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退了

在場的人都有自家的情報來源,就算沒有拍到過Ulrica的正臉,但身形、發型以及外貌特征還是清楚的。

——一個高貴冰冷宛若假人的女人。

從圓臺的後面出來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場賓客瞬間認出來面前人的身份——Ulrica。

還有人向後面張望過去,那些大部分都是和葉家有業務往來的人家。

比起Ulrica,他們更加關心請柬上面的“葉瑜”是什麽意思。

葉無蒼匆促去世,巨額財産全部給了葉瑜,連葉氏也落入葉瑜手裏。

那個在他們眼中已經被宣告死亡的葉氏小女孩,搖身一變成為整個葉氏的當家人,不可謂不震驚。

他們無比好奇,請柬上面的“Ulrica&葉瑜”到底是什麽意思,而被宣告死亡的葉瑜,又在哪裏?

“各位來賓好,感謝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本次宴會。”Ulrica上臺後站定,直視衆人,眼神平靜如湖,不起一絲漣漪,擁有無可忽視的存在感。

更讓人覺得奇特的是她的聲音,和她經過雕琢宛若雕像的相貌一樣,她的聲音同樣具有鮮明的辨識度。

一種基于女性音色的低啞,但說話的咬字卻是清晰而通透的,極富穿透力,像是一把把有力的小錘子敲在衆人耳膜之上。

僅僅是聲音,就有這樣的威力。

Ulrica說完這句話,保持沉默。

在她的注視下,所有竊竊私語的人莫名其妙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危險,紛紛住了口。

所有人漸次安靜下來,全場僅剩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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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lrica繼續開口,聲音冷靜又平穩,“既是宴會,必有酒席,我為大家精心搭配了不同的席面,希望大家不要拘束,盡情享用。”

衆人聽完,表情都有點微妙。

雖是宴會,但大家都是奔着背後之人才來的,而不是為了區區的一頓飯,再說了,什麽席面他們沒有吃過,哪裏值得單獨來跑一趟。

一時間,所有人面色各異,卻又沒有人敢出頭提出異議。

後面等候上菜的人魚貫而入,安靜有序地迅速上菜,不過幾分鐘的功夫,所有人的菜都上齊了。

“想必各位都餓了,”Ulrica這時候,聲音帶了點笑,卻并不濃烈,依舊是清清冷冷,像是随口下了什麽吩咐,又像是家庭聚會裏面年歲最長的那個人好心發話,衆人才開始動餐,“請先用餐吧。”

下面這些人裏,周美澤毫無心理負擔地拿起了筷子。

她這幾天都在為了公司的事情奔波,屬實是餓了。

再加上她根本不想懂這些人們心中的彎彎繞繞,提起筷子就開始吃飯。

周美澤面前的是一道鵝肝,左手邊是海鮮湯,右手邊是一只看起來很威武的螃蟹。

“正好是我喜歡吃的菜色。”

周美澤吃得輕快,頭也不擡。

而旁邊的周父周母看向自己面前的菜,則是表情微僵。

周母面前是她最喜歡吃的一家甜品店裏限定供應的甜品,周父面前是一道黃鳝炒粉。周母不解地看向周父,周父斂去所有表情,沉着臉搖了搖頭。

這道菜他很少吃,也算不上愛吃,卻對他來說有重大意義。這是他年少時候第一次投資成功,他的父親請他吃的一道樸素的家常菜。這道菜,代表了父親對他能力的認可,而後來,他也的确是一躍成為所有兄弟中最有可能繼承周家的下一任周總。

與此同時,其餘衆人在看見自己面前的菜品是,也是一愣,面色由疑惑變成恍然,最後轉為濃濃的忌憚、提防和驚疑不定。

他們面前的菜,要麽是自己愛吃的某款小衆食物,登不上大雅之堂,卻常常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要麽就是對自己非常重要的具有紀念價值的菜品。

有的人則更絕一點,某個繼承丈夫遺産的寡婦面前,是一碗花生羹,與當初害死自己丈夫的花生羹是同款,連碗和湯勺、吃下去的分量,都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有自己秘不可宣、無法見光的秘密,如今卻被人端到臺面前,以一道菜的方式昭然若揭,簡直就是明晃晃的示威與警告。

“Ulrica,你這是什麽意思?”

