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節

，我經常會重複做有關他們的夢，夢裏光怪陸離，到最後都會是離別的那一瞬間，但可悲的是，糟糕的精神狀态并沒有讓我及早去死亡，有時候我挺恨我健康的身體，它讓我死也死不了。

李銘的病因是我給他的那根肌腱發炎，一開始小手術取出就好，李銘卻固執地不願意這麽做，到最後越拖越久，小病也變成了大病，到最後一病不起。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麽，他說這是你給我的東西，我舍不得丢。

其實，我也不清楚，他喜歡的究竟是我，還是他的執念。我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理解李銘，而我現在，也沒有理解他的必要了。

108.

他想吃牛肉面，我讓廚子煮給他吃，他吃了一口，就連湯帶面扣在了垃圾桶裏。

他的頭發早已花白，皺紋依然沒有幾絲，其實不難看，他用一種在我看來很莫名的表情看着我，他說王萌，你連面條都不想給我煮了。

我嗯了一聲，其實我想說你不配的，但又覺得這麽刺激一個病號沒意義。還是那句話，李銘沒有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我再幼稚地玩什麽報複活動很可笑。

我們都七老八十，半條腿邁進棺材裏的人了，所以計較那麽多幹什麽。

李銘哭得很傷心，我沒什麽感覺，但我抽出了紙巾遞給了他，我說配合治療吧，動刀子吧。

他冷笑了一聲，他說那樣的話，我的腿也保不住了。

我反問他命重要，還是腿重要。

他癡癡地看着我，他說你重要，你要是答應跟我在一起，我什麽治療都答應。

我抹了一把臉，一字一句地跟他說，這不可能。

他低垂下眼睑，他說，好吧，你是不愛我，我總要想辦法多活一段時間，活着才有機會，才有可能讓你愛上我。

老實說，他答應了治療，我是舒了一口氣的，我是真的不想再擔負起一條人命了。

所以接下來，他纏着我，非要和我回想過去，我也沒不耐煩，跟着他一起回想過去。他托人把他的獎杯和獎牌帶來，特別孩子氣地往我這邊推，他說我的榮光有你的一半，然而我只覺得可笑。

他自然有他的路，就像我自然有我的路。

我們早就不在一條路上了，何必非要執着他走的路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曾經我們都想要走的呢。

有一天，病床上的他手裏捧着一個大大的盒子，盒子裏裝着很多瑣碎的東西，有我們十多歲的時候一起照過的大頭貼，有每一年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有我們第一次參加區裏運動會得到了獎章，還有很多很多屬于我們的照片。

他一樣一樣如數家珍，我試圖裝作我也很喜歡的模樣，但大概我的演技太劣質了，他的話越來越輕，越來越少，到最後，他捧着臉，嚎啕大哭。

我站在他的床邊，我想安慰他幾句，但我還是說不出話來，到最後也只能擠出一句，你別哭了。

他将盒子摔在了地上，各種大大小小的物件撒了一地，他指着門口，他說，滾出去。我不想走，但他抄起靠在手邊的東西就往我這邊砸。

我擡起腳，拄着拐杖走了出去，我摸出了香煙，想抽一支煙，但身上沒有打火機。我嘆了口氣，想着終于有了個理由回去。

我試探性地擠開了一條門縫，然後我看到了李銘，他跪在地上，倒扣的盒子被他翻了過去，他在一個一個把散落在東西撿起來，再丢進盒子裏去。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我緩慢地關上了房門，靠在牆壁上。

109.

