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風華咒】破印
孟先覺不閃也不躲。
只是心中稍有驚訝,此刻情勢緊張,他分神擡眸向烏重那邊望去一眼,見烏重與娘娘纏鬥正酣,一顆心才稍放松了些,他卸去身周圍繞的淩厲鬼氣,将注無也收斂了鋒芒,靜靜地看向程未晚。
程未晚遠遠地站着,他的視線始終都落在孟先覺手背上的那個紫色符咒上,冷淡開口:“孟先覺,我有事情要問你。”
孟先覺只有在看向程未晚的時候,才是溫和且收斂鋒芒的,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身上的刺,颔首:“知無不言。”
程未晚看他:“你手背上的那個符咒,和我後頸上的符咒,是不是你落下的?”
孟先覺眼中剎那間飄過些許驚訝,但這驚訝轉瞬即逝,他聲音極盡低沉柔和:“是。”
孟先覺的話音剛落,程未晚低頭,極力調整呼吸,攥着靈劍的手下意識收緊,緊到指骨發白,青筋迸出。
孟先覺察覺到程未晚的隐忍,稍有疑惑,但還是靜靜等待着程未晚下面的問題。
程未晚呼出一口氣:“這個咒印是做什麽用的?”
孟先覺看他,神情像是春水乍暖:“頭還痛嗎,若是不痛,你知曉與否,都無關緊要。”
程未晚所有的堅持隐忍在這一個問句發出之後分崩離析,他頃刻間就失去了所有耐心,倏然擡劍,劍尖直刺孟先覺。
“我的痛苦都拜你所賜,你最該知曉”,程未晚偏頭,眼中盡是冷光,“有淩肆夭的符咒幫我屏蔽痛覺,你看不到我痛不欲生的樣子,失望了?”
孟先覺臉色稍變,心海肆意翻騰:“……淩肆夭?”
程未晚的劍向前送了一送,沉聲道:“你的意思,就是不願告知于我符咒的作用?”
孟先覺毫不閃躲,剛要說話,變故就在這一剎發生。
在劍尖即将刺進孟先覺皮肉的時候,孟先覺體外憑空多了一道堅硬的屏障,那屏障外流動着大量複雜難解的符咒和咒文,那一剎,程未晚只感覺到一陣劇烈強力的痛和難以忍受的壓力。
他被一股大力彈開,這股力量直中他心口,像是在心中落下了一道鎖,那鎖越收越緊,勒得他絞痛難忍。
程未晚摔倒在地,嘔出一口鮮紅的血,可當腦子中再動了要攻擊孟先覺的念頭時,那符咒竟再度發動攻擊,像是一把枷鎖一樣,從上往下牢牢圈住了程未晚,侵蝕着他的血肉,消磨着他的意志,令他痛不欲生。
孟先覺見狀,有些慌了手腳,他下意識地走向程未晚身邊,但因為他的靠近程未晚變得更加痛苦,不斷有鮮血從程未晚口中溢出,那模樣,令孟先覺心中發慌,他擰眉:“晚晚……”
程未晚并沒有聽到孟先覺在喊他,那種仿若全身都被針刺的痛感令他頓時眼淚沖開眼角的血跡,這種痛比鎖魂釘落下的時候還要讓人難以忍受,偏偏孟先覺渾然不知,仍在靠近他,孟先覺越靠近,痛感就越發強烈,程未晚痛苦地雙手抱住頭,不自禁地大吼:“孟先覺,滾!”
