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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臨近春節,越是沒什麽鬥志,特別是到最後那兩天,很多大公司的員工已經紛紛開始請年假去加入到洶湧的春運鬥争中去了,城市開始空曠了起來。
對于李驕陽他們這種小公司來說情況還算比較好,新版本安全上線,就等着春節辦活動了,眼前沒什麽着急忙慌的事兒。唐小惠家太遠需要提前兩天走,傅鳴要帶着老婆出國旅行也是請了假,李驕陽一想這個,幹脆公司從年二十八就進入了休假狀态,也算是給忙忙叨叨了一年的大家一點小小的補償。
明明放假是應該開心的事情,然而張春強卻不怎麽開心的起來,追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在碧落黃泉身上。
或者說是貓與。
上次她收到了對方送的禮物着實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世界怎麽就可以小成這樣?手指放在鍵盤上敲擊的時候都缺少了幾分真切感。
“貓與?”她只給碧落黃泉打過去兩個字外加一個符號,很快就收到了碧落黃泉的确認。
“在。”碧落黃泉幹脆利索的說,“大大。”
張春強猛的往後靠在了椅背上,擡起一只手臂捂住了眼睛。碧落黃泉見張春強許久沒有反應,又打過來一行字:“怎麽了?”
“你是怎麽确定的?”張春強覺得到現在這一步也沒什麽隐瞞的必要了,只能破罐子破摔的問碧落黃泉。
“就是直覺啊。”碧落黃泉說:“仔細想了想了,還是覺得使用同一句話做名字解釋的人不會很多。而且,你的微博域名最後四位是你的生日啊。”
媽的!張春強很想穿越回幾個月前注冊新賬號的時候然後捏爆自己的狗頭。當時只想着注冊一個可以給外人看的賬號,所以就覺得用生日什麽的也沒什麽。她哪兒知道幾個月之後會忽然遇到“故人”,而且這位“故人”還知道自己過去那麽多羞恥的黑歷史。
她還是個當世的大大,過了十年了還記得自己的生日。
太操蛋了。
張春強不想反抗了,因為羞恥心已經席卷了她全部的神經,這要怎麽解釋?用一句少不經事能不能含糊過去?
“沒關系的。”碧落黃泉像是隔着屏幕就察覺到了張春強的心态變化,慢慢打字過來,“我不介意的。”她指的是夢闕本該是個男人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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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意我在意啊!張春強心想,事情都過了十年了這還怎麽掰扯清楚?讓她從頭細數當年過往她自己都記不住,怎麽就能是一句在意不在意就一筆帶過的呢?她悵然的坐在椅子上,那些模糊的記憶忽而又浮現在了眼前。
十年前,夢闕最後一次更新的文章,打上了“全文完”之後,在最後一樣附上了“江湖再見”四個大字,翩然離去,永遠的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之中。
沒有前因後果,沒有任何理由,據夢闕當時的一衆朋友們說,夢闕出國讀書去了,跟她們也沒有交代什麽,再具體的她們也不知情。
夢闕何許人也,放在現在的耽美文圈可能僅僅是一個有點耳熟的名字,但是放在十年前,那可真是一個血雨腥風的人物。
沒人知道賬號背後的主人姓甚名誰身份如何,畢竟在比較早期的互聯網環境中,人們還都比較單純,特別是這種在那個年代剛剛興起的亞文化小圈子,大家找個同好都比較難,哪兒會對同好有什麽過多的猜測呢?
