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0朵杏花

當徐杏已經想起來太子也在這兒後,再接下來給雁奴答疑解惑就收斂了許多。

多少言語間帶着些恭敬和禮遇,不會再拿他當同等身份的朋友對待。

而徐杏前後的差異,也被太子看在了眼中。太子沒說什麽,只是垂眸笑了笑後,又繼續忙自己的事了。

有徐杏的陪伴,雁奴讀書效率提高了很多。完成了今天該完成的功課後,外面太陽還沒落下山去,只才稍稍偏西一點而已。

雁奴把做好的功課一摞全抱着往太子身邊去,主動和父親說話道:“孩兒已經完成了今日的功課,請父親檢查。”

太子立即撂下手上的公務,開始認真檢查起兒子的功課來。

太子的辦事效率很高,只随手這樣大概翻了翻,就迅速檢查完了。檢查完後,他又把課本遞了回來給雁奴,順勢擡眸看向兒子。

“既然今天完成的早,就出去玩吧。”

雁奴一驚,立馬轉喪為喜,連眼睛都睜得比方才圓了些。

“真的?”雁奴已經在竭力抑着此刻內心的喜悅和激動了,可畢竟小,臉上的那點藏都藏不住的小表情立即将他出賣了。

太子笑說:“為父什麽時候騙過你?”

雁奴也是個嘴巴很甜的小孩子,知道這事是塵埃落定了,于是立馬誇他爹爹說:“父王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了,從來沒有騙過雁奴。這輩子能給您做兒子,可真是我的榮幸。”

“好了。”太子打斷他,似笑非笑,“這些須溜拍馬的話就不必說了,你以後少氣我點就行。”

雁奴自然就想到了之前和父親的小摩擦來,他突然紅了小臉,開始主動和父親認錯:“孩兒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錯哪兒了?”太子問,打算趁勢管一管他這一點就着、一不順意就炸的小脾氣。

雁奴老老實實的垂着腦袋,聲音悶悶的回:“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該管的。父親不讓我知道的事,說明不該我知道。既然不該我知道,那我還追着問,肯定是我錯了。”

“能知道自己錯在哪兒,還算是個好孩子。”太子說,“但知道有什麽用?下回再這樣,你還敢。”

“下回我不敢了。”雁奴猛然擡頭看過來,打算要嚴肅着小臉認真和父親做保證的,但一擡眸瞧見父親正笑意盈盈望着他時,雁奴立馬也厚着臉皮笑起來。

太子擡手指了指一旁一直靜默沒出聲的徐杏,對雁奴說:“你這回可是當着杏娘的面做了保證,下次要是再犯,會連杏娘都厭煩你,覺得你是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壞孩子。”

徐杏:“……”

太子這招很好用,因雁奴很是看重徐杏,所以,他這回算是真的把父親的話聽進去了。

太子管教孩子講究寬嚴并濟,所以,既然敲打完了,接下來,自然就是不再管束他,由着他去好好的野上半天。

而雁奴出門玩,是一定要抓上徐杏一起的。所以,這小半天徐杏就一直帶着雁奴在山上到處逛。

皇家別苑當初建造時,是有仿着蘇州園林來打造的。所以,各處的一山一景,都十分的別致。

打從住到這兒來,雁奴還沒有這樣悠閑的逛過。今兒四處溜達了一遭,也算是飽了眼福。

二人是差不多到了傍晚太陽下山的時候才往回去,若不是趙清濁提醒雁奴說太子在,要他收斂着些,雁奴還能猴到山頂華清宮去。

雁奴往回,徐杏也陪着他往回。只是等到了院子前時,徐杏沒有再陪雁奴進去,站在院子門下和雁奴道了別後,徐杏回了自己屋。

雁奴仔細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父親在這兒,所以杏娘才不願和他一起吃晚飯的。所以,回到內院瞧見自己父親後,雁奴直接說:“父王,你明天還是別過來了。”

太子還坐在原來的地方沒挪開過,聞聲将頭從書案後擡起,含笑問:“為什麽?”

