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海中火
陀思妥耶夫斯基獨自一人在這裏等着他。
他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問:“店長呢?”
這裏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個人,氣氛安靜得令人害怕。
陀思妥耶夫斯基轉身去給他接熱水,随性地回答:“在冰箱裏。”
芥川接過水杯的手掠過一道痙攣,盡管他面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這種連稱為小動作都不配的明顯變化根本逃不過陀思的眼睛。陀思妥耶夫斯基讓他坐在那裏,然後自己半蹲在他面前,仰視着他。分明是讨好示弱的動作,面上的笑容卻是深不可測。
“給你說一件事情,好嗎?”
芥川俯視他,握着手中溫熱的水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在你來之前,我是打算今天把這裏所有人都處理掉的。”
“是指全部殺掉嗎?”芥川眉頭緊鎖,目光空洞地詢問道。
他的頭發已多日未經過修剪,額前的劉海長度合适,形狀飽滿,溫和地蓋住了他蹙成肉結的眉宇,只顯露出了線形美觀的眉骨,這樣便恰好地替他把透露出情緒的五官部分隐藏起來了。此刻他的心情究竟如何,只能通過眼神與語氣去猜測。
“想得到的情報已經搜集完了,我已經厭煩了每天的觀察過程,好無聊。”仿佛撒嬌一般把尾音揚起來,“沒有什麽比這個更無聊了。”然後又刻意反轉:“在你出現之前,是這樣的。”
“是嗎?”芥川呢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陀思妥耶夫斯基對着芥川手中杯子那粼紋層疊的水面笑了。他不看近在眼前的芥川,卻看杯中芥川的倒影。芥川通過餘光感受到了他的凝視,颀長的脖頸那一片全染上了紅色。水面如實映照除了芥川龍之介那有些彷徨的、排斥的、卻又充滿了期待的眼神。
“不懂。”
芥川很喜歡對陀思說不懂。不管是玩撲克牌,還是平常的聊天,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故作玄虛地對他談論什麽主義啊之類的,芥川都直接說我不懂。
店裏客人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喜歡聊神秘主義,人少了,他就聊共/産/主/義。真奇怪,一架鋼琴,以及共/産/主/義。芥川龍之介每次都懷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但是又不好直接說出來,畢竟他還是很想聽這些話題的。他很享受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同閱讀毛選的時光。
陀思妥耶夫斯基知識淵博,廣閱東西,言辯文巧,脈思天成,每每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緊緊靠在一起閱讀同一本書時,芥川都會深深陶醉其中,虛心接受對方的知識見解,同時也在無言之中仿若約定俗成一般,和對方越來越近。等到已經無法無視這般距離時,他才會撲地一下紅了臉,趕忙拉開兩人的間隔,生怕再近一些就會兩唇相貼了。
芥川不知道的是,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夢裏一般,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語與眼神都在他一個接一個的心花思月中路過一樣,他自己的身影也會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中盤亘回旋,濺起九曲十回的溫情的漣漪,泛出噩夢或美夢競相纏繞的餘韻綿綿的酸楚與情長。在這一片情長中,他們心照不宣地給彼此留下一個個令人心猿意馬的包裝完美的閃回。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他的家族往上追溯是堅持唯物主義的紅/軍,所以他從小就受着又紅又專的教育,可能會說出很多話引得芥川不喜歡,歡迎和他一起讨論。這時,芥川會呆呆地看着他,看他英俊的面容,看他神秘莫測的神情,看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或許是為了活躍氣氛,這個時候陀思妥耶夫斯基會自己把話題接上:“不過你就此讨厭我也沒有關系。最能解救世人的往往是最惡毒的東西,最能害人的也往往是那些自封高尚的東西。時代在進步,手段也要變革,不是嗎?如果我先輩的年代就有異能力泛濫的現象,那我現在鐵定不會站在你面前,因為若真是那樣的話,第二次世界大戰就足以讓人類絕種。為此我深感榮幸,深感幸福。得虧于此,我現在才能站在你的面前,和你說話,和你一起呼吸。能夠出生在世上并遇見你,我很開心……順帶一提,我的祖父是在日俄戰争時候死的。你有在聽嗎?”
