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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陷入了安靜。

張春強向後攏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從衣服裏摸出了根兒煙點上。辦公室裏是不可以抽煙的,不過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就會現在自由很多,至少申翼是不會拿她怎樣的。

胳膊懸停在一處,手指尖冒出了縷縷青煙,陷入缭繞煙霧中的張春強顯得有些與平時不同。她平時也愛叽叽喳喳的,說點沒正行的騷話,或是以一種過來人局外人的身份去旁觀萌圈以及周圍的事兒。這是第一次,至少是申翼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張春強這麽凝重的去面對一個困境。

也許他是真的說對了。

“我不知道。”張春強說,“你能體會那種感覺麽?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迎面就是一棒槌,我甚至到現在都沒有什麽真切的感覺……也許我脫離這個圈子太久了,思考的方式也越來越偏向于現實中的人,一個非常純粹的三次元的人。所以有些時候,當我在回顧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時,總有一種無力卻又很冷漠的狀态。你要說我會難過麽?确實有點,人都是有感情的,可是你問我有多難過?我也形容不上來……申翼,你有沒有感覺,圈子和大衆,網絡和現實,二次元和三次元……任何所謂靠愛支撐的世界,到最後往往都容易由愛生恨,任其發展的妖魔鬼怪。但你把網一掐賬號一注銷,能影響自己什麽呢?”

“這很難說啊。”申翼說,“你看Mu那件事兒,把網線一掐不還是牽連到了自己三次元的生活麽?人根本無法預測自己在網上會遇到什麽神經病,所以你這個事兒還是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八卦的狂歡總會過去,我覺得值得關注的是一切風平浪靜之後,當事人到底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我不清楚碧落黃泉怎麽想的,為什麽一個有着十年網文寫作生涯的老作者會突然上頭,也許她太在意你了吧,但是……等過個幾個禮拜,幾個月,甚至幾年,誰還會記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呢?而她是真的不寫了,為了若幹年後根本不存在的命題活生生的放棄了自己如日中天的事業,我覺得太不劃算了。”

張春強手中的煙已經燃燒殆盡,她輕輕點了點,說:“劃不劃算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人生在世,誰度誰啊?”

“哎。”申翼聽張春強這意思就是不打算繼續聊了,他是沒辦法在這個老油條裏掰出來點什麽心裏話的。張春強有自己的處事法則,申翼只好說:“真絕情呀……”

張春強卻說:“畢竟這江湖已經不是過去的江湖了。”

二人從樓上下來就見李驕陽在嗯嗯啊啊的打電話,回頭朝他們比了個手勢,又過了好半天電話才挂了。他跑到申翼的桌子前問道:“你周五有空麽?”

“幹嘛?”申翼問。

“我哥叫我去參加一個生态大會,說白了就是一群圈內人彼此社交社交,跟投資爸爸拉拉關系什麽的。他那天在,估計是要帶我見人吧。”李驕陽說,“你去不?”

“我去不去的有什麽關系麽?”申翼又問。

“當然有關系了。”李驕陽說,“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呆習慣了,我現在也有點社恐了,總覺得單槍匹馬的跟一群投資圈老大哥商業互吹特別尴尬,你跟我去還能有個人解解悶兒吐吐槽。”

“你放心你這輩子都不會得社恐這種病的。”申翼面無表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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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驕陽說:“那你就跟我去呗?”他轉頭又對張春強說:“強哥也去呗?”

“我社恐。”張春強說,“不喜歡跟陌生人交流。”

李驕陽摸不着頭腦,看向申翼。申翼說:“得了我跟你去吧,出了開大會見人,還有什麽別的項目麽?”

“說是還有個沙龍晚宴。”李驕陽說,“聽上去挺正式的。”

申翼想了想,問道:“那是不是不能穿的太随便?”

李驕陽說:“這我哪兒知道,我沒怎麽去開過大會,今天讓我哥弄的還挺嚴肅的。”

“我猜你連西裝都沒有。”申翼說。

還真叫他說着了,李驕陽只有拍學位證照片的時候穿過西裝,以為先前忘記了這件事,所以他當天是穿着他哥的衣服去的。兄弟倆身形差不太多,尺寸上自然是不差的,可就是李驕陽這氣質實在是把李晨星好幾萬的衣服都能弄的像賣保險的一樣。

人靠衣裝不假,但是人也不能太具有毀滅性的短板吧?

