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天晴

寫真是臨時起意，起碼方知樂在上車之前，是不知道要去做什麽的。

“你把我打扮成這個樣子，不打算讓我在宴會上露面？”

葉瑜扶着她的腰，把她送進車裏，然後和她坐到一起。

“不打算，”葉瑜側臉冷靜，眼裏卻帶着笑，“你是我一個人的寶貝，讓那些烏煙瘴氣的人看什麽。”

京市整個上層家族，掌握百分之八十京市財富的人被葉瑜形容成“烏煙瘴氣”。

方知樂：……不想說話。

“那你要帶我去哪兒？”

葉瑜但笑不語。

方知樂扒上前面的副駕駛，對開車的小石問，“你知道要去哪兒不？”

小石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笑道：“知道，去拍寫真。”

方知樂扭頭看向葉瑜，驚訝道：“寫真？”

說完，她想到什麽，單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迅速縮到遠離葉瑜的窗口邊。

“你要做什麽，我可說好了，不準拍照片和視頻的，我不是那種人。”

葉瑜坐得四平八穩，低聲道：“過來。”

方知樂頓時又挪走幾寸。

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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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拍那種，”葉瑜直直看向她，目光把她盡數籠罩，“你把我當什麽人了，過來。”

第二次喊“過來”，方知樂放下胳膊，猶猶豫豫地往葉瑜那邊蹭。

葉瑜今天的打扮過于成熟，加上身上那種上位者的氣勢，總讓方知樂有種自己被包養的感覺。

加上剛才的“寫真”烏龍，方知樂怎麽看怎麽想叫她一聲老變态。

而且，葉瑜這幾天在家裏養着她，吃喝伺候都是奔着伺候月子去的，臉上就差明晃晃地寫着“養好待宰”四個字。每天晚上，除了最後一步，她差不多都做了個遍。

哦不對，是每天晚上好幾遍。

老變态。老流氓。

哦不對，明明自己的心理年齡更大一些。果然人不能色色，會變老。

方知樂将信将疑地挪過去，還沒動多少，就被葉瑜長臂一伸，攬腰摟進懷裏。

“你那是什麽眼神？”葉瑜自然聽不見方知樂的腹诽，毫不在意地和人聊天。

難不成是剛在臺上說了那麽多話，給人下馬威的時候差點沒剎住車，讓方知樂等急了？

“不是不讓你出來，今天是退婚宴，晦氣，你沒有出來露面的必要，我的愛人不需要給任何人解釋，”葉瑜手上摟人的力度又加重了點，“等之後的婚禮，再請他們出席吧。”

方知樂正在悄悄和葉瑜的手指作鬥争，聞言動作一頓，重複道：“婚禮？”

“嗯，婚禮。”葉瑜不動如山，默不作聲繞開方知樂的手，繼續貼着她的側腰。

側腰弧度很奇妙，凹進去的線條讓她的手放得無比順暢，也無比舒服。

放上去就不想拿開。

方知樂眼神呆呆的，也不掙紮了，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才如夢初醒，大喊一聲：“你要和我結婚？”

葉瑜吓得猛轉頭，“啊。”

“不是，我我我才二十五歲啊，雖然過了生日就二十六了，但是，但你為什麽要和我結婚呢？”

葉瑜的一句“結婚”無疑于在方知樂腦海裏炸了一箱煙花，噼裏啪啦，把她本來就差不多快耗盡的腦細胞給趕得幾哇亂，到處亂跑。

所以，說出來的話就沒了邏輯。

“在這裏結婚算什麽啊。”方知樂愁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是書裏，雖然和外界世界差別不大，但畢竟不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

結婚這種大事，她每次幻想都得有親生父母在身邊。

說起父母，方知樂的眉頭又耷拉了一點。

好久不見了，她真的好想自己的親朋好友們。

在這裏，雖然有幾個朋友，但遠離故土，舉目無親，婚禮上也難免荒涼。

方知樂越想越覺得不妥，殊不知，她現在這副樣子，落在葉瑜眼裏，就是在逃避。

“你騙我？”葉瑜的語氣有點危險。

“什麽？”方知樂懵懂擡頭，“騙你什麽。”

葉瑜沉聲道：“你不想和我結婚。”

方知樂點頭又搖頭，“我不想在這裏辦婚禮。”

原來是婚禮的問題，葉瑜松了一口氣，緊接着又提心吊膽道：“你想在哪裏？”

方知樂想了想，“別的世界。”

