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心安
淩肆夭暗中監控,程未晚多方打聽,才終于知曉章成燦預計在五日之後動身前往常央山,配合火莽拳夫宋旦的安排,剿滅鬼屍,平定亂潮。
在原著裏的這段劇情異常慘烈,孟先覺鬼修身份暴露,章成燦又有心污蔑他,鬼屍的侵襲令孟先覺驚慌失措,根本忘記了該如何處理,以至于滿盤皆數,最後又叫章成燦抓住破綻,回天門之後,不但功勞被章成燦全占,還被玄微誤會,逐出天門。
以慘烈的結局告終,而他終于堕入鬼宗,自暴自棄。
程未晚抱臂站在窗前,頭也不回:“淩肆夭,原著裏,我們這段劇情進行到多少了?”
“一半多了吧。”
程未晚擡頭看向窗外,卻忽然發現,下雪了。
這雪下得非常大,雪浪翻湧跳躍,活脫脫卷出了一層白浪來,狂風呼嘯,冷風從窗子的縫隙裏漏進來,在窗棂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程未晚搓搓手臂,正要感嘆許多年都沒有見過這般聲勢浩大的雪,卻忽然注意到,在這滔天潑白似的的雪海裏,有一個人影。
來人高瘦,并未撐傘,積了雙肩和滿頭的白雪,一頭墨發才是這銀白海潮之中的唯一顏色。
他提着一盞燈,燈芯用的是鲛人族的油芯,可長明不滅。
那縷亮光像是雪地之中的唯一指引,程未晚遠遠看去,眉頭剎那間收緊。
“淩肆夭,章成燦是不是定的明日出發?”
淩肆夭怕冷,躲在系統空間裏不肯出來:“是啊,明天他們就要走了——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程未晚用手指堵住窗框的那條縫隙,意有所指道:“那他怎麽這麽閑?”
二人說話間,孟先覺已經走到了門外,程未晚打起精神,忽聽得輕輕的敲門聲響:“前輩,睡下了嗎?”
程未晚靜默地站在黑暗裏,一聲不吭。
淩肆夭也閉起嘴,靜靜等待着程未晚和孟先覺的對峙。
孟先覺等了一會,又敲敲門,仍舊沒有得到程未晚的回複,他站在門前,抖落燈柄上的雪,低低呢喃一聲:“得罪了。”
話音落下,他推開門,門頁靜靜開合的聲音如一根小刺一樣刺進他們三人的耳膜。
孟先覺一眼便看見站在窗邊,藏身在月影之中的程未晚。
孟先覺毫無被撞破的慌亂,他極自然地将燈放在地上,同樣藏身于陰影之中,一雙眼如新煉的刀,在雪夜裏映出銀亮的光。
“前輩,天色已晚,窗邊又冷……”
“有什麽事嗎?”程未晚微微擡頭,打斷孟先覺的話,“你沒有經我允許就破門而入,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孟先覺擡眸看他,眼中漾着一池月色:“……至少多披件衣服。”
程未晚忍無可忍,“嘭”地一聲将窗簾拉上,隔絕了窗外滲進來的最後一絲冷氣,他毫不客氣:“我要睡覺了,明日一早你們還要啓程,有事說事,沒事早點回去休息。”
孟先覺眼中微微現出一些詫異顏色:“前輩,此行絕密,只有少數幾人知曉實情……”
程未晚盯着他。
他話說到一半,對上程未晚的視線,話鋒立刻轉了,他輕輕抿唇:“若是章成燦告知于你,也情有可原。”
程未晚不想讓孟先覺誤會自己是因為他而去特意打聽的消息,但更不想讓孟先覺以為他與章成燦沆瀣一氣,他終于停下步子,轉頭道:“你們天門這麽小,如果真的想藏住什麽事,最好連第二個人都不要讓他知道,我若想查,總歸是有辦法。”
孟先覺微微低頭,藏住自己嘴角的笑,借着低頭的這個趨勢,他從靈囊中拿出一個細長的木盒。
木盒木質細膩,花紋精致,并無任何金玉點綴,卻重得壓手,一眼瞧過去,有幾分低調的奢華感。
淩肆夭在系統空間裏瞪圓了眼,不由自主道:“那是什麽東西……有點意思。”
程未晚不稀罕看,他頭也沒回,随口對淩肆夭道:“你想看你出來看看不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程未晚話音剛落,屋內深處突然出現一道聲音:“晚晚,人家先敲了門的,是你沒聽見,還怪人家闖門……”
說完,淩肆夭随手點亮燈燭,溫暖明亮的光霎時充滿了整間屋子,擊退了霜雪夾擊的最後那一縷寒意。
屋內亮起的那一剎,孟先覺微微眯眼,目光如釘,直向淩肆夭的方向釘了過去。
淩肆夭睡眼惺忪的,只着一件單薄的裏衣,胡亂地裹了一件毯子,站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給孟先覺倒水:“外面挺冷的,快過來喝口茶水暖暖身。”
說完,下意識擡頭往孟先覺那邊看去,一剎那就被孟先覺眼中的寒光給釘在了原處。
孟先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靜靜地看着淩肆夭,恰到好處地借助燭光掩藏住了眼中的那縷複雜又深刻的情緒。
孟先覺沉了沉嗓音,略有艱澀道:“你們二人,住在一起?”
程未晚頓住,在某個瞬間,他是有些心虛的。
是他自己的問題,導致當他被撞破與同性同居一室或稍有親密的時候,他都沒有辦法坦然面對。
即使他與淩肆夭什麽也沒有,他就總是怕別人以為他們有點什麽。
那點小心思,生怕別人看出來。
程未晚額頭冷汗都冒出來了,他幹幹巴巴地問,轉頭看着淩肆夭,瘋狂撇嘴做表情:“你不是已經睡了?”
