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蘇醒
呼吸變得艱難,手腳變得僵硬,從門口走向矮榻的那一小段路仿佛有着從天際到地心的遙遠距離。
孟先覺剎那間手腳冰涼,他喉結微動,明明很短的路,他卻一步都不敢走。
生怕眼前所見是幻象,心中所想是虛妄。
一步成瘋,一眼入魔。
那個遙遠的小矮榻,陽光灑落在上面,成了對他最大的禁锢。
他的膽怯和心虛,都被隔絕在光明之外。
孟先覺暗中攥緊了拳,穩定好情緒,才敢将游離的目光送進屋內。
床上的少年睡得并不安穩,他眉頭緊蹙,柔順絲滑的白袍末端垂落在地上,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程未晚快要蜷縮成一團了,劇烈的痛楚時時刻刻都在煩擾着他,他半夢半醒,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之內好像被放進去了一個巨大的氣球,那氣球已經漲得很大了,卻有人在锲而不舍地向裏面吹氣,好似不把氣球撐爆就不罷休。
而在鎖魂釘生效的那一瞬間,淩肆夭在方圓十裏之外探索天門地形之時,突覺一陣他完全無法抵抗的拉力在瘋狂拉扯着他的頭皮,淩肆夭大驚失色,起初以為是程未晚自暴自棄做了什麽而導致整個世界崩潰,但他勉強穩下心神來,才發覺,這并不是整個世界的動蕩。
這個震顫,來源于他自己。
他被一股強大的拉力拉向系統空間,他沉了面色,打算不再做反抗。
然而,就在他回到系統空間之內時,他從空間之內碩大的熒光屏上,親眼看到了孟先覺給程未晚落下鎖魂釘的全過程。
他看見了程未晚的掙紮和畏懼,也看見了孟先覺的下手狠絕,每一步都是果斷而幹脆的。
那個時候他毫不懷疑——孟先覺是曾想過如果能借鎖魂釘之手殺死赤金獸,那他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淩肆夭沖出系統空間,像是風一樣憑空出現,他站在程未晚的身前,寸步不讓,是完全的保護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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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時,孟先覺猛地擡頭,兩人目光相對,于半空之中撞出噼裏啪啦的火花。
孟先覺冷言相對:“讓開。”
淩肆夭一改平日笑眯眯的模樣,他一雙眼終于全部睜開,瞳孔之中的光亮得出奇,現出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他聲音冷得像要結冰:“孟先覺,你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麽嗎?”
孟先覺的臉色漸漸沉下:“淩肆夭,讓開。”
孟先覺的話音剛一落下,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孟先覺想去看看程未晚的情況,緊急情況之下,他無法分辨淩肆夭的用意,只好直接與淩肆夭動手,想沖破淩肆夭的這道防線。
淩肆夭立刻連線系統空間,在系統空間的神秘商店之內買下療愈傷口的藥,直接給程未晚喂下。
卻沒料到,孟先覺趁着這個空當,注無銀亮的薄刃直向他頭顱橫掃而來!
淩肆夭凜目而對,腳步微動,以一種極其詭谲的身法躲過了孟先覺的攻擊。
“孟先覺,你瘋了嗎!”
孟先覺抿唇不語,手中攻速愈發快速,但淩肆夭已經看出來。今日孟先覺的招式并沒有既定的章法,更像是東拼西湊起來的招式,僅僅是為了逼退自己而已。
“淩肆夭,你是誰?”
這個問題讓淩肆夭有一瞬間的愣怔。
對于孟先覺來講,淩肆夭的确是憑空出現,又莫名其妙跟在他身邊的人,行動沒有章法,行事也沒有準則。
完完全全讓人看不透。
但今日,孟先覺知曉。
淩肆夭是為程未晚而來。
這個發現讓孟先覺心中火氣更盛,他擰眉:“讓開。”
“我為何要讓?”