某個氣勢較盛的中年人怒問出聲,他面前是一碗紅豆湯。今早他從某個小情兒肚皮上下來之後,小情兒親手給他做的就是紅豆湯。

趁着他的問題,所有的目光或驚或怒或恐,刀子似的,朝圓臺上的Ulrica飛去。

Ulrica無視所有人探視的目光,站得穩穩當當,嘴角若有似無地噙着一抹笑。

她輕笑:“諸位難道不喜歡嗎?”

“你把我們叫過來,就是為了戲弄我們嗎?”有人憤怒出聲,“Ulrica,雖然你很厲害,但這次你把京市所有夥伴都得罪了,恐怕不是明智之舉吧!”

Ulrica輕笑出聲,伴随良好的收聲、擴音設備,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那各位在葉無蒼去世後的幾天內,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各個操作,是‘夥伴’行為?”

衆人都是一愣,葉無蒼去世,葉氏股票動蕩,他們當然得争着搶着去分一杯羹。

尤其是葉家沒有掌權人和繼承人的情況下,誰不去搶誰是傻子。

當然,一些人确實做法有點過分,釜底抽薪還不夠,還要把葉氏的活路給斷了。

但那畢竟是少數!主要是因為葉氏之前和別人結了仇!

大部分人只不過是你争我搶、敗者為寇。

而且,更有甚者……想到這裏,有人不解道:“Ulrica,明明你才是搶最狠的人。”

葉氏的産業涉及的範圍,近些年都在往高新技術産業轉移,TR公司大陸分部在葉無蒼死後,對葉氏窮追猛咬,他們甚至都來不及咬上一口。

明明Ulrica才是那個取得最大利益的人,現在憑什麽來質問他們?

“那你們私下裏打算聯合在一起,對付我這個‘洋鬼子’,也怪我太狠了?”Ulrica笑得很開心,她嘴角的弧度不斷往旁邊輕扯,玫瑰色的唇瓣彎曲出好看線條,整張臉唇紅齒白,色彩分明。

“京市商家的作風,果然十幾年如一日,排外,且難登大雅之堂。”

“你們以為聯手把我排擠出京市,我就沒辦法在大陸立足?你們以為葉無蒼死了,就能聯合在一起獨占葉氏的財産?”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個都想着怎麽從別人身上撕下一口肉,難道這也是我沒教好?”

Ulrica這番話屬實當面打臉,說得毫不留情,幾乎把所有人的面子都扯出來放下腳底踩。

二十多歲的黃口小兒,竟然如此不給面子!

有些人當即就摔了椅子,憤而離開。

Ulrica根本沒去看離開的人,她依舊笑得好看,笑得胸有成竹,笑得風輕雲淡。

“諸位啊,都來到這裏了,我把你們愛吃的菜端到面前,怎麽都不吃呢?”

是啊,他們再憤怒,但面前的菜總是真的。

那些秘不可宣的豪門秘密,本該在小衆範圍內徹底封死,就算在角落裏發了臭,也絕對不能暴露在陽光之下。

可Ulrica卻掌握了在場所有人的秘密。

這可不是有錢二字可以解釋的。

盤根錯節的人脈情報網,深不可測的心機智謀,和瘋子般不給人後路的行事作風,單獨拎出一個來,就足以讓他們吃不消,更不用說Ulrica三者全部占據,實實封死了他們的後路。

“還是說,”Ulrica的笑容瞬間消失,面無表情道,“你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現場霎時鴉雀無聲,死寂窒息的氛圍彌漫,仿佛連空氣都凝固凍結。

過了半分鐘,Ulrica擡手看了眼時間。

她這一動,現場的目光也随着她僵硬移動。

“呀,只記得吓唬你們,都忘了正事。”

說話間,有個保镖走上來在她耳邊說了什麽,Ulrica忽然着急起來,神色也不複剛才游刃有餘。

她站在話筒前說:“大家不要多想,我沒有惡意。”

衆人看着她,目光忌憚中又有點一言難盡。

這話說得實在是敷衍和沒有誠意。

說話間,Ulrica擡頭往二樓窗戶上看了一眼,有人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生怕二樓忽然出現一堆黑衣人架着槍朝這裏一片掃射。

