也只能忍着。
皇帝撕破溫良恭謙的僞裝,朝中議論紛紛,民間怨聲載道,時間一長,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當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謝氏在邊關經營多年,在皇帝對他們下手之前就有所察覺,雖是死傷慘重,卻也保留了一部分力量,他離開皇宮後被送去殘存的謝家軍,然後改了母姓以謝氏子弟的身份輾轉各地。
皇帝荒唐無道,百姓民不聊生,天下遲早大亂,等皇帝失盡民心,便是他們拉旗造反的時機。
當年皇帝給謝氏強加了勾結蠻族的罪名,他便将這罪名坐實,後世的唾罵他不在乎,他只要那狗皇帝的性命。
謝雲钊卧薪嘗膽十幾年,等到了皇帝沉迷美色不問朝政,等到了朝中奸佞滿堂不見忠良,等到了民間起義此起彼伏,等到了軍中嘩變接連不斷,同樣也等到了宮中皇後的死訊。
身姿挺拔的冷峻青年穩住氣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兒吓到可憐的弟弟,也不敢靠的太近,沉默了許久才終于顫抖着開口,“璟言,我是哥哥。”
蒼白纖弱的少年茫然又警惕的看着陌生的高大身影,抓着狐裘的手已經泛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懵懂脆弱讓人不敢再對他說什麽。
謝雲钊心中苦澀,他知道母親在皇宮裏過的不好,也聽說過皇後的小兒子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狗皇帝對謝氏恨之入骨,能殺死一個兒子,又怎麽會容忍另一個流着謝氏血脈的孩子正常長大?
璟言癡傻,其中必然有那狗皇帝的手筆。
顧璟言知道他有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哥,但是他的親哥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去世了,母後只有兩個孩子,哪兒又冒出來了個親哥哥?
在太子被廢離世之後,皇宮裏沒有人敢提起廢太子,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哥哥,在他記憶裏,伴随着哥哥這兩個字而來的從來只有惡意。
少年人不肯相信他們家大傻子的話,對所謂的親哥哥更是連看都不看,縮到大傻子懷裏捂着臉不肯再動彈。
殷鳴镝将心上人攬在懷裏,隔着狐裘都能感受到熱意,也不再和他說什麽哥哥弟弟的,心中又慌又亂,連嗓音都跟着抖了起來,“雲二青呢?不是讓他來你這兒守着嗎?人呢?”
他的小傻子知道他是誰,那就沒必要再費勁兒的找關系,謝雲钊這家夥根本靠不住,看現在這情況,小乖根本就不認他這個哥哥。
“小乖不怕,我們去看大夫,不難受了啊。”看上去人高馬大的蠻族首領哄起人來異常的熟練,更是将木愣愣站在旁邊的親哥哥襯的一無是處。
雲二青背着藥箱在偏殿候着,聽到聲音後趕緊沖了出去,文文弱弱的年輕大夫在軍中歷練久了,跑起來不比正個八經的軍漢慢。
顧璟言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睫毛輕輕動了動,聲音也弱的幾不可聞,“安……安伯……”
謝雲钊聽到這個名字終于找到用武之地,讓人将下去休息的安伯找回來,而後繼續緊張的看着身體孱弱的弟弟。
偏殿,一群老臣碰了面,先是抱頭痛哭慶幸沉穩自持的太子殿下死而複生,哭完之後腦子轉起來,終于想起來他們進宮是來幹什麽的了。
如今已經是天下大亂,太子殿下如此做法雖然不合規矩,但也情有可原,可中原再怎麽亂也是中原自己的事情,蠻族畢竟是外族,一旦有外族摻和進來,事情就徹底變味了,借助蠻族的兵力反攻中原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蠻族貪婪,與虎謀皮必将為虎所害,不管太子殿下借兵時答應了什麽條件,事成之後蠻族都有可能得寸進尺,太子殿下糊塗啊!
