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撞見

——打火機還給我。

周岸簡短六個字，喚醒葉九那天記憶。

她偷了他的煙和打火機。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肆無忌憚地揮霍放學時光，被江城攔截，撞見機車哥，她當時很狼狽，又無所謂，自來熟一般朝機車哥要煙抽，沒能如願後，她便給他袋裏的那煙給順走了。

同時不忘塞張票子作為買煙錢。

她小時候葉豔經常拿錢去賭，大把大把的紅票子投進去的時候眼睛都不眨，面對葉九的午飯錢吝啬得像葛朗臺，摳摳搜搜撈不到幾塊錢，為了不挨餓，葉九自小就學會在她媽打麻将的時候偷點生活費。

這毛病挺壞的，她知道，就是沒改回來。

畢竟不是專業的扒手，她本來只想順走機車哥一根煙，沒曾想還有一個火機也被她順來了，模樣看着普普通通，還有點破，她打幾次沒打着，最後還是用自己随身帶的火機把煙點上了。

她不記得當時丢沒丢，又丢到哪裏去。

葉豔走後，占據葉九一大半的心力，她根本不可能在親媽死的那天去留意一個看着就不值錢的打火機，更沒有道德心地去做還回去的打算。

扔了。

這兩個字還給他的話，葉九可以想象以後的生活會有多糟糕。

江城那麽懼怕機車哥，足以說明那家夥不好惹，她要是惹上了，以後一中沒得混。

但她不可能再找得到。

思來想去，葉九索性去商場買個新的還他，挑的Zippo盔甲鏡面那款。

這款價格對打火機而言不便宜，折合一部手機。

葉九在學校惹事的消息沒瞞住蘭姨，那天她還拿着掃把去打人，別班老師和同學都看在眼裏，不宣揚出去是不可能的，班主任起先讓葉九叫家長，葉九沒依，但蘭姨還是知道了。

蘭姨具體怎麽處理的，葉九不知道，只知道她沒親自過去，打個電話，這件事就算趨于平靜了，

年紀主任和班主任還特意找江過他們談話。

蘭姨本事不比葉豔弱多少，一個電話就替葉九解決大部分煩惱。

此後，江城那幫人沒有再明目張膽地欺負人。

一中有勢力的又不止江城他們一家，大家鬧得太難堪并不好，哪怕不和平相處，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基本的。

江過被談話後，被迫給宋米道歉。

這些惡行中，給無辜的宋米造成的傷害是最大的。

她那天不論如何都無法将褲子從椅子上扯下來，還是女生們幫忙重新找條褲子給她換上才脫離困境。

江過給宋米道歉的時候，宋米眼鏡下的瞳眸透着驚慌，“沒關系。”

江過是差生，抽煙打架頂撞老師，和他們格格不入，他突然向人低頭道歉的行為，宋米意外是正常的。

可能知道自己太容易原諒人，她末了小聲警告一句：“以後不要這樣了。”

和葉九的兇不同，宋米很文靜，長得白淨，人也溫柔。

得知葉九去找江過麻煩的時候她很緊張，又沒辦法過去阻止，只是幹着急，後來聽說他們打起來，葉九還惹到藝術班的周岸，更是擔心得不行。

怕她還去惹事，宋米給葉九做一番科普，告訴他在一中的事跡。

周岸挺神秘的，要麽在外參賽要麽在訓練場練劍，不怎麽在學校，人卻聞名遐迩，他背後沒搞那些小集體，做什麽大哥之類的，但他這個人不論校內外都沒一個敢招惹。

“他家庭背景很厲害，自身本也有本事，拿過很多世界金牌呢，還有個校花女朋友。”宋米将自己聽來的八卦都講給葉九，“趙美嘉你知道吧，蟬聯三年的校花，聽說周岸為了她和擊劍社的隊友打得很兇猛，救護車都來了。”

