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是過是錯是悔是怨
回想起來,那是一個極度混亂的場面。
化錦柒從來不知道鬼上身是一件這麽輕松的事情,只消稍稍一撲,他就被壓在了身體裏面,任由聶兒占據着他的身體,而後指着齊玥燃大罵負心漢。
你怎麽在孟凡歌身體裏的時候不叫呢?溫柔可人得像一只随時會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蹦到我身上就變成了憤怒的小鳥?
尤其是在看到齊玥燃撲上去擁抱因為失去意識,軟倒下來的孟凡歌時,化錦柒覺得自己應該聽到了聶兒心碎的聲音。
“你是誰!你對凡歌做了什麽!”齊玥燃雙頭劍怒指化錦柒。
化錦柒倒是沒什麽感覺,可是聶兒就不行了,他雙目落下兩行血淚,渾身劇烈地顫抖着,鮮紅的嘴角勾起一抹薄涼地淺笑:“他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麽?”
“月郎,我在你心裏,連一個吝啬于給你全部的愛的人,都不如麽?”聶兒低聲喃喃着,手中抛出一個傳送陣法,趁着衆人被亮瞎眼的光弄得一臉懵逼時離開了這裏。
這顯然是聶兒早就想好的手段,只是因為齊玥燃多此一舉,搞得本應該悄然完成的事情,變成了在衆目睽睽之下。
更可怕的是,聶兒傳送出來的地方,立刻爆發出強烈的光亮,将遠在河邊的齊玥燃快速吸引了過去。
好在齊兆翎反應快,将不明狀況的聶兒拖起就跑,從這個傳送陣跑到下一個傳送陣,齊玥燃一聲聲地“站住”也回蕩在飄滿天燈的夜空,整整持續了三個時辰!
……
“然後讓他眼睜睜地看着你躲進了百花樓。”化錦柒瘋狂拍手:“幹得真好!一點也不招搖!”
回到百花樓,聶兒才敢離開化錦柒的身體,但消耗了一整天的他比起昨天更是憔悴了,兩個眼眶深深凹下去,越發接近鬼的本态。
鬼修有鬼修之法,只是比起人修要殘酷許多,還需要極其特殊的條件,聶兒的條件,就是執念。
他對齊玥燃的執念太深,甚至直到死後都無法忘懷,所以才不會變成無意識的游魂,也不會被帶走。
齊玥燃要與別人結為道侶,無疑是對他最大的打擊,他的執念開始崩潰,修為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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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錦柒将自己臉上挂着的兩道血淚抹去,看他還跪在地上哭,忍不住道:“你就沒想過,是因為他以為孟凡歌是你,所以才執意要與孟凡歌結為道侶的麽?”
若真是這樣,誤會可就大了。
聶兒卻搖搖頭:“不可能,我當面問了他的,但是,他……他說我是怪物,讓我離他遠一點……”
那是第五年的花開之時,齊玥燃終于來了,聶兒得知他的皇子身份,心中自然是百般糾結,但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思念,私下裏帶着孩子,偷偷地去見齊玥燃。
是的,沒錯,聶兒是個雙兒,但齊玥燃顯然十分不能接受這個設定。
本以為是一個溫情的父子團圓,家人相聚,最後演變成了一個騙子帶着小孩來博取九皇子的同情,成了那段時間別人飯後閑談的最大笑料。
聶兒第一反應是齊玥燃有什麽逼不得已的理由,不停地為他找各種借口開脫,直到巡游的最後一天,他還是忍不住去見了齊玥燃,卻被告知早已心有所屬,正是孟府九子,讓他這個懶蛤蟆不要妄想吃天鵝肉,一個生得怪異的怪物,還帶着小雜種來亂認親,簡直就是有病。
聶兒被人扔了出來,還被砸了一堆仙晶,讓他拿着好處滾遠點。
仙晶自然是被蜂擁上來的圍觀者們一搶而空,聶兒回到建好的百花樓裏,将開張用的茶具名器都砸了,招了一堆姿色不錯,卻家境貧寒,或者幹脆無家可歸的人,做起了糜香酒肉的營生。
也許一開始是為了賭氣,但是日子久了,就變成了自暴自棄,後來因為誤飲了毒酒死去,若不是被兒子及時發現,又用了不知什麽方法将魂魄聚形,他現在怕是早就不知成了哪片山海中的游魂,不知歸處了。