“今天請大家來,主要就是公布一件事情。”

“鄭重介紹一下,”Ulrica頓了一下,這次望向的是一樓門口,“此次宴會的主題。”

Ulrica指了指自己,抛下一個足以炸平山海的巨型炸彈,把所有人都給燎懵了。

“我是葉瑜。”

這句話的語速很快,仿佛只是随口一說,并不重要,也并不需要所有人聽清。

Ulrica說完不給所有人反應的時間,徑直走向臺下,那裏是封閉式回廊的入口,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之間入口出閃過一角,依稀是個女人的裙子。

衆人機械地收回視線,後知後覺Ulrica剛才說了什麽驚人的話語。

剎那間,現場宛若燒火的鐵鍋裏倒入一瓢寒涼的冷水,霎時炸了鍋,爆發刺耳的喧嚣聲。

周美澤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爸媽,你們剛才聽見什麽了嗎?我怎麽聽着她說自己是葉瑜呢。開玩笑吧,她怎麽可能是葉瑜。”

周母對上她的視線,輕嘆搖頭,“孩子,你再仔細看看。”

“再看也不是一個人啊。”

笑話,Ulrica那種陰狠毒辣的人,怎麽可能是她記憶裏軟糯善良的葉瑜。

兩個人根本就是雲泥之別。

周美澤在腦子裏極力回憶Ulrica的樣子,但第一時間浮現眼前的,就是那雙通透的琥珀色瞳仁。

而葉瑜,似乎也有這樣一雙眼睛,只不過肌肉拉扯的力度不同,那雙眼在七年前總是溫溫柔柔的,如今……滿是冰冷的銳利。

等等,為什麽她會把兩個人的眼睛聯想在一起。

一個人就算相貌發生再大變化,眼珠總是一樣的。

那麽也就是說,兩個人,擁有同一雙眼睛……

周美澤漸漸僵硬成一座石像,心裏浮起一個詭異無比卻好似是唯一答案的猜測。

這時,Ulrica從走廊回來,面上表情生動許多,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重新回到話筒面前。

她說:“在場各位叔伯姨娘有不少都是看着我長大的,仔細瞧瞧,是不是能看出幾分熟悉呢?葉無蒼已經去世,他的遺囑已經進行公證,我是葉氏的繼承人,葉瑜。”

葉瑜說完這串話,極輕極緩地眨了一下眼。

仿若眼皮上有什麽東西墜着,重于千鈞。

她輕聲開口:“同樣,我也是TR的大陸負責人Ulrica,在大陸擁有最高決策權。”

“諸位面前的菜,是Ulrica和葉瑜兩個人能達到的力量,這次叫大家過來,只是為了給大家看看我,看看葉瑜,也看看Ulrica,以便以後能友好相處。”

“對啦,Ulrica是我的英文名字,諸位家裏涉及外貿較多的,或者已經改了國籍說不習慣中國話的,可以繼續稱呼我為‘Ulrica’,剩下的嘛,請叫我的本名,葉瑜。”

葉瑜适時收口,給下面的人留足了反應的時間。

然後,一震椅子倒地的聲響,周美澤從座位上瞬間站起,動作間帶倒了椅子,還弄翻了面前的湯碗。

她顧不得抖落衣服上的東西,沖葉瑜大步而去,面色激動不已。

“葉瑜!”

可還沒走到圓臺前,幾個保镖神出鬼沒攔住她,不讓她靠近。

周美澤站在圓臺下面,仰頭看着葉瑜,面色激動又忌憚,試探道:“葉瑜?”

此時,在場的人裏有不少開始回過味來,他們自然知道葉家和周家曾經有過婚約,婚約的主人公還是在場的兩位女人。

只不過,葉瑜已經率先一步上位,從葉家的女兒搖身一變成為葉家的掌權人,同時還兼任TR大陸分部的負責人,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周家也望塵莫及。

很多人認出周美澤,以看笑話的心态看周美澤被攔下。

倒是有一些與周家交好的長輩皺眉看向周父周母。

孩子這樣不清醒,做父母的怎麽不攔着?

葉瑜看了周美澤一眼,心情毫無波動,她擡手讓保镖離開。

保镖一走,周美澤立刻來到葉瑜面前,氣喘籲籲道:“你還活着?”

