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淮言現在格外害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過來。

然而他睜開眼, 奇異地發現自己竟然看着這地方,竟然有些眼熟。

他記起來了,這裏是靳澤那棟位于函館的別墅, 上次對方還特地跟他說過, 他可以住過來的那套。

房間裏很安靜,靜到整個房間就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淮言翻身起來,開始回憶暈過去之前的事情。

所以是靳澤帶他來了自己的房子?可是靳澤要讓他來,怎麽會将他迷暈呢?這太奇怪了。

淮言在別墅裏逛了逛, 發現這裏是有人住的痕跡的, 甚至他行李箱裏的衣服都被人細心地分門別類在衣櫥裏挂好。

桌面上還放着早餐, 還沒涼,這意味着房間裏的人走了還不久。

淮言第一反應是去找自己的手機, 但在這裏竟然沒有一絲信號,就好像生怕他會聯系別人似的。

門他也試過了, 不知道為什麽, 從裏面似乎是打不開的。

他在翻到自己衣服的時候, 無意在衣櫃角落的一個箱子裏,翻到了一些繩索、手铐之類的東西。

東西似乎都有被使用過的痕跡,但最後都被很暴力地拆卸開, 胡亂塞進了這個箱子裏。

淮言實在想不出來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也不知道靳澤去了哪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他只堅信一件事,那就是他确定,靳澤不會傷害他, 而在靳澤的領地上, 他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如果是靳澤将他帶了過來, 那哥哥做事,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現在只是在想, 靳澤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親了他呢?如果知道了,他又究竟是就此表明心意,還是繼續隐瞞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剛解決了一樁麻煩事,這就有新的麻煩迎面而來。

不過他倒是不後悔那個匆匆分開的吻,至少是個念想也好。

淮言吃了早餐,百無聊賴地在房間裏看電視,沒一會兒又實在困極了,抱着靠枕再次睡着了。

距離上次見到靳澤,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葉醫生讓男人在椅子上坐下。

“靳先生,你的狀态看起來很不好。”

靳澤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安靜地解開了一絲不茍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扣子,而後長久地呼出一口氣來。

“我還是把他關起來了。”

葉醫生聞言一驚,她和靳澤都知道,這個關起來,就是兩人理解上廣義的關起來。

事情終究還是走到了這步嗎?

“為什麽,他已經是你男朋友了,不是嗎?”

靳澤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将自己的眼鏡也一并摘了下來:“假的……”

那只是他利用了青年的心軟,所使出的卑劣手段罷了。

“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了,他想跑,想要離開我,所以我把他抓回來了……”

男人看上去很掙紮,額角暴起的青筋昭示着他內心劇烈的情緒波動,但長久的忍耐讓他下意識地将這些情緒隐藏下來。

咨詢室的窗簾被拉上了,只有中間一點縫隙裏透出一些光來。

靳澤整個身體都隐藏在陰影裏,他很慢地為自己點燃一支煙,雲霧缭繞間他的聲音從喉管擠壓出來。

我原本不想這樣的,可我無法忍受他會離開我。”

靳澤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內心極度的渴望超出正常限度的占有,和倫理上最後的堅持在不斷厮殺。

葉醫生盡力安撫他的情緒:“坦白說,你的忍耐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原先以為你會把他關起來的,在你回國的第一天。”

葉醫生作為靳澤這幾年的醫師,他很清楚靳澤對于淮言的執念有多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靳澤是個病人,并且是個病得不輕的病人。

靳澤今天跟她說,将人關起來了,她可以說毫不意外,甚至覺得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靳澤聞言,修長的手指将燃燒完全的煙灰撣下去,而後自嘲般笑了笑。

将人綁起來,鎖起來,關起來……這的确是他從見到淮言開始就不斷滋生的歹念,他本來以為他可以控制的。

就如他一開始不顧醫生勸阻,回國之前保證的,他一開始真的只是想看看淮言,想碰碰他,想抱抱他。

但欲/望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淮言像是時刻都散發着香甜的氣息,讓他在靠近的同時,無力地在欲/念的深淵裏下墜。

他一直都知道,一旦他将人關起來了,他和淮言就徹底完了。

淮言會哭泣,會抗拒他的靠近,從此再也不會甜甜地喊他哥哥,會從此視他如洪水猛獸。

靳澤頭一次不敢承受自己做事的後果,所以狼狽地在将淮言關起來之後逃了出來,從滿是淮言的空間裏逃了出來。

咨詢室裏的陳設很簡單,一覽無遺。

但靳澤卻好像隐約聽到了哭聲,壓抑而克制的,從角落裏傳出來。

他潛意識裏覺得那大概是淮言,是從此面對他只會哭泣,再也不會對着他笑的淮言。

他想上去抱住對方,卻躊躇不前。

靳澤無力地将手撐在下颌上,卻發現自己的手濕濕的。

她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水漬,很久很久才反應過來。

哦……原來是他哭了。

他也說不上是驚訝還是什麽別的,只是突然覺得心上有什麽空蕩蕩的地方被填上了。

她以前的處事方式很簡單,很多人都說他是冷血的怪物,連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也一樣。