雁奴認真說:“我認真想了想,杏娘好像怕你。”

“哦?”太子挑眉,示意兒子繼續說。

雁奴說:“杏娘只單獨和我一起時,她很快樂,什麽話都會和我說。可父王您一來,她就變得戰戰兢兢的,說話也開始說一半留一半了,這不是怕您是什麽?”又說,“瞧,昨兒您不在,我們一起燒火做飯可開心了。今天您在這兒,她索性直接不過來了。”

太子聽完後認真點頭:“那看來還真是為父的錯。”

雁奴趁機說:“那父王您明兒別來了。”

太子則說:“不行,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

雁奴叫:“有趙清濁他們在,父王有什麽不放心的?”

太子靜默一瞬,平靜的眸子只一直安靜盯着雁奴看。直到看得雁奴開始心虛,兩只眼睛開始左右瞟了,太子才說:“你現在是有了杏娘,就不要為父了?”

“要!”雁奴怎麽可能不要父親,但他也要杏娘,所以他說,“孩兒兩個都要。”

太子忽然笑起來,黑眸幽幽。清隽的男子一展笑顏,襯得整個天地都黯淡無光。不過他也沒再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既然她不願過來,你可以過去找她。只是記住了,對徐家人,尤其是徐夫人,客氣一些。”太子叮囑。

雁奴應下,高高興興的又往隔壁去了。

接下來幾天,太子仍舊是日日早出晚歸。一早從山上離開往京裏去,等早朝散了後,他會再打馬往這邊山裏來。

好在別苑離京不遠,一來一回快馬加鞭的話,也就兩三個時辰。

王九言原沒打算在山上時就把徐家的計劃告訴母親,但這幾日來,她見母親就跟傻子一樣還在時不時暗示着和徐家聯姻的事,被徐家阖府上下耍的團團轉。王九言實在忍無可忍,最終選擇當下就把一切告于母親知曉。

“你說什麽?”王夫人難以置信,蹭的就站起了身子來。

她望着兒子,一臉的冷厲和嚴肅。冷靜下來後,她把左右都屏退了後,才又問:“你再說一遍。”

再說多少遍都還是這一句話,徐家欲李代桃僵,換女聯姻王家。

但王九言只說了徐家欲以徐杏換徐妙蓮聯姻王家的事,倒并沒提徐杏和徐妙蓮真正身份一事。

在王徐兩家聯姻這件事情上,王九言雖恨徐家,但他也實在做不到魚死網破。或者說,他也不忍心拆穿徐妙蓮不是徐家親女這件事。

他母親并非軟弱之人,如今徐家不把王家放在眼中,選擇換女聯姻,俨然是要得罪母親的。憑她母親的手段,她是絕對不會默默吞下這個屈辱的。

到時候,若是杏娘和二娘身份一事鬧得人盡皆知,想也不是什麽好事。

屆時,怕是得同時毀掉她們兩個人。

“徐國公該是也想攀秦王府,所以才有此打算。”王九言神情冷漠。

王夫人問:“難道你願意?願意娶一個孤女為妻?”

說是徐家義女,但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徐夫人娘家在前朝時是罪臣,早沒落了。徐夫人是因嫁給了徐公,而徐公又是開國元勳,這才又在京中榮耀起來的。

她妹妹的女兒,若是作為親戚,她愛屋及烏,倒是願意喜歡幾分。但想進他們王家的門,那是想都別想的!

他們王家如今再式微,那好歹也是太原王氏。如今他們家太公可還是當朝宰輔,還沒退下來呢。

徐家如此行為,實在是欺人太甚。

恨只可恨九言的父親和叔伯都是無用之輩,否則,他們堂堂王氏,何至于淪落到被徐家欺負的地步?

王九言一看他母親這副表情就已經猜到她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麽了,所以,趁母親再開口之前,王九言主動說:“孩兒這一年會好好讀書,争取明年下場考取功名。”

王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又坐了回去,嘆了口氣說:“娘是相信你的。”又說,“你的父親,你的叔伯,都早已不堪大用。你那兩位堂兄也都資質平平,你祖父最喜歡你,王家日後,也都指望你了。”

王九言心裏明白,他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王夫人又叮囑說,“既然徐家這會兒一直瞞着,我也就當還不知道。之後幾天該怎麽相處還怎麽相處。一切等回了京後再說。”

“是。”王九言也是這樣想的,“那兒子先退下。”

但王夫人說是這樣說,等兒子一走後,她立刻又冷了臉。

王家如今好歹還有一個宰輔撐着門面,不至于過于落魄。待再過一兩年,太公從朝中退了下來,屆時,王家怕就真的成了落魄望族。

如今徐家就能欺辱王家成這樣,難道還指望那時候徐家把王家放在眼中?