孟先覺見協商無果,緊抿雙唇,欲對淩肆夭強攻,注無習慣了生死拼殺,感受到主人的殺意之後,血性大發,銀亮的劍刃蒙上一層薄薄的血光。
鬼氣森森,蔓延至整個屋內,唯獨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一方小矮榻。
就像是血腥戰場上唯一沒有被血侵染的淨土,中央盛開了一朵潔白的小花。
鬼氣是極容易侵染傷者的,如果鬼氣繼續蔓延,那麽程未晚的治療就會功虧一篑。孟先覺所謂的“小心翼翼不傷害到程未晚”,只會變成一把藏在棉花裏的刀。
淩肆夭擰眉,倉促之中只來得及從神秘商店随意買了一柄長劍,他竭力淨化周邊的靈氣,眉眼之中盡是對孟先覺的不信任:“孟先覺,你非要害死他不可嗎。”
在二人的緊迫戰鬥之中,孟先覺平日的鎮定與從容好像都沒了蹤影,他雙眼紅彤彤得像是快要滴血,烏黑的瞳仁之中倒映着那道白色身影。
他平淡的聲音之中隐藏着幾分顫抖與苦:“我從未想過要害他。”
從未想過,只是造化弄人。
淩肆夭冷笑:“主仆烙印、鎖魂釘,他重傷時你可曾管顧過他,你還不是想他死?”
霎時間,孟先覺操縱的那些鬼魂一同哭嚎着沖向淩肆夭,注無隐藏其中,那像是開天辟地的一擊。
普通的刀劍根本不是注無這種神兵的對手,淩肆夭只勉強接下了孟先覺半招,這把劍就出現裂紋,随後,徹底碎裂在淩肆夭的面前。
剩下的劍刃仍舊承受着那股強勁的沖力,徑直飛向程未晚的方向。
程未晚危在旦夕。
淩肆夭大驚,他緊攥手中斷劍,欲要擊飛那劍刃,只是他動作稍遲了些,斷劍又太短了些,他硬生生與那飛刃錯過。
他很想逼問孟先覺,為什麽要在傷者床前亮刀亮劍!
“晚晚!”淩肆夭失聲,狹窄的房間之中竟響起回音,那些鬼咯咯地笑,修羅地獄也不過如此。然而,程未晚依然在昏迷之中,眉頭緊蹙,對外毫無察覺。
剎那,天地之間突然變得靜極,孟先覺超越身體極限,也超越武學極限,他以注無撐地,整個人飛身而起,右手直追飛刃,千鈞一發之際,他以空手,單憑血肉抓住了半截劍刃。
劍刃仍舊攜帶着巨大的沖力,孟先覺徒手去抓時,是真的用上了力道的。
劍刃割破了孟先覺的手掌,傷口深可見骨,粘稠的血過了一會才順着他的小臂落到地上,那一灘發黑暗紅的血跡,其中還帶有一些血肉的碎塊。
淩肆夭有些驚訝,他根本不敢想那該忍受多大的疼痛。
孟先覺臉上沒什麽表情,他緩緩落地站穩,淡淡地将劍刃扔到地上,聽得清脆的“咣啷”一聲響。
淩肆夭忍不住往孟先覺的手掌看去,血順着他的手指向下滴,他整個手掌幾乎快要被割裂了。
淩肆夭默默看着程未晚,暗中松了一口氣。
注無在主人血液的滋養之下光芒更甚,孟先覺的聲音依舊很穩:“你剛才對他做了什麽?”
淩肆夭緩緩轉頭,嘴角微勾,像是一道嘲諷的笑:“我對他做了什麽……孟先覺,該是我問你才對吧。”
孟先覺眼中的光閃爍了一瞬,似乎冷靜了一點,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動作究竟有多不冷靜,巨大的自責與愧疚快要淹沒了他,但聲線勉強穩下來,問道:“他怎麽樣了?”