年少輕狂為愛流血的事在校園裏永遠可以讨論得津津有味，何況為校花打架的還是本來就集聚話題點的周岸，事發後引起驚濤駭浪，大家都傳周岸對校花愛到極致，為她出頭不惜一切，兩人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和周岸交往過的女生數不勝數，但他這人向來寡情，沒有真心，跟他時間最長的女生沒超過一個月。”宋米說，“俗話說，花花公子需要一個真愛來收心，全校那麽多女生，只有趙美嘉能鎮得住她，學習好身材好，長得漂亮……”

果然打架是男生感興趣的話題，女生更愛這類八卦，尤其是緋聞，宋米講起來滔滔不絕。

葉九受葉豔熏陶，可不信什麽花花公子被女孩子收心之類的事情，宋米說得越多，她越忍不住笑。

她笑的時候格外風情萬種，雙眸蕩漾秋光，眼尾狹長而勾人，看得宋米都有點呆了，“九九，你長得也好好看。”

宋米推推眼鏡，正經提議：“你要是參加參加校花選拔，我肯定投你一票。”

葉九無疑是漂亮的，和校花白面黑發，素淨清純的長相不同，她長得很妖媚，還天生的胸大腰細，屬于一眼美女，很容易勾人心魄。

再加上她平時咋咋呼呼的，和那種歲月靜好的美人沒得比。

“好了。”葉九打住，“你別說八卦了，伴你學寫了嗎，借我看看。”

她對校花和周岸的興致實在不大。

如果不是要還火機，她興許都不會注意周岸。

那火機買來好幾天，葉九多次去5班教室門口都沒看到周岸的人影，他和傳聞中一樣，出現在校園裏的次數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訓練。

托人送吧，她又不放心，畢竟5班還有江城他們，沒準直接将火機扔了。

下課後葉九不死心再跑一趟，仍然沒看見人。

聽同學議論說擊劍社那邊訓練快結束的時候，腳步又折回去，不碰巧地和一妹子撞上。

妹子長相文靜，臉蛋泛紅，她手裏攥一粉色賀卡，透過5班窗口望了又望，沒看到人後拉住葉九，“同學，能不能麻煩你，将這個送給周岸。”

葉九還沒答應，那賀卡已經放她懷裏了，“哎我——”

她不是5班的同學。

那妹子羞澀得不行，聽到聲音也沒回頭，完全地将表白這件事交給別人了。

那賀卡做工精致，上面用彩蠟畫上卡通少女的形象，透着濃郁的日漫風格，字跡娟秀，密密麻麻一片。

葉九沒看都知道是情話。

那妹子事先不說清楚，搞得她現在拿着人家東西等也不是走也不是。

所幸還真的被她等到人。

周岸過來的時候，好多同學避開一條道，嘴上樂津津招呼。

葉九見過很多把白襯衫穿好看的男生，頭一回見過周岸這種的，白淨到一絲不茍的襯衫硬是被他襯出電影裏陰暗反派的氣質。

他眉眼生得精致俊朗，又提不起勁來，頹倦散漫，看人時從不多給眼神。

葉九穿過那些同學們，徑直走到他的跟前。

周岸對攔路表白的女生從不客氣，因為覺得她們在浪費他走路的時間，這是一中默認的秘密。

葉九手裏有一個黑絲絨盒子和一粉色賀卡，一暗一豔的顏色格外顯目。

周遭同學紛紛投至目光，似乎已經預料到結果。

“我買個新的給你。”她把兩樣一齊遞給他，“原先的火機我找不到了……”

還沒說賀卡是誰送的，就見周岸輕一擡手，那精致的賀卡就被扔到地上。

不過半秒的間隙，那方盒也應聲落地。

“你幹嘛？”葉九一整個眉頭皺起，蹲下來把盒子撿起來，“好好的你這人幹嘛扔東西，知不知道這個很貴啊。”