葉瑜：……

“方知樂，”葉瑜咬牙硬聲道，“你在說什麽屁話。”

方知樂委屈地撇了撇嘴，“哎呀你不懂……算了，這裏也辦一場吧。”

葉瑜聽不懂她說的亂七八糟沒有邏輯的話，但結果是方知樂松了口，葉瑜的神色肉眼可見迅速變好。

“嗯。”

拍完寫真之後，天空下起了雨，路上道路不暢。

小石把車停在道路轉彎口，前面一輛電動車翻在轎車面前，堵了一大片。

“這是你學校附近吧？”葉瑜從平板裏的文件裏擡起頭，摸了下靠在自己身邊的方知樂。

方知樂迷迷糊糊睜開眼，扒着窗戶面前看了看，“嗯，後面轉一個彎就是南門。”

葉瑜放下平板，低頭看方知樂，“我記得，研究生宿舍樓就在南門。”

方知樂的迷糊勁兒還沒過去，順嘴“嗯”了一聲，“怎麽了？”

葉瑜沒說話，半分鐘後，忽然對小石開口，“轉彎，從南門進A大。”

方知樂清醒過來，坐直身子問，“為啥去學校啊？論文有問題？”

研三這一年她都很少回宿舍，上次還是上個月，為了回學校參加某個學長的畢業照拍攝。

“不，去你的宿舍住一晚。”葉瑜說。

方知樂愣愣點頭，“哦。你要回憶校園生活嗎？”

想起七年前，葉瑜把她從水房撿回宿舍，兩個人初見，開啓了一段短暫卻美好的日子。

“我想去你生活過的地方看一看。”葉瑜看向越來越近的大學門口，目光溫柔。

她記得自己和方知樂約定過，一起上大學，一起上早八，一起泡圖書館、搶食堂、過期末、進社團。

如今卻一個都沒有兌現。

現在想來，都是遺憾。

方知樂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下一下地捏着。

“好，”方知樂笑道，“反正我申博通過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帶你逛校園。”

葉瑜神色怔住，喃喃重複道：“申博？”

“對啊，”方知樂笑得很輕松，“你呢，要不要再來讀個研究生？”

葉瑜喉嚨滾動，胸膛發熱，忽然覺得方知樂的提議非常不錯。

以後她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好好過。

外面的雨勢不斷加大，車窗的水跡把路燈的光扯成煥彩的光影，斑駁陸離。

豆大的雨點落在車頂上，淅瀝的雨聲不斷傳來，鼻尖聞到新鮮濃烈的雨水味。

“小方總，車上沒有雨傘，只能停在這裏了。”

小石進入校園的時候，降下車窗刷方知樂的校園卡，就這半分鐘刷卡的時間，雨水灌入車內，大半身子都淋濕了。

宿舍樓在臺階之上，距離車還有十幾米的距離，沒有傘，下車絕對會被淋濕。

“我去超市裏買把傘，或者跟學生們借一把，你們等一下。”小石說完就松開安全帶下車。

“等下。”方知樂喊住了她。

她看向車窗外水浸過的校園，眼神亮亮的，眉眼都舒張了，對葉瑜說，“我們沖下去。”

葉瑜彎着眼睛，好整以暇地把平板放回公文包裏，寵溺道：“幸好這回帶的防水包。”

方知樂反手握住她的手，興奮道：“一起淋雨！”

小石還沒反應過來，後面的兩個人打開車門，在雨勢灌進來的瞬間，沖了出去。

兩道倩影沖進雨中，沒過幾秒，就被朦胧的雨幕遮掩，連輪廓都變得似真似幻，極不清晰。

小石咂嘴掉頭，“唉，年輕人诶。”

五月份的天氣還是冷的，一下雨，外面的溫度就降到了十度以下，兩人渾身濕透進了宿舍門。

阿姨正窩在棉絨大衣裏織毛衣，只掃了一眼兩個人，就把視線收了回去。

葉瑜心驚膽戰地跟着方知樂上樓，一路回到宿舍鎖上門，大喘氣道：“吓我一跳，我還以為阿姨會認出我不是學生。”

“阿姨眼神不好，”方知樂抖落身上的積水，把外套脫掉，然後去脫葉瑜的，笑嘻嘻道，“不過我們這裏的單人間默認允許外人留宿，給輔導員報備一下就可以。”