他想要的東西就要得到,得不到就毀掉,然後讓這樣東西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死的還是活的,其實對他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

他以為自己不喜歡鮮活的東西的,那些東西看上去很吵鬧,吵鬧得讓人厭煩。

但在淮言身上,他頭一次發現,原來有人對着自己笑的時候,世界裏真的好像有一輪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才知道,原來人也不都是虛僞善妒的,人還有另一面,這一面就叫淮言……

“你上次說希望讓他愛上你,有成果嗎?”

靳澤指間的煙已經快燃盡了,猩紅在他指間明滅,照在他的側臉上,“他吻我了。”

“所以你覺得,他是因為察覺到了你的感情,感覺到了恐懼,于是以此試探你,是嗎?”

“所以他逃走了。”

在短暫的一個吻後,青年就離開了,林宋甚至查到了青年今天飛往美國的機票。

他甚至在想,如果淮言真的想逃走,那早就應該離開他了,應該在小時候,在那個小鎮上,在他母親的勸說中,早就應該逃走了。

為什麽是現在呢怎麽是現在呢

他看着淮言,從一個小小的團子,到身材抽條的少年,再到如今長成了寶石一般奪目耀眼的青年。

他現在已經不舍得困住他了啊……

往日的回憶走馬燈一般,明滅有序地在他眼前放映,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而後,啪嗒一聲。

咨詢室裏的杯子碎了。

四分五裂。

“或許……不會像你想象中的那麽壞呢?”葉醫生輕聲安撫他。

靳澤聞言,猛然從自己的情緒中擡起頭來,指間的煙已經燃盡了,燒到了頭,他卻依然沒放手。

“淮言很愛你,依賴你……我是說,你為什麽不試着跟他挑明心意呢?”

對于靳澤來說,見到淮言就是一個閥門,磅礴的洪水會因為這個小小的閥門而宣洩而出。

對于淮言的占有欲就是這些無法控制的洪水。

葉醫生到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的保守治療方案,或許是錯誤的。

像靳澤這樣掌控欲和占有欲極強的病人,她并不是沒有接診過。

這種人天生極度冷靜又聰明,因此很少有人能改變他們,這樣的話,兩個人的下場無非只有一個,至死方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因此,她也下意識地将靳澤當成了這種人,當成了為了滿足自己內心欲/望,不惜毀掉別人的人。

但她似乎真的錯了。

對淮言的欲/望是洶湧的洪水,占有他、撕裂他是靳澤的本能,但愛才是控制洪水的閥門。

靳澤一個人,懷揣着對淮言的愛,孤身站在洪水猛獸面前,他在為了淮言,抵擋自己的本能。

正如四年前,靳澤為了不毀掉淮言,獨自在國外治療了四年一樣。

靳澤的治療其實早在他為了淮言,能從他身邊離開的時候,就該結束了。

“至少你沒有拿着鐐铐鎖住他不是嗎?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所以,你為什麽不試試看呢?”

靳澤回去的時候手一直抖個不停,林宋見狀處于安全考慮,堅持要送他回去。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別墅裏的燈一盞都沒亮。

靳澤原本将人帶回來關起來時,的确是想将人鎖住的。

但最後那些鐵鏈都在他手下被扯斷,然後繼續藏進了角落裏。

他也想過讓人一輩子待在床上,讓淮言只能對他任予任求。

但熟睡的青年翻身過來,很小聲地叫了他一句哥哥。

所有卑劣的想法在那瞬間煙消雲散。

靳澤想,哪怕他将人帶了回來,青年注定要恨他,那能不能,至少少一點,一點就好。

雖然他切斷了別墅的通信,卻在出門之前,偷偷将後門打開了。

他想,如果淮言會因為被關起來哭泣的話,找到這個能逃走的出口時,至少能哭得時間短一些吧。

他在淮言面前,就算是做壞人也做得不徹底。

或者說,如果淮言恨他,即便留在他身邊,他也會真的高興嗎?

因此此時看到漆黑的別墅,他反倒松了口氣。

淮言是逃走了嗎?

那這樣,至少他下次看到對方的時候,對方應該還是鮮活的樣子,他也還能遠遠地說一句好久不見吧。

他進門,用最後一絲力氣打開燈,瞬間整個別墅都被照亮了起來。

然後,他看到了窩在沙發上睡着的淮言,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察覺到危險來臨的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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