孟先覺欲要去觸碰程未晚的手剎那間便停滞在了半空。
他看見程未晚痛得眼角通紅被逼出了眼淚,他看見程未晚因抗拒他的觸碰而拼命躲閃後退,他看見程未晚眉間鮮豔的火焰紋章,他看見程未晚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提着劍,在極端痛苦之下,也要執着地将劍指向他。
他看見程未晚眼中,難以消解,難以隐藏的恨。
孟先覺看見那個鮮紅的火焰紋章,後知後覺,這是那個主仆咒印在起作用。
主仆咒印是主對仆的約束和轄制,一般被烙下這個契約的靈獸要聽從主人的命令,一旦産生噬主的念頭和想法的時候,就要接受主仆契約的懲罰,直到被馴服,被磨平棱角。
他顫抖着嗓音,喊道:“晚晚,我來救你。”
程未晚的手在痛得發抖,但即使這樣,他緊咬牙關,壓制住這瘋狂湧來的痛,迎着孟先覺望來的目光,嘴唇輕輕開合,低聲念出了一個符咒。
嘴唇閉上的一瞬間,銀光乍然劃破黑暗,在程未晚的背後沖天而起,那光映落在程未晚的身上,更襯他遙不可及。
銀光不斷拉長,裂分,再重疊,交叉,逐漸織成了一張網。
這網範圍極大,逐漸化出實體,細光成線,如天羅地網,将那些漏了的女鬼,還有激戰正酣的烏重和鬼娘娘,以及,距離程未晚不遠處的孟先覺盡數網住。
靈力的高速消耗以及主仆咒印反噬而來的疼痛令程未晚幾乎要喪失理智了,他單手抓住額頭,指甲戳進了肉裏,若是可以的話,程未晚真的想将腦海裏那個令他頭痛到想死的東西硬生生地抓出來。
孟先覺看着程未晚痛苦不堪的模樣,任那張網将他網在裏面,短暫的分神之間,孟先覺發現,那些如瀕死的魚一般掙紮着的女鬼,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都烙有一個紫色的咒印。
這咒印是粘稠難看的紫色,與他手背上,以及晚晚後頸上的,紋路與花紋以及落筆順序都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正反颠倒。
他給程未晚下的是半命符,是轉移鎖魂釘的痛苦,深藏他的愧疚與歉意的符咒。
但這些女鬼身上的,是流傳于鬼修之中的,刁鑽又狠毒的招數,傀儡符。
湊巧,傀儡符的畫法與半命符是相同的,唯一能夠區別這兩個符咒的是,傀儡符與半命符是上下颠倒的。
孟先覺手背上的那個,程未晚後頸上的那個,與女鬼身上的,是上下颠倒的。
孟先覺垂眸,心中已下定斷。
程未晚将半命符認成了傀儡符,且以程未晚的聰慧,也許早已猜到這個符咒是來源于他,所以才會對自己出手。
孟先覺站在原地不動,任天羅地網縛住他,他一雙眼早已看向程未晚:“晚晚,等一等我。我來解除我們的主仆契約。”
他本想等這件事結束,但此刻來看,他已經等不了了。
除卻程未晚此刻痛得神志不清之外,他也想讓程未晚不管說什麽、做什麽時,都發自內心,而不是因那一道符咒,讓程未晚想說、想做卻有顧慮,有擔憂。
程未晚艱難地站起身,他以靈力拄地,只留給孟先覺一個搖搖晃晃的背影,他聲音像是含在胸腔之中,那些痛楚仿佛都熬了過來,但程未晚和孟先覺都知道。
那個主仆契約的反噬要持續整整一個時辰。
程未晚憑借頑強的意志力忍受着快要将他撕裂的痛感,聲音趨于穩定,他輕聲道:“孟先覺,我曾以為,你與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你身處泥潭卻纖塵不染。”
說完,他轉頭去看孟先覺,在看到孟先覺僵硬的身體之後,又漠然地收回視線:“但我沒想到,你只不過是藏在劍池之中,最鋒利、也戾氣最重的那一個。”
程未晚所有的話都說完,稍有失神,身體踉跄了一下,卻仍舊提劍沖入戰圈,拼盡最後的力氣,他也要将這鬼娘娘殺死,然後将名譽和聲望轉移到章成燦的身上,最好能推動劇情順利發展,然後揪出那個煩人的數據流,自己順利回家。
“淩肆夭,這個符咒的效果你找到了嗎?”