李晨星從一個玩搖滾樂隊的叛逆青年轉變成一個一絲不茍的商務人士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他是順其自然的步入了社會,順其自然的接受了這個設定。李驕陽則不然,他到現在的衣着品味也還停留在潮牌上,還盡是一些車禍穿搭。可是他不在意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個什麽樣子,因為在他心底裏還始終模模糊糊的覺得自己才十七八歲,還是那個天真爛漫嚼糖的年紀,而少年人是不需要向所謂的目光妥協的,他可以無所顧忌的做原原本本的自己,不用想太多也不用擔憂。

也許這也是為什麽他會機緣巧合的一腳邁進二次元的圈子,本質上來說,他與這個世界的調性有些一致,都試圖活在一個理想的國度裏。

“我都懷疑你這個樣子到底能不能騙到投資人的錢。”申翼無奈的說,“畢竟很多人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你出去就別給我們丢臉了。下班先去逛逛再回家吧。”

下班之後仍舊是李驕陽開車,申翼定位了目的地,兩個人就跟着導航走。下了車李驕陽就緊跟在申翼後面直奔着Dior去了。

“不是,怎麽這麽gay裏gay氣的?”李驕陽說,“跑Dior來幹嘛?我覺得他們家很一般的。”

“反正比你的surpreme強。”申翼白了他一天。

“怎麽可能?surpreme質量再差我也能穿着它上山下鄉。”李驕陽大驚小怪的說,“穿這種奢侈品大牌你要讓我一動不動麽?”以李驕陽資源消耗的那個速度,大概高級時裝穿個沒兩天就能把袖口全都磨爛了。

明明一個生活優渥的小少爺,可是進了這種店面就活像個鄉巴佬進城,這也看看那也看看,完全不如申翼閑庭信步談笑風生。李驕陽的天賦完全沒點在這上面,牌子是都認識的,買一買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事兒,可他就是覺得不劃算,不實際,穿的跟個花瓶一樣仿佛就不是他自己了。

“幫我找套适合他的。”申翼淡淡的對店員說。

已經是春天的尾巴了,申翼裏面穿了件米白色的暗紋真絲襯衫,領口稍微開着,外面随便搭了件黑色外套,也是壓暗紋的。他前段時間剛剛修剪過頭發,一邊兒別在耳後,發絲順着纖長的脖頸垂了下來,脖子上還纏了一根極細的銀色鎖骨鏈,襯的他身形修長,又隐隐透着一股低調的騷氣。

李驕陽有時候真的很想說道說道員工風貌問題,一個申翼一個張春強,每天來上班都跟走T臺一樣,反正是沒見穿衣服第二天重樣的。有必要麽?他們是搞互聯網的又不是搞時尚的,天天收拾的這麽好看真的只能便宜了幾個程序員!他不知道張春強幾點起來,反正申翼是起的挺早的,收拾完了之後再叫他起床,等他刷牙洗臉完事兒之後正好出門。

其實這些都是很表面的,李驕陽若是細心觀察生活,一定能發現其實張春強每天的眼影都不一樣——不過在一般直男的眼中,這些是沒什麽區別的。

店員很是熱情的為李驕陽選了幾套出來,申翼又從中選了一套,用下巴一點,指使李驕陽說:“去試試。”

李驕陽的表情像是吃了屎,問道:“一定要這樣麽?”

“怎麽,你還想穿一輩子帽衫休閑褲?”申翼反問,“我可不想跟你出去丢人現眼。”李驕陽真的不理解穿帽衫有什麽好丢人現眼的,不過他不想跟申翼嗆着來,在這種小事兒上唧唧歪歪顯得非常不爺們兒。他從店員手中接過了衣服瞥了一眼就進了更衣室。

好半天之後,申翼在外面等的都不耐煩了,李驕陽才鬼鬼祟祟的出來。

鬼祟是眼神上的,他身板倒是挺的筆直,像是提着一口氣,不如平時那麽自如。

申翼繃着一張臉,明顯是憋着某種突發的激烈情緒——比如說狂笑。

Dior Homme,男裝中的吸血鬼。

永遠只适合那些身材窄瘦還能有八塊腹肌的男人,神秘內斂又桀骜不馴。Dior Homme對于男人身材近乎苛刻的要求也側面反映了穿的出Dior Homme的男人自身的矜持與克制,這種奢侈的克制遠不是成功而臃腫的中年男人可以擁有的,這種克制中透露着清冷和妖冶兩種截然相反的屬性,只屬于蒼白的近乎病态的高挑男子。

李驕陽換衣服的時候滿心都是“我**操”,生怕一個用力就把衣服給扯了。他甚至一度想出去問問人家有沒有大號,但是又覺得這麽問非常傻逼。

他努力了,在絕望和窒息中終于把衣服套了進去,然後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出來——他沒辦法,不站直點怕口子崩開。

“我覺得我要無法呼吸了。”李驕陽提着嗓子說。

“嗯……這個……”申翼抱着手臂,彎曲着食指輕輕壓在鼻底,順勢掩蓋了一下嘴巴和表情,“其實還行,走兩步我看看。”

李驕陽聽話的走了兩步,還轉了個圈,申翼遺憾的說:“站着挺好的,估計坐不下。”

“……可能會炸裂。”李驕陽艱難的說。

申翼問:“要不你試試?”

