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爆發

車上的談話秘不可宣,方知樂踏上人跡罕至的小路,在衛悠青的目送下進了屋。

衛悠青放心不下,親自來送,還給她帶了很多應急物品。

方知樂把背上的大書包放下,內心有點感動。

原以為這個世界的人都是紙片人,最多不過NC,甚至因為作者塑造的人物太過狗血,在穿書之初,她并不打算與除葉瑜之外的任何人産生更多接觸。

沒想到短短數月,竟有了可以相交相付的朋友,方知樂坐在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上,輕輕笑了一下,面色動容。

她打開電腦,想要再次聯系黑臉,把揭發孫家罪行的計劃布置得再精密一些,最好是天衣無縫,讓她可以悄無聲息地避開這場動亂。

誰料她打開電腦的瞬間,彈出來的壁紙彈窗上滾動着一條“爆”字加粗消息。

【椿陽中學霸淩集團曝光,在校學生長期慘遭虐待……】

瞬間,方知樂天靈一涼,滿腦子都是兩個字——“完了”。

打草驚蛇,猝不及防。

以椿陽中學為噱頭,報道之初就吸引了大批流量,網民群情激奮,幾乎要炸。

裏面夾雜圖文,甚至還有視頻,大段大段的文字從椿陽中學切入,視頻裏出現的人卻是孫黎。

方知樂打開手機,發現不只是本地新聞,還有各大社交平臺,【椿陽中學霸淩】詞條居高不下,熱度爆炸。

一時間,方知樂緊張的手掌都濕了,滲出黏膩的汗水,差點抓不住手機。

她迅速登上論壇,給黑臉打錢讓他查一下這個熱度的來源。

黑臉辦事效率極高,五分鐘內就整理出來這則霸淩消息在網上的傳播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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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裏,按照時間順序整理了孫黎從初中開始的霸淩行為,受害者被馬賽克,出境的大多都是孫黎的單人鏡頭。

發布視頻的人雇傭了最擅長調動情緒的寫手,調高了對用戶精準投放的阈值,孫黎的每一個視頻都會以直面沖擊的方式推廣給關注[校園霸淩]的用戶。

一時間,某個高校的實驗室、圖書館、食堂,某個大型公司的老總,某個演員、愛豆,就會刷出這樣一條充斥着欺淩、逃無可逃的恐懼、窒息的視頻。

他們也許有過相似的經歷,視頻和文字帶來的沖擊讓他們怒不可遏,迅速轉發到自己的交際圈,并附上一道“民憤”。

黑臉說,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消息投放,加之視頻無法造假,霸淩事件已經上了“實錘”,最開始是有人在操縱流量,而到了現在,不到一小時,已經成了民衆自發的“指數型”增長的熱度傳播。

方知樂半癱在床上,額頭冷汗津津。

她咬牙給黑臉留了一條消息,然後把某張留有孫家罪證的所謂和政/府合作的文件,拍下來,通過手機號碼,發送到監察長的私人手機。

消息顯示發送成功,方知樂正在使用虛拟卡,但只要使用通信,虛拟卡也會暴露位置,她迅速又發了一條。

“我只是一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舉報人,我還有其他孫家的罪證,請給我一個安全的信息發送接口,我現在就能發過去。”

發完這條信息,方知樂緊張地盯着手機的時間,要是三分鐘之內沒有收到回複,她就得迅速換下這張卡。

兩分鐘,一分鐘,三十秒。

“叮。”

一個網址發送而來,方知樂連忙截圖、關機、摘卡,把孫家所有罪證都發了過去。

U盤她還沒有收到,她剛讓黑臉線上更改配送地址,直接送到巡查點,收件人為監察長。

做完這一切,方知樂一顆心始終沒有落在地上。

她趁着孫家還沒從霸淩消息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把證據送了出去,後面發生的事情她無法插手,也無法得知。

從遞出去的那刻起,她就變成了瞎子。

網上的輿論甚嚣塵上,已經有人扒出來視頻裏面霸淩者的孫黎身份,随之“霸淩微信群”的聊天記錄也陸續發出。

事已至此,矛盾直指孫黎,方知樂只能翻着這些視頻和曝光的截圖,試圖跟上事态的發展。

受害者的信息被保護得很好,但基本上,每個受害者都會“出境”,因為她們屬于孫黎霸淩史上的一環,齊齊整整才能徹底錘死孫黎。

方知樂從上往下翻着,幾乎把現有的網上能看見的所有證據都翻了一個遍,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為什麽沒有她的?