“還沒,”淩肆夭焦頭爛額,他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邊擦汗邊道,“關于這種符咒的記載很少,我搜索不到,再給我點時間。”
程未晚輕輕應了一聲好。
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臉上初現頹色,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浪了。
只希望孟先覺念在起初自己幫他許多的面子上,能給他一個回家看看的機會。
孟先覺沒有接程未晚的話,他站在那銀絲織成的網中,手中藏着一柄精致鋒利的匕首。
程未晚提劍刺向女鬼,孟先覺卻提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左肋。
疼痛侵襲他的身體,他分毫未覺,眼睛只盯向了離他遠去的程未晚。
剎那間,一道燦爛的紅金色光芒驚天掠地而來,程未晚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明,但很快便恢複過來。
重新睜眼之時,他只看到,那個嫁衣女鬼,身披流火,嫁衣之上泛着紅金光澤,火焰在她身後組成了雙翼,雙眼也變成了火一樣的赤紅,黑發肆意飄揚在風中,腰間的綢帶極力向四周蔓延,場面壯觀又輝煌。
女鬼聲音還是那樣輕柔,她釋放鬼氣,阻攔程未晚劍路前進的方向:“別傷她。”
程未晚頭痛欲裂,臉色難看到極點:“不傷她?你可知她在這裏這麽多年,奪走了多少女孩子的性命!”
女鬼輕輕咬着下唇,她像是有話說不出口,但卻仍舊不肯讓開。
就在他們一人一鬼的僵持之中,嫁衣女鬼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沙啞的嘶吼聲:“恨,我恨你!”
嫁衣女鬼驟然回首,程未晚趁此空當,刺破鬼氣,以極快的速度将劍向前送去,因靈氣化劍,這劍帶着燒灼厲鬼的強大的力量,直直将娘娘楔在了洞穴壁上。
死氣和鬼氣一同從被靈劍刺穿了一個大洞的身體之上瘋狂溢出。
狂烈的風掀起了鬼娘娘的衣袖,露出她包裹在漆黑的破爛袍子之中的咒印。
一條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那些暗紫的,恐怖的符咒。
程未晚背脊發涼。
他合理懷疑,不光在她的胳膊,還有她的腿,她的臉,她的脖頸,她的軀幹上,都是這種符咒。
程未晚壓下那種頭皮發麻的恐懼感,再忍下那種撕扯的劇痛,擡頭看向娘娘。
娘娘被釘在山壁上,動彈不得,她像是已經沒有意識,但嘴唇艱難開合,像是怨念驅使,不斷重複:“妹妹,憑什麽是我妹妹,憑什麽是她活下來了!”
女鬼一怔。
程未晚也愣住。
女鬼輕輕咬住下唇。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女鬼奮力轉頭,流火宛如長河之中奔騰的水,那奔騰的火焰将她們二人牢牢包裹在其中,娘娘的嘶吼聲越發悲慘,這光芒愈發璀璨盛大,持續了将近一盞茶的時間,到最後,留在女鬼手中的,只有一張火焰符咒,和已經被火焰束縛住,動彈不得的鬼娘娘。
風停,女鬼飛揚的黑色長發,和程未晚飄在半空的衣角都紛紛垂落下來。
下一秒,程未晚将那柄長劍橫在女鬼頸邊,目光冷得像是在結冰:“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淩肆夭的聲音也同時在他耳邊響起:“晚晚,你忍一忍,我給你的屏蔽疼痛的咒印失效了。”
程未晚稍怔。
不過是肌肉酸軟的疼痛襲來,再無其他。
他所以為的,快要将他撕裂的主仆咒印的疼痛消失,以及預想之中鎖魂釘快要刺穿腦海的疼痛,都沒有出現。
腦海中憑空出現了他說淩肆夭幫他屏蔽痛覺時,孟先覺那張竭力隐藏痛苦和悲傷,強作不在意的臉。
他握着劍,不敢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慘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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