“沒有。”
“好的,那我繼續說下去了。”
芥川聽累了,閉上眼睛靠着椅背就想要睡過去,當然他不是真的要睡覺,只是想讓陀思妥耶夫斯基難堪,故意做出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尊重你的模樣,其實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說什麽在做什麽,他都有注意到。也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還是真的完全不在乎這些,也沒有責怪他,只是輕輕摸着他的臉蛋,如果心情好的話還會輕輕對他一吻,丢下一句“好好休息”,然後便踏步離開了,留下芥川龍之介一個人在空曠的房屋裏。
芥川在他走之後徐徐睜開雙眼,無休止地對着天花板發呆。
芥川對陀思妥耶夫斯基每次都這麽離開的方式沒有表明任何态度,他們兩個之間也一般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先離開,然後芥川一個人再坐很久才走,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很讨厭芥川先走。有一次芥川收到樋口的消息,說森鷗外對他有事情吩咐,他站起來就想走,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直接摁在座位上,臉色極差地盯着他說:“別走。”
芥川驚訝地看着他。因為被摁在椅子上,所以芥川只有擡起頭來仰視他:“為什麽?”
“要走的話,我現在就讓你去和上帝見面。”陀思妥耶夫斯基笑嘻嘻地警告着。
“你該聽一聽《國際歌》了。”
“留下來吧,我唱給你聽。”
芥川很無奈。但他沒有明着要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對的意思,便乖乖坐下了。
他沒有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動過殺心。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偶然一次,他想到這個問題,忍不住問:“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邊調動着棋盤上的棋子位置,一邊理直氣壯頭也不擡地回答:“不會的。”
“為什麽這麽确定?”
“因為你愛上我了。”
芥川露出了難過的表情:“請不要說這種話。”
“為什麽不要?”
“很沒有禮貌。”
“抱歉,請原諒我的無禮。我改一種說法。你正在愛上我的過程之中。”
“這有什麽區別呢?你就這麽希望我愛上你嗎?”
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難得地也做出了憂愁的神态,眉眼平添悲傷:“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擁抱……誰曾見花兒彼此不容,姐妹把弟兄輕蔑?陽光緊緊地擁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但這些接吻又有什麽意義呢?要是你不肯吻我?”
芥川狠狠地給了他的肚子一拳。
“代表雪萊消滅你。”
“我錯了。”他一邊捂着肚子,一邊苦笑着回答。
這就是芥川和他的日常來往模式。就在一架鋼琴面前,再上一杯茶或者一杯酒就可以展開。芥川一直覺得這很奇怪,甚至很詭異,卻又總是配合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進行到最後,以至于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動了感情。因為他真的随時随地都會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
現在也是如此。
芥川直接說“不懂”,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沒有介意。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慢慢坐上芥川對面的座位。那旁邊不知何時擺放了一架大提琴。
“喜歡莫紮特嗎?”
“聽說過。”
“《洛可可主題變奏曲》。”陀思妥耶夫斯基拿起了放在腳邊的大提琴,“就是按照莫紮特的風格寫成的。你知道作曲者是誰嗎?”
“不懂。”
“柴可夫斯基。”他依舊不介意芥川敷衍的回答,“曲調與莫紮特的作品具有相似性,也完美體現出了柴可夫斯基獨特的藝術個性。如果想要了解俄羅斯音樂的話,一定要好好欣賞它。”
“沒有欣賞的心情。”
“不想聽?”
“不想聽別人彈奏。”
“那如果是我呢?”
“請吧。”
“本來想為你拉第二變奏的,但是這一部分需要大提琴與樂隊之間的配合,組合成一種互問互答的音樂節奏,一個人是演奏不出這種效果的。這種效果聽上去就好像是好友之間在親切敘談。我們不是好友,你也不會大提琴,所以我就改變主意了。”他解釋着。
“那麽現在你所奏的,又是哪裏呢?”