從霸淩發生的場地——方知樂的宿舍——可以分析出來其中一個人是王珊,另一個手背有明顯疤痕的是韓琪,兩人甚至多次“出境”。

可“方知樂”卻在這些證據裏銷聲匿跡了。

Ⅰ 她像是從來都沒有被霸淩過,視頻裏、微信群裏,甚至連孫黎偷拍的圖片裏,都沒有她。

像是特意把她幹幹淨淨地摘了出來。

方知樂心中一驚,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從她心裏冒了出來。

短期內,她不敢再用手機卡,沒辦法打電話。

屋子裏有知書提前布置好的安全WiFi,方知樂通過微信給葉瑜發了一條信息。

【laugh】:中午吃的啥呀,給個建議

這條信息,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回複。

信息之下,躺着好幾個語音通話無人接聽的标志。

正如方知樂這個人從京市城區消失一樣,葉瑜也從人間蒸發,再也聯系不上。

椿陽中學的每個早自習,都充斥着混吃等死的消極氣息,坐在教室裏的不是祖國的未來,不是青春活力蓬發的少年,是一個個無病呻吟的怨夫怨婦。

這周的氣氛有點不一致,又要上課和周末還不夠的抱怨變成了故作神秘的竊竊私語。

所有人都在小聲交頭接耳,故作高深,一幅不敢聲張卻又無比好奇無比雀躍的樣子。

“诶,孫黎進去了。”

“不可能,她背後站的是孫家。”

“你別不信,我家裏有人在公安,幾天前就立了案,還是上面下的督導組,昨天就來咱們區了!”

“什麽督導組,孫黎招來督導組,她把椿陽中學給燒了也到不了這種力度吧……”

“你傻啊,孫黎算什麽,那是她背後的孫家。”

“不可能,孫家那根系密密麻麻,咱們班就有不少人家裏和孫家有來往……”

最後一句成了衆人噤若寒蟬的寫照。

孫黎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實行她隐晦的霸淩統治長達兩年,絕對脫不開背後的家族力量。

那些和孫家有業務往來人家的孩子,以孫黎馬首是瞻。

孫家在京市屬于上層,除了葉周兩座大山以壓倒性的勢力擋在頭上,再沒什麽可以忌憚的人家。

加上孫家的發家史野蠻殘暴,涉及的又是房地産等金融命脈,孫家的人向來橫行無忌,一朝被查,還是上面下來的督導組,無疑是在京市掀起一場臺風指數的風暴。

葉瑜沒心思聽她們閑談,她焦急地抿了一下嘴唇,因為連日的擔憂奔波,她的嘴唇起皮皲裂,一說話就扯着嘴角,隐隐作痛。

在嘴唇傳來的鈍痛中,葉瑜看向手機。

這是她今天第七次看手機的消息。

就連一周前,她因為揭發孫黎霸淩的信息被葉無蒼請去老宅喝茶喝了三天差點出不來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樣心慌。

奶茶店,方知樂的家,小花去過的診所,呂一鮮,韓琪,甚至挖出了王珊,她都一無所獲。

聊天框裏是方知樂幾天前給自己發的消息,那時候她去了老宅,手機被沒收,沒有任何聯系外界的途徑。

那時候,方知樂一連三天,都給自己發很多消息,從文字裏可以看出來她越來越着急,越來越害怕。

消息戛然而止在四天前。

【laugh】:你上線了記得回我消息,我很擔心

葉瑜的心裏焦躁得宛若狠狠攥了一把。

聯系不上對方的感覺,比給她一拳還要難受。

微信界面置頂的還有衛悠青和知書的聊天框,她們答應自己會幫忙打聽下落,卻一連幾天都毫無進展。

所有的監控錄像都沒有看見方知樂的身影,她就像一個影子,憑空人間蒸發。

知書甚至動用了軟件的追蹤功能,通過方知樂安裝的安全軟件進行定位,也一無所獲。

葉瑜神經質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已經被她啃禿了一小塊。

要是再找不到方知樂,她就要報警了。

中午散學,阿發沒有等在以往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輛豪車。

窗戶搖下來,露出雪叔的面孔,他示意葉瑜上車。

葉瑜面容冷淡地上了車,一言不發。

“老爺子要找你。”

她的狀态似乎在雪叔的意料之中,雪叔并沒有多說什麽。

葉瑜看向窗外倒退的風景,她今天穿着方知樂送的毛呢大衣,初秋的天氣并不涼爽,夏老虎時不時反撲,雪叔老人家的車內沒開空調,她的額角滲出一片薄薄的汗。

“我不想去。”在一片燥熱中,葉瑜內心冰涼,平靜開口,“我要找人。”

雪叔沉默幾秒,“孫黎死了。”

葉瑜眼睛驟然瞪大,怔然道:“死了?怎麽可能?”