所以,今日這口惡氣,王夫人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拿一個義女來聯姻,徐家想都不要想。

但問題又來了,若是不接受那位杏娘的話,徐家若是仍不肯把徐二娘嫁到他們王家來呢?屆時,和徐家鬧得個魚死網破,又于他們家有何好處?

王夫人一個人在屋內靜坐了很久。次日,再見到徐家一家時,王夫人一切如常,就像是并不知道徐家的計劃一樣。

甚至,她對徐杏倒是更關懷了幾分。本來照例來這邊坐一會兒後就可以走的,但這會兒王夫人卻一直拉着徐杏說話,倒叫徐杏心中突然生出了幾分疑惑和警惕來。

徐杏對王夫人還算是了解的,畢竟那一世做了好幾年的婆媳。王夫人能打理好整個王家,其手腕和能力可見一斑。

徐杏一直都知道,王夫人對她所謂的好,其實是客氣,是做給徐夫人看的。她心裏并非是真的喜歡自己。

之前倒還好,不過是做做樣子說幾句場面話而已。今兒這般,卻是奇怪。

但長輩憐愛,徐杏身為小輩不好推辭。所以,即便這會兒根本不想繼續留在這兒,更不想和王家演這一場假惺惺的戲,但徐杏還是耐着性子坐住了。

“我這輩子就只得了個郎君,做夢都想要個閨女,可惜天不遂人願啊。”王夫人惋惜,“還是你好,兒女雙全不說,如今還又得了個義女。我怎麽就沒有女兒緣呢?”

這會兒旁人都沒在,就王徐二位夫人和徐杏在。徐夫人索性拉徐杏坐到她身邊去,拉着她手對王夫人說:“但我家兩個兒子都比不上你家的一個。一個打小就沒在我身邊呆過多久,不是跟在他父親身邊打仗,就是被聖人派去任上,左右是一年到頭都瞧不見人影的。”

“另一個倒是好,能日日守在身邊,可他又是個愛玩兒的。成日裏武不好好習,書不好好念,就知道給我惹事。還是你們家九言好,又孝順又刻苦,這孩子從小就乖。”

王夫人笑說:“你可知足吧。你家大郎那般本事,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便是如今在任上,那也不可能一直不回來。等任滿了,總得回京來做京官的。屆時,可有你歡喜的了。”

徐家大郎徐執不在京內,如今正攜妻兒在外任職。

徐夫人則說:“其實你我都是幸福之人,也該知足了。”

王夫人承認徐夫人是個幸福的女人,兒女多,又孝順,夫君本事,且還忠誠,這徐國公對他這位夫人,可是多年來始終如一的。

徐夫人幸福,但她卻不是。

雖說太原王氏乃是名門望族,但她夫婿平庸無能,而王家也每況愈下。王家日漸式微,家裏又人口衆多,打理着偌大的家族,她實在是耗費了不少心血。

比起徐夫人日日滋潤潇灑的日子來,她那兒可謂是一地雞毛了。

但王夫人是個要強之人,這些委屈,她從不會向誰吐露。

她是王家冢婦,不管王家如今是不是大不如鼎盛時期,但頭上頂着王家掌家人的名號,她始終覺得是光榮。

所以,這些年來,便是心裏委屈,王夫人也從未表現出來過分毫。

在外面,她就是體面的王氏冢婦,望族名門家的兒媳婦。

王夫人這幾日和徐杏走的很近,常常會主動來徐杏屋裏找她說話。

但也只是和她走得比從前更近些,倒也沒有別的什麽。以至于,徐杏都一時到認為,是不是王夫人這會兒已經知道了徐家的打算,所以打算屈服于徐家,願意娶她這個“孤女”回家做兒媳?

