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春夜露寒，一陣轟隆的悶雷打破了汐瀾宮的寂靜。

正在沉思的宋逐月被吓了一跳，她擡頭看向門口的位置，只見外面天色陰沉，院子裏除了屋內透出去的燭光，再無半點光亮。

想着快要下雨了，而妹妹還站在外面，宋逐月終是狠不下這個心。再看桌子上已經涼了的膳食，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緩步來到門口。

看着樹下站着的身影，宋逐月思忖良久才開口道：“月牙兒，進屋吧，外面夜寒。”

聽到阿姐的聲音，宋潋月的身形微微顫抖，趕忙快步走來。看到宋逐月陰沉着一張臉，她心虛的低下了頭，“阿姐……”

宋逐月轉身回去，坐到了榻上，看着宋潋月，內心百感交集道：“你晚膳也不吃，要下雨了仍站在外面，是在同我怄氣嗎？”

“我沒有。”怕阿姐誤會她，宋潋月跟着走過來，趕緊解釋道，“我怕阿姐沒消氣，怕阿姐不想理我……”阿姐一直沒喚她進屋，她自然不敢進來。

自從娘親去世了之後，宋潋月就和阿姐相依沒命。都說長姐如母，她的阿姐也确實做到了這點。這麽多年來，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對于宋潋月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阿姐更重要的人了。

她們是雙生女，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性格卻不同。

她是個自私自利且心胸狹隘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哪怕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可阿姐不是這樣，她是個極溫柔的人。

但溫柔不代表沒脾氣，雖然這些年阿姐極少發脾氣，但越是如此，宋潋月越是害怕阿姐生氣。

“你既然怕我生氣，為何想做那些亂來的事情？！”宋逐月傷心疾首，聲音也不似平日溫和。

宋潋月知道阿姐生氣只是怕自己受委屈，可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受委屈，她只怕阿姐受委屈，怕保護不了阿姐。

“阿姐，你能聽我解釋嗎？”

“好，那你解釋給我聽。”宋逐月坐直了身體，她倒是想聽聽妹妹能說出個什麽理由。

宋潋月握住宋逐月的手坐到了腳踏上，将頭靠在阿姐的腿邊，輕聲說着：“阿姐，我真的不是亂來，我也是沒有辦法。”

一個月前，她在禦花園的偏角看到了不該看的場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對方發現被人偷窺，卻不知道是她。

那人位高權重，是宋潋月惹不起的人，可若真被追查到、又或者她又遇到了同樣的事情，難保還能如此幸運，她不能牽連到阿姐。

在這深宮之後，她必須有自保和保護阿姐的手段，不然就憑借那對受寵兄妹對他們的嫌棄，她們終将會成為菜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怎會沒辦法？”宋逐月不解，“若真遇到了什麽，我們姐妹相商不可嗎？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宋潋月微微搖了搖頭，蹭着阿姐的裙擺，“有些事情，眼下是解決了，可卻不是長久之計。阿姐，這些事情，都是我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

宋逐月問她，“這便是你給我解釋？”

“不是……”宋潋月含糊了兩個字之後，又道：“阿姐，深宮不易，總要有人能護得了我們周全才行啊。”

“難道之前沈将軍沒有護過你嗎？”宋逐月一直覺得妹妹是個有想法的人，她也一直覺得自己是懂妹妹的，可是今日，她卻發現自己并不懂。

宋潋月嘆了口氣，秀眉微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将軍現在确實護着我們，可以後呢？若将軍有了心儀之人，她還會現在這般對我們嗎？別說她所愛之人不會願意，就連我們自己都不得避嫌與将軍保持距離。”

這裏道理宋逐月也懂，于是她沒有說話，仍有妹妹表達。

宋潋月繼續說道：“若想讓有人一直護着我們，那就要把那人牢牢地抓在手裏才行。不得不說，将軍是最好的選擇。”

通過之前碧湖花園的試探以及前幾日她來為自己送藥，都說明沈淩琛是個貼心且細心的人。宋潋月能夠感覺得出來，不管沈淩琛現在是什麽心理，她對自己絕非無意。

“如果說我和将軍的關系能夠更進一步的話，那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将軍都會護着你我姐妹二人的。”

聽了妹妹的話，宋逐月心裏是難過的。如果她有能力、有本事，又怎會需要妹妹出此下策去找別人護着她們呢？

同時，宋逐月依然不認同宋潋月的做法，“這樣對将軍不公平，這些年，她幫了我們很多，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們都沒能感謝她，又怎可沒良心的得寸進尺？”

輕輕地撫摸着妹妹的頭，宋逐月意味聲長道：“月牙兒啊，人都是有渴望的，但要懂得适可而止。欲壑難填，最為可怕。”

聽着阿姐的勸解，宋潋月半晌沒有說話，宋逐月以為自己說服了妹妹，只是一下一下撫摸着妹妹。

偌大的汐瀾殿裏安靜的可怕，只能聽到二人的呼吸聲。直到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伴随着悶雷聲，這寧靜被打破。

宋潋月動了動頭，換了個位置繼續靠着宋逐月的膝蓋，燭光照不到的位置産生了陰影，掩去了她臉上的神色。

只聽到她悶聲道：“我并不全是為了讓将軍保護我們，才做出這種選擇。其實，我、我是心、心悅将軍的。”