“她的死相很慘,全身沒有一塊好皮,孫家徹底瘋了。”

葉瑜喃喃道:“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雪叔看向她的目光近乎愛憐,“孩子,等會兒見了老爺子,你就知道了。”

葉瑜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些天你做的事情,老爺子都知道了。”雪叔一語帶過,“他有話對你說,但你放心,沒有人會傷害你。”

葉瑜不怕他口中的傷害,她把自己縮到一個繭裏,外面是不堪一擊的外殼,卻固執地不肯露頭。

“我沒有話和他說。”

雪叔嘆了一口氣,“那你有沒有事情托她幫忙……比如,你在找的人?”

葉瑜猝然轉頭,目光沉沉,“你們知道?”

雪叔撩了一把她的長發,垂下目光,“老爺子的行事作風,你應該清楚,你永遠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但你必須時刻忌憚、關注、盯緊了他,因為他的一言一行,與你的利益切身相關。”

“小瑜,你得去聽聽他說什麽。”

葉瑜的嘴唇抿成一道線,開裂的嘴角滲出淡淡血絲,口腔裏彌漫血腥味。

她再次咬牙,撕開唇角的傷,在尖銳的疼痛刺激下,冷靜下來。

“叔叔,你有什麽話對我說嗎?”葉瑜的聲音低了下去。

雪叔看了她很久,在下車的時候說,“有時候,什麽都不說會更好。”

這是一句分不清是推脫還是提點的回答。

葉瑜走進老宅,葉無蒼沒有在書房。

他彎着腰在一塊“土地”前忙活,那是憑空挖出來的空地,撒滿直升機從國外空運而來的肥土。

“小時候,老媽喜歡種辣椒,”葉無蒼把種子撒近挖好的坑裏,用土填實,“什麽難吃的菜放辣椒一炒,就有了味道。”

“你們很幸福,沒體會那種苦日子。”

葉無蒼似乎在笑,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觀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傑作。

好像已經隔着數月的時間,看見滿片豐收的景象。

可空地上只有土。窮人也吃不起直升機空運的土種出來的辣椒。

“來這邊坐下吧。”葉無蒼走到露天陽臺的小亭裏,神出鬼沒的傭人倒了一壺茶。

葉瑜沉默着跟在他後面,坐在距離門口最近的竹凳上。

“植物的生長就是那麽不經意,一轉眼,就長出一大片,”葉無蒼喝了一口茶,眯起眼睛道,“小瑜,你比它們還讓我驚喜。”

把她比作植物,葉瑜沒有任何反應。

好在葉無蒼也不在意,繼續道:“先說說第一點,你知道雜草為什麽除不盡嗎?”

葉瑜低下頭,“生命力旺盛。”

“這只是表象,”葉無蒼笑着搖頭,“無用的草被稱為雜草,人們會把他們比作病毒,稍有不慎就會趁虛而入,瘋狂滋長。”

葉瑜依舊不言。

葉無蒼的手指敲在青瓷杯沿,平靜道:“它們,厲害的是順勢而為。有雨借雨,有草借草,借助一切有利自己的外力,占據天時地利。”

葉無蒼說完就看向葉瑜,目光流露一絲贊許,“這一點,你做得非常好。”

葉瑜面色從容,心裏升起些許怪異。

“督導組全國巡查,其中一個負責人曾經清掃官商勾結,對商戶重拳出擊,最恨吸血害人的資本家,在他經過的時候遞上證據,這一拳,乘得風夠勁,打得夠狠。”

這句話說完,怪異感迅速擴大,葉瑜心中疑惑極了,她并沒有給督導組遞什麽證據。

葉無蒼不在乎葉瑜如何反應,兀自說下去。

“第二點,除草要用專門的除草劑,對症下藥,用量精準。”

“葉泰只是把這些年你應得的股份分紅給了你,你就能用這些錢買到孫家拼死拼活想要掩蓋的東西……這一份對犯罪的敏銳嗅覺,和果斷刁鑽的心思,真讓爺爺大開眼界。”

葉瑜心裏像是有一根弦斷了,她突然明白了什麽,腦海裏閃過一個人的名字。

葉無蒼看着葉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滿意的作品,“我很期待你接下來的表現,如果我給你一家公司,你能做出什麽成績?”

葉瑜瞬間白了臉色,她張了張口,說了句“不是”。

葉無蒼說,“哦?什麽不是?”

