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分鐘內接連強調了兩次自己什麽都看不到, 陳雪澤明顯不太對勁。但陳黛薇這會兒也亂糟糟的,說話時都不敢看陳雪澤眼睛,所以也就沒察覺到陳雪澤的異樣。

手機又震了一聲, 不用猜,仍然是夏子宴。陳黛薇快速掃了眼手機屏幕,掃到個表情包。

夏子宴:【膜拜.JPG】

陳黛薇頭疼地關了手機。

一擡頭, 發現陳雪澤居然還在。

不久前才當着他的面說出了針對他的秘密計劃,盡管知道他看不見, 陳黛薇還是非常心虛,所以也沒什麽心思敷衍他。

她悄悄地深吸了幾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問題。

開口時果然聽不出任何異常,陳黛薇語氣溫和:“陳先生,我有點困, 先去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陳雪澤不走, 她走總行了吧。

陳黛薇也沒心思看小說了,跟陳雪澤打過招呼, 馬上踩着拖鞋跑回房間,啪——關門。

……

只用一個晚上,陳黛薇就調節好了心态,睡過一覺, 她不再去想昨晚那件事了。精神飽滿地照常早起, 照常準備兩人份的早餐。

準備完早餐,她去敲了下陳雪澤的門,示意陳雪澤早餐已經做好, 他可以出來了。

很快, 門開了。陳雪澤出來了。

他穿着純白色衛衣, 黑色褲子,短發半濕,看上去剛剛洗過。身上味道清爽且淡,很好聞,不知道是洗發水味還是沐浴露味。

陳黛薇見他頭發沒幹,随口問:“陳先生頭發怎麽沒吹幹啊,這幾天涼,小心感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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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是随口這麽一說。

沒想到陳雪澤淡定道:“是嗎,不知道,我看不到。”

大清早就給了她個沉重答案。

陳雪澤說着,随手拉開個椅子坐下去了。陳黛薇不經意一瞥,發現他坐錯位置,下意識提醒:“陳先生,你坐錯啦,那個不是你的位置啊。”

他們每次吃飯坐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陳雪澤那份早餐她已經提前放在他的位置了,他現在坐的地方不對,占了她的位置。

“啊。”陳雪澤不慌不忙起身:“抱歉。”

陳黛薇奇怪:“陳先生怎麽了?怎麽有點心不在焉的呢。”

“不是。”陳雪澤坐到屬于他自己的位置,強調:“我只是看不到。”

陳黛薇:“……好。”

但陳黛薇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幾眼。

多看幾眼,她發現了問題。她發現陳雪澤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恹恹的,頭微微垂着,睫毛也耷拉着,似乎精神萎靡。

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他怎麽會沒睡好?

陳黛薇一臉好奇,想了想,關切詢問:“陳先生是不是沒睡醒啊?”

陳雪澤睫毛動了一下,想看看她,但很克制地只掃了眼她幹幹淨淨的指甲。

掃了一眼,他收回視線。慢吞吞說:“嗯,是沒怎麽睡好。”

“怎麽呢?為什麽沒睡好?”陳黛薇在他身旁坐下,臉上好奇神色更濃重了。

其實陳黛薇剛搬來那幾天陳雪澤也整夜整夜失眠,不習慣家裏多了個人,總是睡不好,狀态極其糟糕。但那會兒陳雪澤不怎麽出房間,陳黛薇看不見。

“……沒什麽。”陳雪澤默默地喝牛奶。

牛奶熱過,放了半天,現在還溫溫的。

陳雪澤不知道多少年沒喝過熱牛奶了,上小學後就沒喝過。

他一開始以為陳黛薇熱牛奶是因為她自己要喝熱的,順便也給他熱了。後來有一次看見陳黛薇從冰箱裏拿出冷的直接就喝,他才知道,牛奶是陳黛薇專門給他熱的。

明明她早上時間不多,明明還要上班。

他覺得沒必要,也跟陳黛薇提出來過。但陳黛薇不贊同,陳黛薇說他這段時間身體太差了,胃又不好。

陳黛薇是真的很用心在照顧他,雖然另有目的。

雖然,他随時會失去這樣的待遇。

“真的?”陳雪澤越不回答陳黛薇就越好奇。

陳黛薇循循善誘:“陳先生,你有什麽心事一定不要憋着,一定得告訴我啊。有時候遇到不好的事,找個人說說,心裏會好受很多。”

陳黛薇:“你要試着和人傾訴。”

陳雪澤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樣子。

陳黛薇一看有戲,接着勸,用哄小孩的語氣:“我雖然不是心理醫生,但說不定也能開解開解你呢,就算不能開解,陪你說說話也很好啊。”實際上她就是好奇陳雪澤到底有什麽心事。該不會知道什麽了吧?

似乎覺得她的話有道理,陳雪澤沉吟了一下。

陳黛薇看着他。

陳雪澤看着桌子。

片刻,他開口說:“我是有心事。”

陳黛薇一眨不眨依然看着他。

陳雪澤:“昨晚一直在想這件事,所以沒睡。”

陳黛薇太好奇了:“關于什麽?”