“所以,齊玥燃的行跡,是你的兒子告訴你的?”齊兆翎将百花樓各處,按照化錦柒教的口訣放置了禁制後,終于能坐了下來。
剛才若不是齊兆翎與齊玥燃交手,阻了齊玥燃的腳步,聶兒怕也耗不過這三個時辰。
當然,起到最關鍵作用的,還得是跟在齊玥燃身邊的那個藍衣侍衛。
齊兆翎當時只覺得巧合,眼看着齊玥燃就要闖進百花樓了,侍衛卻突然告知齊玥燃,孟凡歌醒了,齊玥燃心系孟凡歌,當然不會再管這可疑人,自然是火急火燎地回去,這才讓聶兒逃過一劫。
現在想來,那人恐怕就是聶兒的兒子,而聶兒的沉默顯然也印證了這一點。
“是他自己要去的。”聶兒輕嘆一聲,“他與月……齊玥燃長得太像了,越大越像,所以我……我對他并不好,他心裏恐怕也是怨我的。”所以才會想要離開自己,想要尋找那所謂的真相。
其實,很多事情,并沒有所謂的誤會,只因為擺在眼前的真相,不是自己所能接受的那個罷了。
因為不能接受,所以才想要去求“真”,哪怕那個“真”才是假的,也要堅定地相信着,不然就會怨恨,憤怒,甚至絕望崩潰。
“可我今天看到明兒了,他長高了,只是他都不肯看我,我還以為……他沒有認出我……”聶兒苦笑着,慘白的身體飄了起來,對着化錦柒鄭重地鞠了一躬。
化錦柒自覺受不起,趕緊讓到了一邊:“有什麽話,你撐到明日再說,別和我說,我只是感興趣,但不想當傳話筒和發洩口。”
聶兒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魂魄失去了支撐,終會散去,很多鬼修會在第一時間找到支撐自己魂魄不散的方法,比如說變強的信念,或者各種厲害的仙器什麽的,但是聶兒身上只不過是環繞着一層怨氣而已,現在,這些怨氣也快要消失了。
有些人會将愛變做癡,有些人會把癡變成狂,最後化為怨恨,苦苦糾纏,不得安生,而聶兒卻只是愛與怨,當這些都沒有了,魂魄自然就要散了。
“明日……”聶兒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齊兆翎道:“今夜有惑,明日必會來要個答案。”
————
令人意外地是,齊玥燃竟然一大早就來砸門了。
孟凡歌清醒後,聽說了那些事,幾乎半點不帶猶豫地将過錯都推到了聶兒這個“鬼祟”身上,花言巧語,愣是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但三個愛慕者也都互相知曉了對方的存在,哪怕孟凡歌沒有明确表示喜歡哪一個,他們心中也都有了芥蒂。
是的,因為昨夜真的鬧得太大了,連傷心欲絕,決定吃碗馄饨安慰安慰自己就回去的尹子荻都被吸引了過去,看到自己心心念念十幾年的人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中溫聲安慰,緊接着,陪孟凡歌逛花燈的男人也回來了,兩人男人上演了誰才是原配的争奪大戲,看得尹子荻目瞪口呆,最後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聶兒這一手深得化錦柒心,哪怕後面“爛尾”,也爛得十分順意,化錦柒表示會幫助他再撐一天,并決定親手給他描眉畫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聶兒委婉地拒絕了他的好意,齊兆翎也忍無可忍,将人拖回了自己的房間,并在化錦柒的積極引導與配合下,完成了化錦柒口中所說的“這種關系”應該做的事情。
齊玥燃地砸門聲,正好在兩人晨起時間響起,十分不合時宜,所以整整鬧了一個時辰,齊兆翎才頂着一臉黑氣去開門。
這一天陽光明媚,百花樓下人來人往,正在笑談齊玥燃白日敲花樓門的不妥舉止。
“小兄弟,你可知這裏是哪裏?別打擾了人家休息。”
“可不是,這可不是白日來的地方,小兄弟如此等不及?”
齊玥燃卻不管他們怎麽說,他已經打聽到這百花樓的樓主正是罕見的白衣白發,形容打扮,與昨夜他見到的挑事者別無二致!他大叫:“開門!”