“不是我做的,”葉瑜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艱難無比,“我只是讓孫央央幫我整理孫黎的證據,然後……”

“哦對,”葉無蒼打斷葉瑜的話,“忘了你還很會用人。”

葉瑜立刻接話,再次重申,“那些事不是我做的。”

她着急了,慌亂中露出一點馬腳。

葉無蒼對上她的視線,輕輕一笑,“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那個人叫方知樂,對吧?”

葉瑜瞳孔驟縮。

他用看透一切的目光審慎打量,滿意中又夾雜着一絲感慨,“會用錢,會用人,一擊必中,還會狡兔三窟。”

“方知樂,你借方知樂的手攪弄風雲,就算孫家的人查,也只能查到她頭上,尋仇也尋不到你,害不了葉家,這份心機謀略,還有連我都看不出破綻的演技,不愧是我葉家的孩子。”

葉無蒼的語氣很是懷念。

從始至終,葉無蒼仿若在自說自話,葉瑜剛想戳破真相,逼問方知樂的下落,可轉念一想,葉無蒼不是臆想症患者,他憑什麽就認定這一切是自己主使?

除非……葉瑜快速開口,目光警惕,“你把方知樂怎麽了?”

葉無蒼搖了搖頭,嘆氣道:“小瑜,你不該對我這樣敵視,我沒有動你那朋友一根汗毛,反而還把她從孫家手裏救了下來,要不是我的幫忙,你估計這輩子都找不到她。”

“謝謝,”葉瑜的手掌攥得很緊,垂在身旁,渾身肌肉繃緊,“可以讓我見她一面嗎?”

葉無蒼稀罕道:“小瑜似乎對她很重視?”

葉瑜勉強一笑,不答反問道:“是她和您說,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

“小瑜是要尋仇,懲罰背叛你的人?”葉無蒼笑了笑,“我看她過得也不好,不如就算了。”

葉瑜閉了一會兒嘴,現在她心裏是一團亂麻,糾纏的線讓她無法找出一根能夠捋順的線頭。

她得冷靜下來,找到那根線頭。

“孫央央,我打算給她一筆錢,送她和她的母親去國外。”

葉瑜忽然起了另一個話頭。

“挺好,恩威并施,她們現在沒什麽用。”

葉無蒼眼中的滿意并沒有消失。

葉瑜沉吟片刻,“方知樂也是一樣。”

她擡起頭,看着葉無蒼的眼睛,“我可以處理我的人,對吧?”

葉無蒼沒有反駁,也沒有贊同。

“你和小雪的行事有點像,”葉無蒼眯起眼睛,懷念道,“他從來都想給人留一條活路,無論那人是可以放過的無足輕重的小蝦米,還是握着重要機密的‘污點證人’,後來我們在上面吃過虧,他有沒有和你說過?”

葉瑜小時候經常聽他們念叨過去的事,耳濡目染也記住不少,卻只能入耳,不能入心。

“有些虧還是有必要的,”葉瑜擡起頭,“如果我說,方知樂對我,和雪叔對您同樣重要呢?”

葉無蒼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情,笑得胡子都抖了起來。

“哈哈哈,果然是小孩子。”

葉瑜一臉冷靜,絲毫不退。

笑過之後,葉無蒼終于開了口。

“好吧,既然如此,讓你見她一面。”

葉瑜開口,“代價呢?”

葉無蒼看向門外,“小雪會帶你離開,你現在已經擁有了葉家繼承人的資格,我有國外的一切産業需要人去處理,他會帶你去鍛煉,等到合适的機會,你會回來的。”

離開?去哪兒?去多久?

葉瑜感覺眼前發黑,手腳都輕了一瞬,聲音顫抖着說出來的時候,虛浮發飄,簡直不像是自己的。

“我從來都不想競争,不想做繼承人。”

葉無蒼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半掩映在小亭植被的陰影裏,有一瞬露出幾分淩然的森寒。

“葉家風雨飄搖,需要一個繼承人。”

“你從小在葉家長大,沒有葉家,就沒有你現在的生活,你可能過得比方知樂都不如,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小瑜,人要懂得知恩,要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葉無蒼說完就往外面走,而葉瑜完全免疫這種道德綁架的勸話,她沖着葉無蒼的背影喊,“如果我說不呢?”

葉無蒼的腳步停下,意味不明道:“你知道你今天做的最大的錯誤是什麽嗎?”

葉瑜不說話。

“和敵人交談,你太心急,太浮躁,一慌就容易露出馬腳,”葉無蒼聲音渾厚,中氣十足,“你說她對你就如雪叔對我,如今我把她捏在手裏,這是你自己遞上來的軟肋。”

“我手裏捏着方知樂的命,你現在有什麽資格和我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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