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李持盈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走。

夜風吹衣,明月孤懸。

道宮法殿中明光熠熠,也不知湛明真回去了沒。李持盈任由冷風拂面,散去了內心的那股無名火,才小心翼翼地踏入殿中。那架流動餐車已經被收起了,殿中又恢複了往日的空蕩。她一擡頭,視線便落在了盤膝坐在小榻上的湛明真身上。她的身前擺了一張小幾,小幾上則是攤着一幅墨跡未幹的畫。

“怎麽還沒休息?”李持盈關心的語調生硬而又別扭。

湛明真這才擡頭看李持盈,她笑了笑道:“沒心情。”她的指尖搭在了畫像的邊緣,掐了一個法訣弄幹後,慢條斯理地收起。看着朝着自己走來的李持盈,她偏着頭看她,“占了你休息之地了嗎?”

李持盈:“沒有。”頓了頓,她又問,“你的傷勢如何了?”

“你自己來看不就知道了?”湛明真一挑眉,她直勾勾地盯着李持盈,朝着她伸出了右手,露出一截如霜雪般的手臂。李持盈心念微動,小師妹的話語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回蕩着,她快步地往前走,指尖輕輕地搭在了湛明真的腕上,打出了一道靈力。

跟先前一樣,沒有好轉,也沒有惡化。

李持盈垂眸,她将橫亘在榻上的小幾挪動,又問道:“當初到底是如何跌落懸崖的?”

“怎麽?要替我報仇啊?”湛明真揚眉一笑,她朝着李持盈一傾,幾乎半個身子趴在了她的懷裏,伸手攬住了她。李持盈身體驀地一僵,她伸手扣住了湛明真的手腕,正準備将她退離,忽地聽見一道幽幽的嘆息聲。

“過情關你也知道,雖然是疆界,可大部分時候都是安定無事的。然而偶爾也會有意外發生。那一年,人族的修士與妖國的一位大聖相戀,這引起了那修士家族的怒火。那家族自不會願意自家人被妖國大聖帶走,使得家族蒙羞,因而不舍晝夜追殺這對苦命鴛鴦,一直追到了春風不度。那妖國大聖拼命将道侶送回妖國,可她自己卻在人族修士圍攻中重傷隕落。這引起了妖族的怒火,使得妖族大能攻打過情關,釀成了一場大亂。我便是在那個時候落入妖國大能之手,最後只得跳下懸崖。”

湛明真的語調中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像是在這個時

候才知道害怕,整個人埋在了李持盈的懷中微微發顫。她本就一副病容,此刻更像是一只氣若游絲的可憐幼獸,不安而又惶恐。

“烈風如刀,割我血肉,便是在那一戰中,我經脈盡斷,而你我被迫分離。”

李持盈聞言一頓,她伸出手擡起了湛明真的下巴,迫使她望向了自己。對上了那雙清淩淩的眼,李持盈面無表情道:“那場戰亂被稱為‘比目之劫’,發生在我駐守過情關之前。”

她真是信了湛明真的邪,聽她在這裏胡扯。

湛明真眸光一轉,伸手撩了撩發絲,伏在了李持盈的懷中悶笑。她的情緒變得太快,方才的可憐與驚懼散得一幹二淨。半晌後,湛明真才擡頭,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她輕咳了一聲,眨眼解釋:“你不是不記事了嗎?我只是看看病到了什麽地步,是否還有救。”

李持盈知道湛明真不會說實話,她垂着眼睫,抿唇道:“不願意說就罷了。”

湛明真笑了笑:“李持盈,你何苦揭我傷疤?過去如何重要嗎?我現在不好好在你面前嗎?”她的姿态散漫,面頰微微泛着紅暈,流轉的眉眼間多了幾分妖豔和張揚。

李持盈抿唇,心中有些懊惱。她不記得跟湛明真有關的事情,到時候她編造一個使半真半假的事兒,自己也沒辦法分辨。長舒了一口氣,她道:“過些日子我帶你去藥王谷求醫。”

湛明真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不去。”

李持盈擰眉,不解道:“為什麽?”

湛明真:“貧窮。”

李持盈:“……我的靈石都在你那裏。”

“都?”湛明真狐疑地望着李持盈。有私庫,有好幾個儲物袋,她拿到的明明只是其中之一。見李持盈眼神躲閃,湛明真輕哼了一聲,轉了個話題道,“雪雀之事解決了嗎?黃金擂結束了嗎?你方便離開玉京嗎?”

聽到了“雪雀”兩個字,李持盈凜了凜神,擰眉道:“百靈峰不見雪雀蹤跡。”

湛明真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掩着唇打了個呵欠,眉眼間浮現出了一抹疲色來。她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伸手撿起落在身側的畫卷,遞給了李持盈道:“賠你一幅畫,你還真像以前一樣小氣。”

這是一幅畫的事情嗎?李持盈

聽了湛明真的話,心火一下子竄了起來。

不過比起先前,湛明真似乎是進步了一點點,還知道“賠償”。李持盈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那幅畫,只是瞧了一眼,她的面色就變得鐵青,像是碰到了燙手山芋一般,将那幅畫甩了出去。這一切發生在瞬間,等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低頭便窺見了湛明真耷拉的眉眼,以及那一抹傷神。

“抱歉,我、我,是我失禮了。”李持盈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她将畫卷撿了回去,塞入了袖中。她定定地望着湛明真,“人身蛇尾,那是妖國供奉的祖聖娲皇以及妖主一脈的妖體,你怎麽會畫她?”

湛明真迷茫而又無辜:“你不是忘了過情關時的事情麽?刺激刺激,或許就想起來了呢。”

李持盈語氣激烈:“我沒忘。”

湛明真補充道:“你只是單單忘了我。”

李持盈張了張嘴,無法辯駁。不過她此刻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盯着湛明真:“你我在過情關相識相知,而流丹那時候也在駐守,時常與我往來,那麽,你也認識流丹!”

湛明真點頭:“認識呀。”

“那你為什麽要燒毀流丹的遺物?”

“落葉歸根啊,留着做什麽?我怕她在黃泉道上太過無聊,便給她燒點東西。那不是她最珍愛的話嗎?我想她是十分樂意帶走的。”湛明真揚眉一笑,她盤着腿坐直,伸手點了點李持盈的前胸,“我若是死了,就讓盈兒把你燒給我。不過不能太早,至少要等盈兒立起來再說。”

李持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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