“第三變奏。”他的手頓了頓,然後睜開眼睛與芥川對視着,彎起了一個堪稱痛心的微笑:“浪漫又悲戚的戀歌。”
芥川點點頭,沒有回答。
“為什麽選擇這一段變奏呢?”芥川問。
“因為別無選擇。”
“不會沒有選擇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早就準備好的選擇。”
“但是我在選擇了這段變奏的那一刻,就再沒有了其他可能。”
“你可以選擇收回你的大提琴。你永遠都會有一個選擇。”
“而我選擇了你。”
兩人之間又開始了沉默。
沉默并不是毫無意義,有時會在某些特定場合與時間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魅力。非要比喻的話,維多利亞·希斯洛普在不久之前就曾比喻過,沉默就像最漂亮脆弱的肥皂泡升到空中時那般,清晰可加,五彩斑斓,可最好還是不要去觸碰它。
芥川龍之介靜靜地坐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對面,聽着他拉奏出來的聲樂,看着他沉醉其中的神情,再次感到那種煩躁且輕生的情緒被漸漸填平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每次都能夠治愈他那不穩定的狀态。醫生稱其為情緒病。只有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邊,他才能夠徹徹底底擺脫病人的身份,成為一個需要溫柔話語與情趣娛樂的普通人。
他已經太久沒有做過普通人,久到他快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而他身邊的那些人,無論是太宰治還是誰,要麽從來都沒有尊重過他身為人類的身份,要麽就是關系點到即止,不能再繼續深入他的世界。
他是黑手黨,是殺手,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得是個人。是人就會需要得到治愈與關懷,否則是活不下去的,沒有人能夠在整整将近一百年的人生中全部在痛苦中度過,數萬個日子中都不需要治愈與關愛的人類是不可能存在的。至少他做不到。
于是芥川龍之介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眼裏卻堪堪落下淚水來。他沒有抹去眼淚,也沒有發出抽泣的聲音,只是任其慢慢滑下,像是被奪去了魂一般坐在那裏沒有動彈。
這時,對面醫院建築的顏色開始變紅,須臾之間便灼燒了起來。不知道是誰在那裏放了火,也許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幹的也說不定,總之火災就在此時遽然降臨。
形成流動式叢林的火海靜靜切斷了城外關山與城內的分界線,兩者都在火海的蔓延之中隐隐泛起明亮的赭紅色,深深砌入飄着細雨的夜空并将一幢幢廈樓屋牆隐藏起來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絲毫不為所動地拉動着大提琴。兩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因此彼此的眼眸都在近在咫尺的火光之下染上了紅色。陀思妥耶夫斯基溫暖的手心中也跳動着橙紅色的光輝,随着他拉動琴弦的動作翩翩起舞。
潮熱感不斷增強,已經到了不能無視的地步,芥川這才慢慢轉過頭看向對面,發現整個天空如同含了滿口鮮血的鯊魚,身下就是被其咬殺吞吃的雜魚群,一起散發出要命的硝煙與血腥氣味。雨下得太過于溫和緩慢,無法對火勢造成實際影響,仿佛命中注定誰都不能阻止這悲歌似的災害一般,簡直就像是微涼海底裏綻放的一團火焰。
命中歌。海中火。
陀思妥耶夫斯基揚起了陶醉于音樂中的微笑,用琴弓把顫動的琴弦發出的樂音送往了天心。音色優美,節奏苦澀,旋律浪漫。
陷入微睡的深淵,優雅地微笑賜降死亡。
“能聽明白我在音樂裏想表達什麽嗎?”
“不懂。”
“也對。每次你都會說什麽也不懂,但是我一定會繼續說下去。你可知道原因?”
“因為你無聊。”
“不是的……是因為……”
琴息樂畢,他放下了琴弓,與芥川龍之介四目相接,忍不住嘴角徐徐上翹,笑意流上眼角眉梢。
“你是我的意外。”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留言!許多人都在對陀和芥的感情做推測,但是大家多數都偏向于陀是在欺騙,在耍芥川,害,其實當初我确實有這個打算,把兩人之間的感情寫成鏡花水月,一場騙局,但仔細一想,哪裏來的這個必要呢?遂放棄了。
我們為什麽要驚動愛情呢?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