沒有人知道謝雲钊和殷鳴镝私底下是什麽關系,就算知道他們是好友,也不會覺得那點情誼能抵得過國與國之間的沖突。
老臣們痛心疾首,不确定現在的太子殿下還是不是他們心中那個勤勉懂事的太子殿下,在偏殿商量了許久,才又互相攙扶着要去正殿。
蠻族狼子野心!不可信吶!!!
太子殿下!為了大衍的百姓!您可不能胡來啊!!!
正殿,狼子野心的蠻族首領正緊張兮兮的盯着心上人吃藥,雲二青的藥箱裏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小乖身上的病不是疑難雜症,只是需要精心調養。
可憐的小家夥在冷宮裏只有安伯一個老仆照顧,哪裏有條件調養身體?
可惡的狗皇帝,連親兒子都能這麽虐待,道貌岸然的中原人惡毒起來,比草原上最兇殘的野狼還要可怕。
他可憐的小傻子,怎麽就攤上這麽個爹?
謝雲钊眉峰淩厲,聽到他提起冷宮二字,聲音像是摻了冰渣子,“放心,他會遭到報應。”
從來只有犯錯有罪的妃子被關進冷宮,那狗皇帝竟然荒唐到把失去母親庇護的親生兒子扔在冷宮不管不問,他把璟言當什麽了?
“小主子這幾年越發不喜歡說話,娘娘留下的藥也用完了,要是殿下沒有回來,小主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安伯抹了把眼淚,看着昏昏沉沉的小主子,有無數委屈想替他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處起。
殷鳴镝給心上人調整個舒服的姿勢,将人束縛在懷裏心裏美滋滋,“有我在,以後誰都別想欺負小乖。”
謝雲钊擦劍的動作一頓,看着尾巴都快翹起來的蠻族大狼狗寒聲道,“你似乎還沒有解釋璟言為什麽和你這麽親近。”
殷鳴镝冷哼一聲,将懷中人抱的更緊,“是我将他從冷宮帶出來的,他不親近我親近誰,你這個從來沒見過的哥哥嗎?”
謝雲钊抿了抿唇,看着連看都不想讓他看的少年人,神色失落看向別處。
雲二青整理好藥箱,看到少年人似是被抱的不太舒服,于是敲敲箱子提醒道,“殷帥,放松些,小公子要醒了。”
殷鳴镝瞬間放松肌肉,待心上人皺起的眉頭散開,這才又松了口氣,“我先帶小乖出城,雲二青跟我走,等你安置好城裏再去找我。”
謝雲钊不太樂意讓剛找到的弟弟離開視線,可現在的皇宮并不适合養病,狗皇帝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沒有處置,還要說服偏殿的老臣幫他安定人心,他要忙的事情很多,讓弟弟留在身邊,稍有不慎就會出差池。
前太子殿下神色不愉,在人已經大步走出去時才沉聲道,“帶上安伯。”
老臣們從偏殿過來,看到獨自坐在臺階上的冷漠青年,呼啦啦直接跪了一片,“殿下,不能讓蠻族進中原啊!”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太子殿下三思啊!
謝雲钊看着底下跪着的老臣,沒有喊起,只是淡淡開口道,“如今的蠻族首領,姓殷,名鳴镝。”
老臣們顫顫巍巍擡頭,滿是褶子的臉上如出一轍的茫然。
姓殷沒啥問題,明……明啥來着?
謝雲钊神色不變,繼續道,“他的母親是殷氏女,那個女扮男裝上戰場、将蠻族殺退三百餘裏的殷氏女郎——殷雲裳。”
老臣們:!!!
他們能入朝為官,當然都是學富五車的讀書人,剛才只是沒有反應過來,畢竟正常人誰也不會以為那個名字會是那兩個字,這會兒聽謝雲钊一解釋,當即是恍然大悟。
何為鳴镝?鳴镝不光是飛時有聲的箭矢,還有鳴镝弑父!
殷氏女郎銷聲匿跡了二十年,竟是直接殺進了蠻族的老窩嗎?
巾帼不讓須眉,巾帼不讓須眉,巾帼分明他娘的比須眉還強!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委屈):我弟弟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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