宋逐月低下頭看着妹妹，想從她的神态中确認這話的真實性。可是，從她的角度卻看不清楚。

“真的嗎？”宋逐月垂手詢問道，“你真的心悅将軍？”

“當然是真的。”宋潋月信誓旦旦道，“這些年将軍對我們極好，還救過我的命，是我的恩人。我一直都心懷感激，慢慢地就變成了愛意。只是，将軍這人阿姐也知道，極度重視禮節，從不肯與我們逾越。我若不做點什麽，只怕總是錯過了。”

“可是我們是南國的公主，将軍她……”

“沒關系的！”宋潋月趕忙打斷宋逐月的話，“我也不求能夠嫁給将軍，待日後将軍有了心悅之人，我便常伴我佛，為将軍祈福。我不求與将軍一生一世，但求不悔于心。”

一句不悔于心的确打動了宋逐月。

像她們這等不受寵的公主，多半不會有什麽好的下場。如果能夠以此為機會，保護住妹妹，又能遂了妹妹心悅之意，倒也未嘗不可。

懷揣着對沈淩琛的歉意以及為妹妹以後打算，宋逐月權衡了許多，最終開口道：“你願做便去做吧，只希望你能夠記得今日說的這句無悔于心。”

聽到宋逐月答應了，宋潋月驚喜的擡起頭。在這偏暗的殿內，她的眼睛卻好似星辰，熠熠生光。

像是怕阿姐會反悔，她急忙答應道：“我不會忘記的！”

宋逐月幽幽的嘆了口氣，接着為難道：“可是，我們這兒哪有什麽催/情/香啊。”

“也不是沒辦法……”宋潋月聲音小如蚊吶道。

聞言宋逐月彎眉輕挑，掐手就朝宋潋月的小臉掐去，“好你啊月牙兒，原來你都計劃好了。”

宋潋月立刻谄媚的笑着說道：“我這不是希望能夠得到阿姐的同意嗎？”

“早知如此，我便不同意了。”宋逐月覺得有些生氣，她居然也被妹妹算計了。敢情這丫頭連晚膳都不吃，就站在院子裏不是反省，而是引她上勾呢。

宋潋月摸了摸被掐的地方，她阿姐的手軟，掐人一點都不疼。于是，她讪讪道：“要想獲得催/情/香，得麻煩阿姐去尋香翠。”

香翠原安嫔常氏宮裏的一個大宮女，奈何一次幫助安嫔制香時出了點差錯，被降為了三等宮女。

在這宮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安嫔常氏可是一等一的制香高手。雖然表面上都是一些普通的熏香，但宋潋月猜測她私下一定制作過催/情/香之類的東西。若不然以安嫔的姿色，如何取悅得了景昌帝。

要說宋逐月與宋潋月這對姐妹這些年在宮中得以存活除了沈淩琛的照顧以外，還有就是因為宋逐月的心地善良。

宋逐月心靈手巧，會做衣服，會修修補補，于是就經常會幫宮裏的一些太監、宮女縫制、修補衣物。有的時候，還會做些小玩應，送給這些太監、宮女，故而有了幾個交好的人。這安嫔宮中的香翠，便是其中一個。

宋潋月的計劃是如果香翠會制香，那就由香翠來做，這是最好的了。但要是香翠不會，她能為自己順來那麽一點點，也可以。

不管是哪種，宋潋月覺得由她阿姐去拜托香翠的話，香翠會答應。況且，以香翠的為人，也定會為她們保守秘密。

宋逐月搖了搖頭，她知妹妹是打定了注意，甚至連人員都物色好了，更加無奈了。

她們被稱之為公主，卻只有名字好聽，這些年在宮裏過得并不如意。如果只是她自己倒也不所謂了，就是怕苦了妹妹。

她曾聽一些太監和宮女說過，這不受寵的公主最後的下場都不會太好。和親、下嫁、甚至可能活不到那日，總之幾乎沒有如意的。

如果妹妹真的能夠攀上沈将軍，哪怕是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也是個好依靠。

從七年前沈将軍将月牙兒送回汐瀾宮之後，她就會有意無意的接濟他們姐妹二人，确保她們能在宮中順利活下去。

不得不說，除了她以外，沒有人會比沈将軍待月牙兒更好了。

這樣想着，宋逐月也釋懷許多。

“香的事兒，我會去找香翠尋得。倒是你，晚膳也不吃，不餓嗎？”

本來宋潋月是不怎麽餓的，但是被阿姐這麽一說，還真有些餓了，她點了點頭，撒嬌道：“阿姐，我餓~”

“那就起來去吃吧。這麽長時間，膳食都涼了，我去熱一下，你先吃點點心裹裹肚子。”

“謝謝阿姐~阿姐最好了~月牙兒最喜歡阿姐了~”宋潋月一邊說一邊起身。

宋逐月也得以起身，捏了捏妹妹的鼻尖，“你啊，最會哄人。等着，阿姐去去就來。”

宋潋月笑着說道。“嗯~我等阿姐回來。”

待宋逐月背對着宋潋月時，宋潋月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變得有些凝重。

她在心裏默念着：對不起阿姐，這是我第一次騙你，也是我最後一次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