“嘭!”門被從裏面重力踢開,齊兆翎滿身黑氣,表情陰森。
這算是兄弟倆第一次面對面,昨晚齊兆翎頂着面具與他交手,又是在暗處,齊玥燃也一時半會兒沒認出他來,皺眉道:“把你們樓主叫出來!”
雖然知道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但是寫着個樓,喊樓主總比喊老鸨好聽些,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衆人探頭張望,只見出來的這位黑發黑袍,面色蒼白無血色,卻是個一頂一的俊兒郎,不禁感嘆這百花樓真是翻了新,随便個開門的人都如此俊美。
“我的人,哪是你說叫就叫的?求人問事也要有個态度,莫不是沒人教過你該如何為人處事?”
“你!”
齊兆翎轉身就走,漆黑的樓道在人經過時會自動亮起蒙蒙的黃燈,并不時有嗚嗚地聲音吹過,氣氛特效絕對滿分。
齊玥燃忍下氣,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後兩個侍衛,其中一個“唰”地召出仙器,上前引路。
他們顯然多慮了,齊兆翎除了一開始表露出不滿,其餘都是沉默,齊玥燃警惕地四處張望,再看向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不知為何,竟有些恍惚。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冬天,大雪飄滿了整個皇都,小小的他在大大的雪人周圍拍着手,唱着歌,周圍的侍從小心翼翼地環着他,生怕他碰着摔着,這時伸來一雙手将他抱起,抱得高高的,放在頭頂上,比雪人還要高,他開心地張開手,那人就帶着他轉圈。
然後……然後他看見一個白發白衣的人從遠處走來,撿起了地上的雪,在掌心裏揉成了團,對他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鮮紅的唇角在食指兩邊,微微彎起……
“好大的怨氣啊,這世道還真是,犯了錯的人雄赳赳氣昂昂,遭了罪的人稍微施點懲戒,就要被找上門來清算。”門打開,白衣男子用紅繩随意挽了個發,慵懶地斜靠在鋪滿軟枕的躺椅上,手中吊起一壺溫酒,斟滿了三杯。
那人似乎才剛起身,連衣服都是松松垮垮的,露出半邊鎖骨,以及脖子上面那些難以啓齒的紅痕。
進門的黑袍男子顯然氣息一滞,快步上前,将那人的衣服拉好。
齊玥燃收回眼中的震驚,頗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想到剛才齊兆翎當着衆人的面說的話,忍不住道:“樓主昨夜可真是好精力啊。”
化錦柒連忙謙虛:“不敢,不敢,累的不是我。”
齊玥燃:“……”
齊玥燃本就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性子,将他裝煳塗,幹脆放開了說道:“樓主昨晚出現在那裏,到底是何用意?凡歌失去昨晚的記憶,是不是你搞的鬼?”
化錦柒老實道:“不是啊。”
“你胡說!”齊玥燃勐地拍碎了門框!
那你還來問我?我說了真話你又不信,不如直接打一架?
但是聶兒還在裏面等兒子,化錦柒不能立刻轟人走,只能用聶兒給的手勢,隐晦地打了一個暗號,并道:“唉,怨念已去,将歸去。”
“嘭!”擋在齊玥燃身前的侍衛突然不管不顧地轉身沖了出去,全然不顧化錦柒接下來要說什麽。
那是齊玥燃三年前撿回來的一個少年,因為相貌與他有幾分相似,便以為緣分,将他留在身邊培養,少年也十分争氣,短短三年,就成為齊玥燃最器重的侍衛,可現在,這人竟然只因為一個小小樓主的一句話,連一個貼身侍衛最應該遵守的準則都不顧了!
既然計劃有變,不如變個徹底,化錦柒當機立斷,抓住齊兆翎的袖子:“跟上去!”
齊兆翎配合地将他抱起,臨出門時,順道拽上了那個不明覺厲地齊玥燃。
“你!你們到底想幹什麽!”齊玥燃被拖得一個踉跄,卻發現四周不知何時蕩出了幽幽鬼火,和一個個白影,一堆撲上來一起拽他,一堆撲過去攔住他的另一個侍衛!
一堆人拖拖拉拉,扯扯拽拽,好不容易到了聶兒的房前,就見房門大開,侍衛撲向一個淺淡的人影,哭叫道:“聶兒!”
化錦柒:“……”嗯?難道不應該是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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