說話的時候,他在極力将視線越過淩肆夭,往程未晚那邊看去。
程未晚嘴角滲出血絲,長長的睫毛彎曲卷翹,遮蓋在稍顯蒼白的臉上,臉頰上浮現兩抹并不正常的紅暈,而唇色又是有些發紫的暗紅,銀發快要将整張臉都要遮住了,這顯得他有些萎靡不振。
孟先覺眸中的光暗淡許多,他嘴角下壓,緊抿着唇,不動聲色地将那些鬼調回海上明月樓。
此舉消耗頗大,孟先覺的臉色也白下兩分。
群鬼消失的那一瞬間,整個小屋之內又歸于平靜。
淩肆夭往旁邊邁了半步,正好擋住孟先覺看向程未晚的視線,孟先覺被迫與淩肆夭對視,眼中是陰沉和疑慮:“我在問你,他怎麽樣了。”
“托你的福,命懸一線,”淩肆夭毫不示弱,“鎖魂釘是做什麽的你一定知道,這種東西對神魂損傷極大,孟先覺,你就是故意想讓他死。”
到此,孟先覺一怔,心底真的像是有一團火劇烈地燃燒了起來。
那火規模龐大而威力無際,觸碰到他心壁的一瞬間,那種灼痛和火熱遠超他的承受能力。
他忍受心火油烹,一聲不吭。
他清楚鎖魂釘的符咒起字落筆,他明白鎖魂釘的痛苦煎熬,他記得關于鎖魂釘的一切,卻唯獨忘記了鎖魂釘的副作用。
他還是自負,以為自己不會出錯。
但從結果來看,他錯得離譜。
因鎖魂釘本就是為了懲罰囚徒所用,因此符咒的所有設計,都是為了讓受咒之人感覺到痛苦而設計的。
那種痛苦,生不如死,除了讓人難以忍受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在長久的符咒侵蝕之下,神魂終年都要忍受侵磨之苦。
無解,無消。
上一世孟先覺雖給許多人下過鎖魂釘,但從未去在意過鎖魂釘會有什麽效果、作用,更何況給赤金獸用鎖魂釘是玄微提出的。
玄微的話很容易便讓人信服,他一時疏忽大意……說什麽疏忽,孟先覺自嘲地勾起嘴角。
不過就是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程未晚、程未晚,晚晚,晚晚,生死陣裏突然消失的光,昆侖木旁突然出現的小獸,甚至是膳房裏突然出現的熟悉身影。
種種跡象,他都固執又犟地認為那不過都是些巧合。
既蠢又盲。
孟先覺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血都快要流幹了,右手是一種發灰難看的蒼白色,他知道,自己快要成瘋入魔。
忽然,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間,一道柔柔的,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在他們二人耳邊響起:“你們在幹什麽?”
淩肆夭像是被電了一下似的猛地擡頭:“晚晚!”
他立刻上前想去攙扶程未晚,程未晚卻對他輕輕搖頭,推開他的手。
程未晚揉了揉發酸幹澀的眼睛,忍着快要炸裂似的頭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向孟先覺走去,示意道:“你的手在流血。”
程未晚醒來的一瞬間,孟先覺的目光就粘在程未晚的身上再沒移開過。
程未晚每向他走近一步,他就更口幹舌燥一分,心中躁動不安,食道順着喉嚨的那一條線都酸麻難忍,他喉結上下抖動,張了張口,幹澀的喉嚨艱難發出一聲“前……輩……”。
胃袋裏不斷在反酸,食道溢滿了酸苦的液體,偏又有一把刀正中他心口,那些劇毒帶有腐蝕性的液體就這樣一點一點腐蝕掉他的心髒,漸漸蛀空,一無所有。
程未晚下一瞬就握住了他淌血的那只手。
孟先覺僵滞在原地,剎那間忘記了思考。
程未晚半蹲下身,雙手捂住那只還在流血的手,殷紅的血順着程未晚瓷白的手腕流下,洇開在他雪色的長袍之上。
“受傷了怎麽也不處理傷口?”聲音溫柔,這讓孟先覺難以抗拒。
孟先覺難以思考,他費力地低頭去看程未晚,卻不知為何,眼前出現了些水汽,導致他看程未晚的時候,都看不清他的模樣。
程未晚仰頭,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一顆珍貴的紅寶石,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平靜,根本看不出來他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煎熬,他神色陌生,說出的話聲調也沒有半分起伏。
“孟先覺,我走了,保重。”
孟先覺頭腦之中回蕩着嗡嗡的響聲,驟然,砰的炸裂。
他此刻清楚明白。
程未晚要離開他了。
再也不會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九點還有一更~那個被抽中的小天使記得提供收貨信息呀,留意一下站短感謝在2020-11-1821:01:22~2020-11-2010:52: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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