夢闕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論壇上的。
他給人的感覺非常冷感理性,這是從文字和故事中就帶出來的味道,與當時流行的虐戀情深我愛你你愛我但是我們恨不得殺對方全家的那種套路截然不同。敘事風格非常平靜,平靜到冰冷,但是就是在這樣的字裏行間之中,卻是異常熾熱的情感脈搏。
這樣的文章是非常吸引人的,再加上夢闕文筆斐然,講道理言辭犀利,寫日常又有幾分冷幽默,短短時間內就靠着一篇十萬字出頭的文章吸引到了大批讀者。他這個人也非常有趣,回複讀者留言顯露出的是與文章氣質完全不同的懶散痞氣,這對于女性讀者有着致命的殺傷力。
讓這個殺傷力成幾何倍數擴大的,是他的性別。
夢闕在論壇注冊的ID性別一欄赫然填寫的是“男”,男作者寫耽美小說,這事兒稀奇的像是看見了什麽五只腳的大熊貓。一開始大家都抱着懷疑的心态,但是夢闕的文字和性格實在不像一個女人,不是那種刻意的僞裝,越是與他相處久了,反而對他的性別就不那麽質疑了。
一些混論壇相熟的作者朋友們開了個QQ群,夢闕也混跡其中,當時他才十幾歲,比起那些已經上大學的姐姐們而言,稱得上是一個可以人人調戲的弟弟了。不過沒什麽人敢調戲他,他的言談舉止呈現的是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成熟。大家都追捧他寵愛他,作者也是讀者也是。
他斷斷續續寫了一兩年,中間經歷了一次高考,回來時論壇裏簡直是張燈結彩的迎接他,還有當時就已經頗有名氣的作者為他寫賀文。夢闕也順勢開了一篇新文,而那篇文,也是如今流傳下來的為數不多的所謂“古早經典”,名叫《吉祥如意》。
文章連載期間熱鬧非凡,貓與是追捧的讀者之一。
也是很不起眼的那種。
貓與的年紀要再小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整個暑假都會泡在論壇上看文。她看書快,在論壇裏淘沙一樣的看了許久之後才找到了夢闕的文看,看第一眼就很喜歡,此後夢闕每次開文她都會捧場,接觸久了,就好像通過文章完全熟悉了夢闕這個人,便一并喜歡了,無可自拔。
這感情說是來的莫名其妙,可也算是情理之中。這個世界上就是會有那麽一個人,能夠用文字打動你,叫你覺得他寫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戳中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事,那感覺如同暗戀被喜歡的人當場戳穿一樣,那麽羞恥又那麽期待,在對方給出一個明确的答複前只能備受煎熬。
然後當對方笑着說我也喜歡你的時候,世界都亮了,心裏炸開了煙花。
貓與對于夢闕而言就是這種心态,十幾歲的少女情懷像是詩一樣,哪怕自己只是對方萬千追随者中的一員,哪怕對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她看着別的讀者與夢闕大大交流起來談笑風生,心中自然有幾分羨慕嫉妒,但是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去接近對方。那時候可沒什麽付費閱讀,更沒有打錢一說,寫文全靠喜歡,靠愛發電,讀者作者之間都是如此。作者們也更像是讨論環節中的一員,經常與讀者互動,比起現在嚴肅分明的關系,那時更像是以文會友的同好。
很好接近,也更容易付出情感。
夢闕過生日的時候,不少人都會為他寫生日文,有作者也有讀者,都是一些有趣小短篇,大家寫一寫圖個熱鬧開心。夢闕對這種事情沒什麽感覺,當時就是無聊的在論壇裏随便點了一篇看了看,覺得還挺有意思,就一時興起的給人家留了讀後感。洋洋灑灑的又風趣又慵懶,是那種少女最喜歡的筆調,好像那個穿着白襯衣卻又有點玩世不恭的高中學長。最後,他半開玩笑的說,冬天太冷了,既然喜歡我,就送點實用的吧。
他随手點的那個人,就是貓與。
這可能是夢闕非常随意的一句話,沒怎麽走心,就是開玩笑的。但是卻被貓與記了下來,她借由此事加了夢闕的QQ,表示想要送他生日禮物,夢闕卻搖搖頭,不肯定答應。
兩個人沒談妥,貓與有些氣餒,不過良久之後,夢闕卻對她說:“我覺得你故事寫的好,不考慮寫長一點麽?結尾有點意猶未盡。”
聽了這話,貓與眼睛都亮了。每個女生年少的時候都喜歡寫句子,貓與也是。但是從來沒有人說她寫的好,包括寫作文也是如此,老師總是說她離題太遠不知所雲,命題作文是有固定格式的,她卻不按照套路來。因此,很多時候作文都被老師打上一個不及格的分數。
我可以麽?貓與自己問自己。
雖然夢闕這麽說,但是她還是不太敢嘗試的,只會在硬盤裏默默的寫,然後有機會看見夢闕在,就單獨發給他看。夢闕每次都會很認真的回複她,告訴她哪裏寫的好哪裏寫的不好,然後表示自己也是一個業餘水平,只能很感性的從一個讀者角度去看貓與寫的東西,這裏面摻加了很多個人喜好,不必太當真。
話雖如此,可每一次貓與都非常當真,按照夢闕給的建議去調整修改,漸漸的也寫出了一些模樣,與夢闕的關系也從普通的小透明讀者,到了可以在聊完文章本身再聊一聊其他內容的……的人。
貓與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定位自己,她和夢闕聊的多半是文章內容,可是這種話聊的再多也不是什麽增進感情的東西。偶爾聊點別的,但好像都是貓與一個人在說,比如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最近喜歡看的番劇,大多數時候夢闕都是聽着,他會給反應,但是不會給太多。貓與問夢闕什麽時候開新文,夢闕就總是有諸多理由,反而問貓與想了那麽多有趣的故事,要不要自己去寫。貓與就很小心的說,自己寫的不是特別好,會沒人看的。
夢闕笑着跟她說,怎麽會,我不是你的讀者麽?