但這個想法也只是在徐杏腦中一閃即逝,徐杏清楚的知道,王夫人不可能會心甘情願同意的。

包括那一世,王九言娶她為妻,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

徐杏頭腦清醒,所以對王夫人的殷勤,她時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忽然想起來,都來這山上這些天了,我們娘兒倆還沒好好說過話。”王夫人握住徐杏手,邀請她說,“和你阿娘說好了,明兒就回了。趁着今兒最後一天,你陪我去溫泉池子裏坐坐,我們娘兒倆好好說幾句貼心的話。”

徐杏聞聲細眉一挑,繼而笑問:“伯娘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有什麽心事嗎?”

又說:“知道您喜歡我,待我好,您有什麽心事,不凡說出來。若我能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幫。”

王夫人則擡眸望向徐杏,目光有一瞬的沉靜。但很快,她面上又浮了笑意說:“也沒有什麽大事,只是覺得和你投緣。”

她一直握住徐杏手沒有松開過,感慨說:“我就羨慕你姨母,得了這麽多好姑娘。有時候想想,你要是我們家的姑娘多好。”

徐杏則謙遜說:“是伯娘擡愛了,杏兒哪有這麽好。”

“有沒有這麽好,我說了算。我說你有,你就是有。”說罷,王夫人直接拉徐杏一道起身,“走,我們去池子裏泡上,邊享受邊說話。”

徐杏見王夫人一直要拉她往溫泉池子去,心裏自然是有很不好的預感的。

事出突然,這會兒再裝病不去,俨然是來不及了。所以,徐杏急中生智,忙趁王夫人不注意時對小珍說:“你悄悄去隔壁一趟,告訴公子佼,就說王夫人拉我去泡溫泉了,我不能再去找他。”

其實這幾日因太子日日晚上都歇在這的緣故,徐杏晚上壓根就不會去隔壁。之所以讓小珍這樣去遞信兒,也是希望王夫人真有什麽害她之心的話,屆時雁奴也能來救自己。

她相信,只要小珍把這話帶給雁奴,太子必然就能知道。哪怕雁奴看不出她的話中有話,太子肯定也能。

徐杏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能這麽自信,竟然覺得太子會願意幫她、救她。

小珍把話帶過去的時候,雁奴和太子就在一起。

果然,雁奴“咦”了一聲後,對小珍說:“杏娘這幾天晚上都沒來找我啊,今天我們也沒約好。她為何要讓你帶這個話過來?她是不是忘了?”

“這……”小珍也不知道,只能說:“婢子只是奉娘子的命來給公子您送話兒的。至于別的,婢子也不知。”

太子卻對小珍說:“知道了,你先回去。”

等小珍退了下去後,太子則又側眸對雁奴道:“明天要收拾收拾回宮,你今天晚上早點歇息。”

雁奴本來就是為了徐杏來的,既然王徐兩家明天一早就回,他也就不會再留在這兒了。

“可是杏娘……”

“杏娘的事,有為父。”太子臉略沉了些,“聽話!”

雁奴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回自己屋子去了。

王夫人知道,秦王也是願意和徐家結交的。不然的話,這些日子他不可能常往山上來。

他每回來,都要過來見徐妙蓮一面,想必也是看上了徐妙蓮的。而每回秦王上山,徐國公都要以各種理由不讓杏娘出來露面,想必也是怕秦王瞧見了杏娘後會不再看得上徐妙蓮。

所以,王夫人想的是,徐家既想攀秦王府,送哪個女兒去不是送?

但他們王家,卻是只能娶徐二娘過門的。

王夫人想了這些日子,便心中生出了一計來。

她要讓秦王看到杏娘。不但要讓秦王看到杏娘,還得讓他看到衣裳不整的杏娘。

這樣一來,便是到時候徐家不肯,也是由不得他們做主了。

王夫人知道自己這樣算計有失風度,但是徐家先背信棄義的,也就怪不得她了。

哄了徐杏去溫泉池子裏呆着後,王夫人随意尋了個借口先暫時離開了會兒。而此刻外面,秦王正好也上山來了。

外面早就有王夫人事先安排好的婢子等着秦王,只等他一來,就以王夫人的名義請他往徐杏所在的池子來。

徐杏已經聽到了門口有陌生男子說話的聲音,她心陡然一涼。正要起身狼狽着速速逃走,肩上卻突然沉下來一個力道,按住了她。

“大門被堵了,你先去次間呆着。”

太子一邊說,一邊罩了件寬袍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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