李銘進手術臺前，他問我愛不愛他。

我想了很久，還是誠實地跟他說，愛過。

他哦了一聲，然後拒絕再跟我說話了。

我告訴他，我會一直在手術室外等着他，他點了點頭，又擡起手，捏了一把我的胳膊。

手術進行了一天一夜，在即将結束的時候，李銘突發心力衰竭，死在了手術臺上，享年七十一歲。

他把所有的財産都捐了出去，律師先生告訴我，他把所有我送給他的東西，留給了我，除此之外，還有一本鎖着鎖的老舊的日記本。

我打開了我的保險櫃，将他的盒子，和我的盒子放在了一起。

我騙了李銘，他送給我的所有的東西，都被我鎖在了保險櫃裏，我不會丢棄，但也不想看，我不想給李銘一絲一毫我們還能繼續的可能，因為的的确确，沒有一絲可能了。

我看着那本日記本，我知道他的密碼鎖是什麽，當初是我送給了李銘，也是我們定下的密碼。

1817，那年我十八歲，他十七歲。

【20XX年X月X日，王萌把我鎖在了門裏，他是個混賬，但我還愛着他】

【20XX年X月X日，教練跟我說，只有努力訓練，混出個人樣來，才不會辜負王萌舍棄了自己……我愛他】

【20XX年X月X日，我進國家隊啦啦啦啦，王萌今天給我帶了牛肉面，真好吃……我愛他】

……

【20XX年X月X日，意大利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幸好有王萌在，他在我的身邊，我就什麽都不怕……】

【20XX年X月X日，他不告而別了，我不該這麽自私的……】

【20XX年X月X日，教練讓我跟王萌分手，我死也不會答應，我要足球，我也要他……】

【20XX年X月X日，對不起，王萌，對不起，王萌，我出不去，教練把我鎖在了訓練館裏，我出去不……】

【20XX年X月X日，我不能去找你，王萌，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

【20XX年X月X日，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她笑起來很像你，萌萌，我受不了這種日子了，我受不了你不在我的身邊了……】

【20XX年X月X日，我大概沒那麽愛你，我大概習慣了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我大概不需要你了……】

……

【20XX年X月X日，你有了新歡？啧，穿着我給你買的圍裙，給他做飯？……】

……

【20XX年X月X日，我贏了，你在哪裏，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20XX年X月X日，你瞞了我十多年……如果我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我不會……】

……

【20XX年X月X日，你拒絕了我，你是不愛我了麽】

【20XX年X月X日，你的婚禮，我不會祝福你，你不要我了，萌萌，你答應過我，以後會娶我的】

【20XX年X月X日，我恨你】

【20XX年X月X日，我恨你】

【20XX年X月X日，我恨你】

……

【20XX年X月X日，我愛你】

【20XX年X月X日，我愛你】

【20XX年X月X日，我愛你】

……

【20XX年X月X日，他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和傷心，可是我好開心】

【20XX年X月X日，你會回到我身邊的對不對，你那麽愛我】

【20XX年X月X日，你不是我的王萌，我的王萌去哪裏了呢】

……

【20XX年X月X日，我的腿很疼】

【20XX年X月X日，很疼，疼得我手都在抖】

……-

【20XX年X月X日，你真殘忍，王萌】

【20XX年X月X日，我愛你，王萌】

……

我翻到了最後一頁，找到了李銘給我的遺言。

【我大概是活不下去了，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放棄了我們的夢想，選擇跟你一起走，我們會不會有不同，或許那樣我們不會分開，你愛着我，我愛着你，我們就能白頭到老，永遠在一起】

【王萌，我為了我們的夢想一直走，但到了最後，我發現，我最想要的只有你，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我愛你，雖然你已經不需要了】

我合上了日記本，我的眼前像是出現了當年在訓練場上的兩個少年，少年們精疲力盡，到最後肩并着肩，互相攙扶着，在夕陽下向前走。

【再見，李銘】

【再見，我曾經深愛的人】

110.

李銘的葬禮辦得很隆重，不需要我插手什麽，他最後葬在了國內最大的足球場裏，據說是他的遺願。

西瑞爾走了，王萌走了，李銘也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在人世間。

我一直覺得西瑞爾先生，是一位非常聰明的先生，他大概早就預料到了這天，或許是巧合，但那年晚宴，他愣是拽着我，李銘，沃特，留下了一章合照。

這張合照後來我在保險櫃中翻了出來，放在床頭，每天醒來的時候，看上一會兒。

雨下了又停了，風來了又散了，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日子一年年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