李驕陽先問了一嘴價格,而後猛烈的搖頭說:“不了不了,留着給鳴哥發工資吧。”傅鳴是他們的技術負責人,原本也是非常有資歷的技術黨,那薪資水平可是非同一般。李驕陽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自從創了業之後,這種比較大筆的錢動起來還是心疼的。

上一次大出血還是給申翼買粘土小人的時候。

申翼歪頭笑了笑,跟店員随手又指了一套自己拿着去了更衣間換上。他的動作快上很多,不一會兒就大步流星的出來了。

他跟李驕陽身高差不太多,但是身材纖細外加有着良好的比例,所以視覺效果上比李驕陽高。衣服穿在他身上仿佛量身定制一般,連見慣了形形色色客人的店員都贊不絕口,直誇贊申翼鋒神俊朗氣質不凡。

特別是申翼的一頭長發,配上妖冶冷峻的Dior Homme,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是稍微看上那麽一眼都不會忘記的畫面。

申翼在鏡子裏看了一眼李驕陽,轉身對他說:“你是不是不喜歡,不喜歡咱們再換一家店?衣服穿不合适确實比較麻煩。”

“不用!”李驕陽忽然說,“不用!就買這個了!我要減肥!”

“……”申翼不知道他哪裏來的決心,哭笑不得的說,“不用這麽拼吧?”

“不不不不,朕殺意已決!”李驕陽連忙去掏卡,“結賬!”

要說身材管理,李驕陽已經算是做的夠可以的了。當然這并不意味着他是有意保持的,而是他喜歡打籃球。這樣強效的運動是工作之後的人很難堅持的,李驕陽大概天生好精力,所以他能夠維持運動頻率。

但是這也架不住他吃的多啊!一個二十四歲左右的青年雖然不會像青春期的男生那樣吃米飯以斤論,可那個飯量也不是二兩米就能打發了的啊!每次李驕陽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是捧着一個大碗,盛滿飯上面又蓋滿菜,呼哧呼哧的風卷殘雲,晚上回家又是一波外賣,要是看球賽看的晚,肯定還是要再來個宵夜的。

這樣堕落的生活之下,李驕陽還能把自己塞進那個衣服裏已經相當不錯了。

此時此刻,他站在申翼旁邊,忽然覺得自己非常灰暗不堪。申翼一直都是光鮮亮麗的,他本來就樣貌出色,哪怕是高中那會兒,人人都穿着醜到地心的校服,申翼也是那麽的引人注目。

申翼是個優秀的人,而優秀往往有一個引申意,那就是疏離。

至少在李驕陽看起來是這樣的,就像是一個差學生永遠沒辦法融入好學生的世界,一個三次元的人永遠沒辦法融入二次元的世界。李驕陽在大多數時候,是看不懂申翼的世界的,“距離感”這種東西,在這一刻凸顯的無比清晰。

兩個人外面吃了個晚飯才回去,李驕陽說風就是雨,真是一口都不吃,看着申翼扒飯。時間已經不早了,逛街又非常消耗體力,洗個澡再晃蕩晃蕩,也就到了要上床睡覺的時間。

李驕陽在這裏住了好些時間也沒張嘴說要回去,申翼已經不聞不問了,對于李驕陽霸占了自己半張床而自己老婆們只能睡衣櫃這種事也非常麻木了。

“小鳥。”李驕陽躺在床上忽然說,“我有個事情想跟你說?”

申翼背對着他,模模糊糊的問:“什麽事兒?你終于想滾蛋回家了?”

“不是。”李驕陽說,“其實計劃很久了,只不過一直忙忙叨叨的沒跟你講,嗯……也算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吧。”

“什麽啊?”申翼說,“快說。”

李驕陽說:“我想在融下一輪之前進行股權變更,現在顯名股東裏只有我一個人,我想把你加進來。啊……其他的問題,比如材料啊錢啊之類的你不用擔心,我都能搞定,我只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

願不願意和他真的綁在一條船上,利益啊夢想啊生活啊事業啊,全都算在一起。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直到……闖出一片天地,或者敗的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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