貓與在電腦前足足愣了有五分鐘,失神過後是天大的興奮感,叫她恨不得在家裏跑圈。
也是從那時起,貓與産生了寫作的想法。她不想當一輩子透明的讀者去追随夢闕,她想能夠有與心愛的大大比肩的機會,想要讓他看到自己。
因為無論文也好人也好,夢闕對她而言都是非常特別的存在。
可是直到她真正的開始踏上寫作這條路的時候,夢闕卻消失了,再也不見。
春季期間的北京是座空城,就連一個小時能本發出一萬個颠覆性商業模式的星巴克此時都空蕩蕩的,店員百無聊賴的站在櫃臺後面發呆,只有靠着窗戶的角落裏坐了兩個女人。
“不驚訝麽?”張春強面無表情的看着碧落黃泉。
“什麽?”
“夢闕是女人。”張春強重複,“不驚訝麽?”
碧落黃泉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說道:“一開始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确實有點難以接受。不過這麽多年也經歷了很多事情,所以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設定。”她現在是何許人也,在這個圈子裏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老江湖,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女裝男男裝女這種事兒早就見怪不怪了。
張春強問:“不問我為什麽?”
“沒什麽好問的。”碧落黃泉說,“你總有你的理由。”在她的記憶中,夢闕沒有依仗着性別優勢做過什麽奇葩事兒,也沒有傷害過別人。碧落黃泉是個很寬容的人,所以對此不會追問過多。也是因為喜歡,反而意識到問題之後還會給對方找理由。
能有什麽理由?張春強心想,理由就是當時注冊的時候随手瞎填,沒想過竟然有那麽多人當真,弄的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有一點她是記得的,她從來沒有說過“我是男人”這種話,也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暗示。她只是我行我素,不怎麽關心別人怎麽想。只不過那時候她想法比較中二,自以為是的覺得造成這樣的結果自己是不用擔責任的,她從來沒說過什麽,都是別人自願的。可惜當時的她還意識不到,自己是沉迷過那種被人追捧的快樂的。
“所以呢?”張春強問, “你想怎樣?”她冷漠說話的樣子很強勢,即便是時隔多年,生活已經把她許多鋒利的棱角打磨光滑,但是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在嬉嬉鬧鬧的外表之下,永遠都是理智冷靜的內心,只關心問題,和問題的結果。其餘的從來不會多問。
她這樣兒反而弄的碧落黃泉有點緊張。碧落黃泉低下了頭,十根手指交叉在一起輕輕擺弄,說:“只是想跟大大做朋友而已。”她已經是成名的大神了,而且這樣的神格是遠比當年那些所謂的上古大神更為輝煌鞏固的,她有着圈子內其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版權收入,有着無限接近于真正的作家圈子的機會,可是她在面對自己曾經追随過的人的時候,還是會像一個膽怯的讀者一樣說出這種話來。
“我只是個普通人。”張春強這樣回答她。
“可是在我心裏。”碧落黃泉擡起頭來看她,堅定的說,“你就是我全部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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