葉瑜的頭發都濕了，一縷一縷往下滴着水，反觀方知樂，因為一下車就被葉瑜用外套包住，大半身子都是幹的。

“你先去洗個澡，然後我再洗。”方知樂看了眼宿舍的熱水器，加熱十分鐘就可以。

她拿出毛巾，讓葉瑜坐在床上，自己上床跪到她身後，用毛巾一點一點給她擦着頭發和脖子裏的水。

“你要不要把褲子也脫了？”方知樂低頭掃了眼葉瑜的西裝褲，兩側濕漉漉地貼着大腿，看着就難受。

葉瑜動了動身子，“确實，把你的床單都弄濕了。”

方知樂把毛巾放葉瑜頭上，爬到衣櫃旁找睡衣。

背後傳來悉索聲，方知樂抓着睡衣回身，看見後面景象的瞬間，差點從床頭掉下去。

葉瑜正旁若無人地寬衣解帶，大半衣服都褪了下來。

見方知樂轉身，她還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下意識伸手去拉快要掉下去的方知樂，結果一拉一扯間，半挂不脫的衣服徹底掉落。

“你你你……”方知樂驚魂未定，顯然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有點大，臉龐紅了，捏着睡衣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不是你讓我脫的嗎？”葉瑜輕笑一聲，看她青澀的反應，內心無比愉悅。

方知樂頭也不擡地一指浴室，“你快點進去洗澡！”

葉瑜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拿起衣服進入浴室，聽見浴室關門的聲音，方知樂長舒一口氣，按着心口給自己壓驚。

要說反應大，确實有點不正常，方知樂心裏懊悔，兩人穿開裆褲長大，全身上下什麽地方沒見過，至于這樣大驚小怪？

可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方知樂快速搖頭，把腦海中的畫面甩出去。

她把葉瑜當閨蜜的時候，一切都可以自然面對，坦然自若，可現在……好難啊。

方知樂憤憤地捶了一下枕頭，正欲拿葉瑜換下來的衣服洩憤，浴室裏傳來葉瑜的聲音。

“小樂，幫我找個內衣。”

方知樂：……

好家夥，好熟悉的場景。

方知樂抿着唇，四肢僵硬地挪到自己的櫃子前，抽出沒穿過的內衣內褲。

內衣褲的款式都是自己愛穿的超薄無感一片式設計，方知樂不知想到什麽，耳尖一紅，連忙跑到浴室門口推開門把手伸進去。

葉瑜的聲音混在花灑的水聲裏，聽不太清，依稀是讓她送進來。

方知樂怒了，“不送！自己拿！”

葉瑜關掉花灑，拖鞋踩在水面上傳來啪叽聲，她慢條斯理走到門邊，擡手屈指敲了下門，笑道：“害羞啦？”

方知樂小聲嘟囔，“才沒你臉皮那麽厚。”

“我不怕你看，”葉瑜趴在門邊，露出個頭，沖她眨眼，“真不看？”

方知樂眯起眼睛，冷硬拒絕，“不。”

“好吧。”葉瑜臉上并沒有失望，她随意一點頭，抽走方知樂掌心的衣服，回到浴室。

等葉瑜洗漱結束，方知樂逃也似地抓起衣服躲進浴室。

熱水器的水還夠用，方知樂打開花灑，把溫度調高到微燙的程度，整個人被熱水沖刷着，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漸漸安定下來。

她不是在反感，也不是不适應，她只是在和葉瑜談戀愛。

戀愛總要有個過程，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談戀愛，沒有誰會在第一次就做全套對吧？

前幾天剛剛接了吻，還沒更深入交流呢，驟然看見對方的身體，無論如何也會驚慌的……

“葉瑜？你怎麽進來了？”

方知樂站在花灑下，雙手撐着牆，耳邊都是水聲，直到身體感覺到了一陣涼風，轉頭去看，才見葉瑜不知什麽時候進了門。

葉瑜打斷了她的思路，方知樂一時沒回神，表情茫然又費解。

一雙手關掉花灑。

“我在想一個問題。”葉瑜的聲音像是煨過的一壇酒，醇香濃厚，貼在方知樂耳邊，說出來的瞬間，令人頭皮發麻。

葉瑜此人現在非常危險。

方知樂傻了，喃喃問道：“什麽問題？”

葉瑜：“我記得某人說過，只要婚約解除，一切都水到渠成，不是嗎？”

方知樂睜大眼睛，她沒想到葉瑜竟然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向她發出這種請求信號，整個人蒙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這是宿舍啊。”

葉瑜的聲音暗了下去，室內空氣溫度過高，她的面容似乎也染上一片朦胧的紅，說不出來是熱的，還是什麽。

她說：“宿舍……不是很好嗎。”