“關于,”陳雪澤說:“關于我看不見這件事情。”

陳雪澤語氣很平很淡:“什麽都看不見,怎麽辦。”

他輕輕嘆息了聲,好像愁得不行。

陳黛薇也不知道陳雪澤這種狀态是不是持續了一整天,反正她下班回家之後,看到的陳雪澤還是早晨那樣的。

憂郁,沒精神,站在窗前安靜出神。

陳黛薇遲疑着走過去,仗着他什麽都看不見,湊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他眼下還真有一點淡淡的烏青,因為他白,那點烏青特別明顯。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忍不住皺起眉毛。

陳雪澤只在一開始睫毛顫了一下,後來始終垂着眼眸面無波動。

陳黛薇移開視線,思索了下,很快又轉過頭來盯着他看。

她不太信他真是因為什麽都看不見才這麽沒精神,他又不是昨天才看不見,為什麽昨天失眠。

之前不都好好的嗎?之前他也沒怎麽在乎看見看不見啊。

她還以為他和她一樣,不怎麽在乎這件事呢。

陳黛薇第二次看過去,剛看了幾秒就被打斷。陳雪澤不動聲色別開眼:“……程薇?”

“啊。”陳黛薇後知後覺答應了一聲。

陳雪澤:“你回來了。”

“嗯,剛回來。”陳黛薇清清嗓子,終于也別開了眼。

空氣莫名安靜了一瞬。

陳黛薇沒話找話:“陳先生在幹什麽?”

陳黛薇:“一整天都在這邊嗎?”

她望了望窗外還沒落山的太陽,猜測:“陳先生是在曬太陽嗎?”

陳雪澤當然不是一整天都呆着這,他這一天也做了些事,做的都是一些需要用到眼睛的事。

所以不能說。

陳雪澤:“嗯。”

陳雪澤低眼:“也沒有其它能做的。”暗示自己不能用眼,看不見。

陳黛薇:“……”

可能是因為他今天念叨看不見的次數太多,陳黛薇居然一下子懂了他的潛臺詞。

她沉默了一會,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半晌,說了句:“陳先生,一會兒我們出去走一走吧,出去逛逛心情也能好些。”

陳雪澤低聲:“嗯。”

吃過晚飯,天也黑了,他們準備出門。

陳雪澤本來穿的是白色衛衣,一整天都穿着白色衛衣,現在又加了件黑拼白的棒球服。陳黛薇以前從來沒關注過他穿什麽衣服,更沒注意過衣服顏色。他們認識那麽多年,很多人說他長得好,說他有品位,她表面微笑,心裏不以為然。

今天一看,才發現他穿這件真的很好看。怎麽形容呢?陳黛薇腦海裏驀地冒出三個字:少年氣。

這件衣服還是她給挑的,為什麽是她給他挑呢?因為他說他看不見,不知道拿哪件。

兩人拿好鑰匙,出了門。

剛出門,陳黛薇就感覺到手腕被扯住了,她條件反射扭頭一看,陳雪澤。

陳雪澤高高的個子,站在她旁邊簡直能把她裝進去,就這麽扯着她。

恰巧這時候有人來了,是住在隔壁的李阿姨。李阿姨跟陳黛薇越來越熟了,每次見到她都會親親熱熱地跟她說上好一會兒話。她還教過陳黛薇怎麽挑更新鮮的菜,什麽樣的西瓜最甜。

總之她們相處得還挺好的。

陳黛薇主動跟李阿姨打招呼,聊了幾句家常。

聊着聊着,李阿姨看向始終沒怎麽吭聲的陳雪澤:“薇薇啊,男朋友?”

其實說起來還是陳雪澤跟李阿姨做鄰居的時間更久,陳黛薇搬來這裏還不到一個月呢。但——李阿姨一共見過陳雪澤兩次,一次是今天,一次是陳雪澤剛來那天。

陳黛薇:“……不是的。”

陳黛薇也不知道她和陳雪澤算是什麽關系,想了想,最後只是重複了遍:“不是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李阿姨目光落在陳雪澤的手上,陳雪澤一只手一直扯着陳黛薇的手腕,從始至終沒松開過。現在她望過去,他也不松。

陳黛薇注意到李阿姨的視線,試圖解釋:“呃,這個……”

但又不知道怎麽解釋。

她一向挺會說話的,這一次語塞了。

不知道為什麽,陳黛薇不太想把陳雪澤的狀況強調給外人聽。因為她可以預感到說出陳雪澤情況之後,別人同情又可惜的神情。

她不想看到陳雪澤被同情,陳雪澤不需要被同情。陳雪澤應該是驕傲的,肆意的,永遠高高在上。

可陳雪澤主動坦白了,陳雪澤語氣很淡,今天第N次說:“我看不見。”

“原來是這樣。”果然,李阿姨露出惋惜的表情。

陳黛薇抿了抿唇,擡眸掃陳雪澤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沒說。最後只是跟李阿姨打招呼:“李阿姨,那我們先出去啦,我們去散散步。”

李阿姨:“诶,走吧走吧,小心啊,注意路。”

陳黛薇:“嗯。”

……

起風了,外面人很少,稀稀落落。

陳黛薇低頭走着,一直很沉默,像是在思索什麽。陳雪澤瞥了她一眼,又一眼,她一次也沒發現。

陳雪澤難免疑惑,疑惑她在想些什麽。有疑惑的同時,又很想吸引她的注意。

一走神,沒注意路,他踩到一塊石頭。

他還沒怎麽,陳黛薇瞬間回神,瞬間仰臉望陳雪澤。陳雪澤很确定,他在陳黛薇眼裏看到了心疼。

陳雪澤:“?”

他胃不舒服那次陳黛薇都沒這麽心疼他。

陳雪澤正茫然,聽見陳黛薇說:“抱歉啊,我沒注意路。”

陳雪澤莫名其妙,想說這有什麽好道歉的。陳黛薇嘆了口氣:“都是因為你看不見,所以絆到石頭。”

緊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陳黛薇說:“走吧,陳雪澤,我們去醫院吧,現在就去。”

陳雪澤:“??”

陳黛薇:“治治你的眼睛。”

陳雪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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