淩肆夭奇怪地向他投去一瞥。
程未晚此時只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拔下來,他若不問還好,此時一問,倒更顯他心虛。
孟先覺怎麽看他,怎麽認為,和他有什麽關系!
程未晚不敢回頭,此刻他只感覺到後背上像是被火灼穿了兩個窟窿,火辣辣的疼。
但他不知道,在短暫的這一瞬間,孟先覺的目光牢牢盯住了他,那目光複雜難辨,似乎有欣喜、有疑惑,有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的詫異,那占據最多地位的,還是眼中的那抹倔強與不服輸。
他眼中的程未晚,銀衣雪發,點睛紅瞳,動靜都是一幅畫,再向下,他看到程未晚赤着腳踩在地上,袍子松松垮垮地披着,那雙細白的腳就那麽半遮不掩地露在了他的面前。
入眼皆是無邊美色。
孟先覺心猿意馬,他逼迫自己壓下這種沖動,也壓下心中漫出的狂喜,所有的情緒受他轉化,化為一個細小的動作,只見他輕輕地将木盒放在桌上,緩緩松手,但即使這樣,那木盒依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
“前輩,明日我将前往常央山,這個東西,恐怕來不及交給你,因此深夜叨擾,還請前輩見諒。”
程未晚感覺到屋內的氣氛正常了許多,他這才徹底放下心,緩緩轉身,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那個木盒之上。
絕非凡品。
此種形制、大小,多是一種名為“帶”的武器,它們便于攜帶,便于隐藏和偷襲,韌性大,那日章成燦送來的,又被他随手扔掉的白練,便是“帶”中的一種。
章成燦的那個雖也不俗,但也不是好到極點,天麓推崇劍修,因此“帶”這種武器很少有人能深入了解,便也不如劍那樣種類廣泛,且珍品不多,章成燦的那個,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但乍一看也能叫人眼前一亮的。
而今日孟先覺帶來的這個,不管從哪個角度去評價,都挑不出錯。
若硬要挑錯,那就只能是,這東西太珍貴了,珍貴到無人敢信。
無人敢相信會有人暴殄天物,用如此珍貴的材料去煉出一個使用方向有很大局限性的兵器。
程未晚腳趾偷偷地蜷起來,他有些緊張,通過系統空間和淩肆夭對話:“這是神兵,原著裏出現過這玩意嗎?”
淩肆夭篤定道:“沒有。”
如果原著裏出現過,他還何必那麽執着地想看?
程未晚眨眨眼:“那他帶過來幹嘛?”
淩肆夭遲疑:“可能,是想跟你炫耀炫耀?”
程未晚不想理淩肆夭,他看向了孟先覺。
孟先覺挂着一縷淺淺的笑:“前輩,晚輩見你一直都沒有一個趁手的武器,便搜集材料,親自煉了一個,也不知前輩是否能看得上。”
腳一直踩在地上着實有些涼,程未晚偷偷地邁了一小步,借機踩在自己散落地面的衣角上。
“此物稀有難得,你自己留着吧。”
孟先覺低垂着眼簾,緩緩打開木盒的蓋子:“晚輩不眠不休地煉了将近十天,才終于煉出這一個成品,前輩可否先看一眼,再下定論?”
蓋子被打開的一瞬間,靈氣飄出,那是一種無限大的力量,囊括時空與風雨雷霆,它就像是萬物的集合體,将它握在手中的一刻,所有都掌握在自己的掌中。
程未晚倒吸一口氣,擡頭看向孟先覺:“這是你煉出來的?”
孟先覺抿唇,颔首。
程未晚閉了閉眼:“拿回去,收好,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它。”
程未晚不想去探究劇情出現偏差的原因,但這個東西,不論如何都不能出現在世人面前。
一只赤金獸都還能引衆人哄搶,程未晚不敢想象,若是此種神兵出現,天麓之內該會引起多大的一場腥風血雨。
孟先覺見程未晚面色堅定,不再多說,輕輕颔首,垂着頭,發絲落下來,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動作輕緩地将盒子蓋上,末了,還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盒蓋。
程未晚忽然有一種錯覺。
眼前好像立着一只蟄伏許久的巨龍,它力量龐大,卻因他一句話,驕傲的頭顱低垂下來,引以為傲的龍角不再堅硬,護身的龍鱗不再多彩。
整個人像失去了顏色一樣。
程未晚有一剎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太重了一些。
但他将他們二人的對話從頭到尾回想了一下,根本找不不妥之處,他抿了抿唇,看着垂頭喪氣的“巨龍”,不忍心地補了一句:“收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孟先覺揚起了尾巴。
孟先覺向程未晚颔首,眼睛微彎,道:“好。”
他不再多留,抱起木盒,迎着風雪,走入夜色深處。
程未晚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孟先覺孤寂的背影,吹熄火燭,僅在床頭留了一小盞燈,睡下了。
孟先覺走出一段路之後,手凍得稍有些僵,他轉身,看到小院的燈熄了之後,心中那縷情緒才漸漸緩和。
他一直以為前輩和他是不同的,所以才行事小心,心有忌憚,生怕一個不慎沖突了前輩,但今日所見,那種微妙的情緒剎那便喚醒了他心中沉睡的那個小嫩芽。
前輩和他,是一樣的。
孟先覺于大雪之中輕笑,他為前輩煉的武器沒有送出去,但卻有了另外的收獲,也算不虛此行。
在即将出發的那個雪夜裏,漫天飄落的白雪都是他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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