剩下的話貼着方知樂的耳廓呢喃而出，惹得方知樂再次瞪大眼睛，身體忍不住發顫。

不知是期待，還是在抗拒。

“尤其是某人，好像太生澀了，”葉瑜嘆了一口氣，“別怪我，我怕讓你帶節奏，咱們得到明年才能成事。”

這話越說越露骨，方知樂急速喘了一口氣，腦子裏無法思考，各種信息情緒橫沖直撞，她下意識繞開葉瑜朝浴室外跑去。

浴室的空間太小，空氣窒息，熱氣彌漫，她得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必須得冷靜一下！

誰料下一刻，身後的人驟然發難，唇舌被人擒獲，手腳不受控制地發軟，浴室裏的熱氣像是帶着令人迷幻的效果，方知樂感覺天旋地轉，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親愛的審核員，這裏除了接吻一直沒有身體接觸]

心髒一下比一下跳得有力，快要從胸膛裏蹦出來。

葉瑜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又拉遠，過電影般光怪陸離，令人應接不暇，難以招架。

她從她的額頭親到臉頰，又俘獲唇舌，留下輕柔的吻痕。

方知樂忘記了呼吸，差點把自己憋過氣去。

“別怕。”葉瑜一下一下淺啄她的唇畔，給她渡上幾口氣，聲音輕柔無比。

方知樂軟成面條的手掌虛虛擡起，在葉瑜和自己中間，還沒觸碰到什麽，又疲軟垂下。

“我還是怕。”方知樂小聲卻堅決。

葉瑜呼吸深長，聽見她的話，也沉默了。

方知樂望向葉瑜的眼睛，裏面倒映着自己狼狽的模樣，頭發濕漉漉地暈出大片水跡，她躺在床上，整個畫面荒唐得不成樣子。

葉瑜的睡衣也沒有扣好扣子，衣襟散開，被自己抓出道道皺褶，沾染着水漬。

兩人彼此相望，誰都在瞪着人，誰也不肯想讓。

最終，葉瑜眼神微顫，眼皮像是合上百葉窗般漸次合攏，将充滿侵略性的目光緩緩收回。

下一刻，她松了手，竟是再一次忍了回去。

方知樂睜開眼，身邊熱源遠去，她不知所措地盯着葉瑜的臉，看她緊閉的雙唇，和強忍的面色。

顯然是為她忍到了極致。

這個人，每次都能為了她忍耐。

每次都會把她的請求奉如圭臬。

她在她的心尖上，被護着，被愛着，被時刻惦記着。

就連這種推拒，都能在這種時候受到尊重。

方知樂忽然想，葉瑜要是再強硬一點，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不知為何，之前一直過不去的心裏那關，在此時此刻，宛若春水乍融，就這樣消弭無蹤。

“葉瑜。”

方知樂喊住離開的人。

葉瑜紅着眼，聲音是啞的。

“你既然不想，就別撩撥我。”

方知樂平靜一笑，“溫柔點，好不好？”

葉瑜的呼吸驟然消失，繼而恢複急促。

所有的紛紛擾都被他們碾在腳下，扔在腦後。

窗外的雨勢又在加大。

方知樂被反剪雙手，跨坐在床頭。

她的眼神太可憐了，可憐到葉瑜怎麽也不肯放過她。

她臉上的雨比外面都要大，淅淅瀝瀝持續整夜。

外面還在下雨。

風吹雲湧，席卷着細微的氣流，連綿起伏，不絕如縷。

她們的人生也如外頭的雨，下了整個花季。

但潮汐漲落，日升月起，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然規律。

她和她，手挽手，肩并肩。不肯錯失的溫度，風暴來臨時緊緊攥在掌心的手，都在海浪的白噪音中消弭無聲，融入奔湧的脈搏心跳中。

月亮注定要在黃昏西沉，可明天，太陽也會在熹微普照之時，于山頭升起。

她們的人生向來不只是雲雨。

她朝着她的愛人俯下身子，陷入一個溫暖的，令人依戀的，無風無雨的懷抱。

暖意融融，沒有風寒侵染，就像經年疲憊趕路的人，淌過沼澤荒野，頂着風霜雨冷，鞍馬勞頓，落了滿肩的雪，終于回到了她溫潤而澤的小屋。

那裏有人提着一盞燈，等在門口，擁有平靜溫和的笑臉，輕輕為她拂去肩上風雪。

輕道一聲，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