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山風正是溫柔
一群小幼崽叽叽喳喳, 有的年紀大一點說話清晰有力,大嗓門獨占鳌頭, 有的年紀小一點, 說話含糊不清,一着急就哇哇亂叫。
封存好奇哪位奇人能一個人照顧一群幼崽,站在溪水邊側身回眸看着。
夕陽正當璀璨,山風正是溫柔, 清脆墨綠層層浸染的樹林間, 轉出來一人。
首先讓人注意到的, 是他過分纖細單薄的身體, 而後是一頭毫無雜色的銀發。
似乎是身體天然缺乏黑色素, 少年皮膚很白, 白得給人一種晶瑩透明的視線錯覺, 此刻他站在一叢結着殷紅小果的荊棘灌木旁, 擡眸看過來時, 瑰紅的光便趁機鑽了進去,于是他眼底的驚訝詫異的神色中平添幾分妖異。
血似的紅, 冰雪似的白, 人類無法調和出來的璀璨霞光,三種極致熱烈的色彩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 全然落在了一個人身上。
封存從來不認為自己擁有一切與浪漫有關的藝術細胞, 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卻突兀地感到平緩的心跳驟然一滞, 亂了兩拍後, 又似想要追趕什麽似的瘋狂奔騰起來。
一句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裏看來或聽來的句子倏然間閃現在腦海:一見鐘情其實就是見色起意!
這句話浮現過後,封存回過神來, 眉頭一點點皺起,試圖去回味剛才那股奇怪的感覺。
他既不明白什麽叫一見鐘情,也不明白什麽叫見色起意。
前者對于三十年都不曾心動過的老男人來說,委實荒謬。後者對于一位重度臉盲症患者,也實屬不講科學的“無理取鬧”。
這一回神,封存才注意到少年身邊簇擁着的那群小幼崽,剛才還叽叽喳喳吵吵鬧鬧的,現在卻一個個都擠在少年腿邊,扭頭板着臉,用一雙雙死氣沉沉過分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換個人來,少不得會察覺到這群小孩兒的怪異,封存卻只下意識清點了一下幼崽的數量,然後無聲一嘆,擡眸用佩服的眼神看向少年。
——二十七個,最大的約莫四、五歲,最小的大概才剛學會走路,少年懷裏還抱了兩只沒斷奶的,吾願稱之為神人也。
這一眼也看得剛從驚訝情緒中緩過來的少年又是一愣,而後猶豫地歪了歪頭,遲疑地、慢慢地擡起了右手,朝封存的方向小幅度揮了揮:像商店裏擺放在收銀臺上的招財貓。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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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不是個多喜歡搞人際交往的性子,小的時候甚至不愛理人,對外面的世界缺乏探索欲和好奇心,是家裏人一點點教會了他一些固定的屬于正常人的日常反應式交際。
雖然還是不能理解人為什麽要這麽做,至少在他的思維裏形成了一個固定套路。
所以少年的問候遲疑不遲疑,表情奇怪不奇怪,封存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像設定好程度的“人工智能客服”一樣擡手揮了揮,回到:“你好。”
少年淺墨色的眉毛舒展開來,巴掌大的臉上露出一個腼腆的淺笑,卻是眉眼彎彎,散發着數不盡的溫柔:“你是來村裏旅游的客人嗎?”
封存點頭,然後又掃了一眼像鹌鹑一樣擠在少年腿邊或身後的小幼崽們:“你是村裏幼兒園的老師?”
這麽多小孩兒,這個白雲村的年輕一代還挺愛生的。
不像現在許多年輕人,都不愛生孩子了。
當然,封存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家裏有個侄女已經夠嗆了,這還是侄女,可以選擇隔一段時間才見一次。要是換了自己的幼崽,封存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就接收到了大腦中樞“停止想象”的強制命令。
少年擡手溫柔地摸了摸腿邊小孩兒的腦袋,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後輕輕颔首:“也算是吧。”
畢竟村裏的幼崽都在這裏,跟幼兒園也差不多吧。
封存若有所思:“看來你們這裏接到的政/府資金扶持還挺豐厚的,以後還會繼續投入建設,所以年輕人都有意回村裏發展。”
要不然一個村子,一般也不會設置個專門的幼教機構。
少年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茫然地看着他。
看了看太陽,紅彤彤的圓球一半已經藏在了山後。
按理來說他該走了。
可是封存又看了眼少年,鬼使神差選擇了繼續鎮定自若地找話題,也不管話題尴尬不尴尬:“這麽晚了幼兒園還沒放學?”
尴尬這種情緒,一般來說封存是感受不到的,他只有在程序告訴他該感到尴尬的時候意思意思以示禮貌。
少年含含糊糊“嗯”了一聲,也跟着擡頭看落日。
他身邊的幼崽們自從看見封存,就再沒半點尖叫雞的吵鬧,而是安靜到詭異地盯着封存看,如果不是看見他們,移開視線只靠耳朵去捕捉,必定認為這群小孩兒是不存在的空氣。
如此安靜反而正如了封存的意,比起吵鬧不休,被小孩兒們用更加幽深的黑眼珠子盯着看也不掉塊肉,封存甚至還往少年的方向走了幾步,稍微靠近一點,隔着十來米的距離和少年一起看落日。
兩人都沒再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看太陽,直把太陽從一半落山的狀态看到了最後一點弧度也消失在山的那一頭,兩人才松了口氣似的默契回頭對視了一眼。
少年反應過來,垂眸看腳下的草地,咬住唇角,眼角眉梢莫名多了幾分雀躍和高興,再擡眸看封存時,眼底卻是截然相反的擔憂:“你、早點回去吧,晚上不要到處亂走。”
封存随口“嗯”了一聲,想了想,主動詢問:“明天你還過來這邊嗎?”其實是還帶小孩兒過來這邊上“戶外課”嗎?不過封存想知道的又不是這群小孩兒的行程安排,所以他一點“成年人的虛僞”都沒給,只問少年。
少年疑惑了一下,很快又在封存直接的目光中明白過來,頓時更緊張了,繃緊了肩膀眼神閃爍,“嗯,過來的。”
其實他并不常過來,今天只是帶着的小十一他們吵着說村裏來了生人,想過來看看,他不放心,怕他們胡來,才帶着過來遠遠張望一眼就要把他們都壓回去。
卻不想剛出來就遇到這麽奇怪的一個人。
少年眼角餘光一下一下往封存臉上瞥。
他在這裏很久很久了,記憶中卻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人。
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還對鬼嬰們的異常之處視而不見。
他能感受到對方不是假裝不在意的強自鎮定,而是真的沒有一絲波動,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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