周岸冷觑一眼，而後側身進入教室。

走的時候他沒看腳下。

那張粉色賀卡被無情地踩過去，踐踏在鞋底下。

想幫撿賀卡的葉九伸出去的手只能縮回來，滿肚子的惱火，咽不下去，路過的同學都朝這裏看。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陷入衆目睽睽。

沒人告訴她周岸是什麽鬼脾氣，居然如此輕蔑別人的情意。

對她試圖彌補的東西更是嗤之以鼻。

跟只孤鷹似的，冷傲狠厲。

一位女同學路過的時候朝她同情一眼：“你完了，你居然敢向他告白。”

“什麽告白。”

“你剛才不是告白嗎？”女生說，“他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他女朋友很厲害的。”

葉九總算知道為什麽剛才大家看她的眼神不對勁了。

敢情是把她當成周岸的追求對象了。

不知同學幾個眼光，就周岸那臭脾氣，她腦子壞了才去追求他。

葉九沒明白他扔火機說明什麽，不喜歡這一款？

不喜歡這個就去換，想要賠錢的話也可以只說，不明不白的弄得她都不知道怎麽辦。

那火機是連盒子一起摔的，沒損壞痕跡，她趕得上的話今天就可以去調。

放學後葉九不死心，想去問個清楚，來到5班門口，這回不幸運，沒看到人，問同學後得知他在擊劍社。

多次來5班，讓同學看她的眼神越來越詭異，基本篤定她就是喜歡周岸。

擊劍運動在國內十分冷門，花銷在藝術這一塊算是頂大的了，少數學校才有這項運動，費事費力費錢，普通學校根本辦不起。

訓練室安靜如斯，周岸剛換的便服，短衫短褲，少年氣息濃郁。

葉九過去前見一扇門裏跑出來一女生，個頭高挑清瘦，穿的是還沒換下來的芭蕾舞裙，淺粉色的，和她溫婉清純的面容十分般配，聲音也如清泉一般悅耳動聽。

“你都為我打架了，不是喜歡我是什麽，嗯哼？”

最後那兩聲叫得葉九一個女的都肉骨酥麻。

周岸任由那女生湊過來，兩人距離拉近，他虎口處是女生絕對領域的地方，一動就能碰到，那女的也有意，輕晃裙擺，一下有一下沒的，若即若離的關系最容易讓人沉迷陶醉。

他沒躲沒閃，就那樣僵持着，旁人說他讨厭走路時被人攔截，但趙美嘉是特例，她故意把路堵着勾搭他也沒遭來反感，說明兩人的關系不是一般的親密。

趙美嘉細白小手攥一濕巾，越過他的手去給他擦拭額間的薄汗，她個頭不矮，男生比她更高，她擦得很慢，還踮起腳尖，周岸始終沒動靜，沒阻止也沒推搡。

趙美嘉最近比平常更驕縱，不把他磨到手不罷休似的，“你真不喜歡我嗎。”

“嗯。”

這一句周岸應得很快。

随後薄唇又緊抿，眉眼不着任何情緒。

“嘴硬。”趙美嘉有點惱火，小拳頭擡起去拉他的衣領，韓劇女主似的嬌軟無理，“那你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

“……”

“你說啊！”

半晌，周岸喉結滾動，“我喜歡騷的。”

“……”

“你！”

趙美嘉真的惱了。

從始至終，葉九站在一那高大的盆栽後面，剛逢拐角處，沒人看見，趙美嘉一心只用在男生那裏，又在氣頭上，一點沒注意到旁人。

這裏沒什麽好避諱的，沒有老師和班主任，偶爾遇到教練不會管他們的私事。

趙美嘉還哭卿卿說了點什麽，葉九沒聽到，她不知道自己算偷窺的還是路過的。

她本想等那女的走後和周岸說點事，當趙美嘉真的走後，她又沒動作。

倒是不遠處的周岸，清靜後不慢不緩地摸出一根煙，叼在唇際，目光穿過盆栽的零碎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