葉瑜面色清冷,依然是Ulrica的樣子,但在公布身份之後,周美澤就感覺憑空多了層無形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走。

只要是葉瑜,她就完全不用害怕。

只要她是葉瑜,那麽她就是自己的妻子。

葉瑜總會是自己的,就像天空中總有太陽,月亮總會西沉一樣,葉瑜是她的,誰也搶不走,誰也無法改變。

“太好了……你還活着,走,跟我回去。”周美澤見葉瑜不動,便上前一步去拉她。

葉瑜當即後退,擡手躲過她的拉扯,同時瞬間瞄向後面,心虛地眨了一下眼。

葉瑜眨着眼快速說:“葉家和周家的婚約,我已經請你的父母做過見證,如今不作數了。”

話筒清晰地把這句話傳到每個人耳邊,周美澤乍一聽無法理解,急切道:“為什麽啊?”

葉瑜取下話筒,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剛才在三樓,你明明很怕我。你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我。”

周美澤下意識要反駁,葉瑜冷目看來,沉聲道:“你已經見過方知樂,大概也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從七年前,我們之間就注定不可能了。”

周美澤如遭重擊,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苦與辣交織,刺得她眼睛都疼了起來。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個發展,她怎麽可能不喜歡葉瑜呢,不對,應該是,葉瑜怎麽可能不喜歡自己呢?

“你為什麽會不喜歡我?”周美澤頭疼欲裂,卻實在疑惑。

她還想上前一步抓住葉瑜,但邁出一步,眼前就開始冒金星,頭疼得更加厲害。

周母見此情形,連忙走過來,向葉瑜請求道:“這孩子還年輕,心思一時轉不過來,你們可以下去說嗎,別讓她在臺上出醜。”

周母曾經對葉瑜很好,葉瑜對她的要求很少反駁。

葉瑜點了點頭,率先走了下來。

周母想要上前扶住周美澤,帶她離開,卻被她用力推開,堅決地跟了上去。

兩人在走廊中停下,走廊另一頭的欄杆上趴着一個看起來無聊透頂的人。

周美澤望着方知樂的側臉,怔怔道:“你喜歡她。”

葉瑜也看方知樂,面色柔和道:“是啊,很喜歡。”

方知樂身上的衣服和葉瑜身上的是同款系列,一個華麗柔和,一個冷豔素淨,周美澤的眼睛被刺得更加酸澀。

葉瑜看了眼時間,抿唇道:“我要說的說完了,你還有什麽要問的,或者,你想提什麽要求都可以。”

周美澤沉默不言,葉瑜等了半分鐘,催促道:“快點,你要是想不起來,以後可以打給我的秘書。”

“你,”周美澤頓了一下,茫然道,“你很着急嗎?”

着急到,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葉瑜點點頭,看向方知樂,眼眉一彎,“我還要和她去拍一套寫真呢。”

周美澤沒有任何思索地就問了一句,“婚紗照?”

葉瑜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搖頭,“不是,就是寫真而已,感覺和她的合照太少了。”

“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葉瑜從衣服的夾層裏取出一個請柬遞給周美澤,“下周我們舉辦婚禮,你可以順路來參加,這個請柬是簡陋版的,正式通知是明天。”

望着手裏的請柬,方知樂&葉瑜,這五個字終于刺得她眼睛流出淚來。

她淚眼迷蒙地擡頭去看,葉瑜已經轉身離去,腳步歡快地走向方知樂。

百無聊賴的人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臉上是下意識流露的喜悅與愛慕。

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周美澤感覺心髒在疼,好像從此時起,她失去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本該屬于她的東西。

她懷着濃濃的疑惑與不解,心髒好似忽然空了一塊,整個人就像一張單薄的紙張,在狂風的吹襲下,漸漸分裂成無數碎片,然後,

她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轉過身去,讓彼此都能留有幾分體面,卻固執地不肯移開視線。

她看見葉瑜捧住方知樂的臉,和她熱情相擁、接吻。

她看見葉瑜拉起方知樂的手,開心地像個孩子蹦跳離開。

她看見……周美澤頭暈目眩,再也受不住打擊,仰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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