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定風波

“我去求陛下。”終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了當下的處境，對黑蛋說。

黑蛋道：“你去求他什麽？”

“我就說他龍體抱恙遲遲未能康複，如果不幸病重乃至賓天，漢王必定接管軍隊。我向他求一道诏書，寫明一旦他出事，不但三大營之一要歸你調度，而且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罪名囚禁或者殺你。”

黑蛋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今天是怎麽了？這是什麽道理！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說：“這聽起來很蠢，或許也會讓陛下遷怒于我，但這樣才能找由頭釋除陛下疑慮，讓他意識到，害他東宮得不到任何好處，得到好處的是漢王。”

“不許你去。皇爺爺在氣頭上，你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他會殺了你。你看不到呂婕妤和周新的下場嗎？”黑蛋緊緊地抓住我的肩頭：“我就算有朝一日被廢，也要保全你。就算我保全不了任何人，拼死我也要保全你。”

我說：“再不下一劑猛藥讓他醒過來，我們只能白白一起死，還要連累太子殿下，連累整個東宮。”

黑蛋仍然死死抓住我：“要說，我去說。他再氣，至少不會一氣之下殺我。”

我說：“這話只有我有立場說。你去說，不一樣。”

黑蛋猶不舍得，我急道：“我敢去便自然有九成把握活着回來！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做才最正确，你難道這個決斷都做不了嗎！”

黑蛋唇角苦澀地顫抖着，将我緊緊摟在懷裏哽咽道：“若是別的女人，去說什麽，我絕不攔着。”

我聽了這話，不由得淚流滿面：“你放我去，賭一把，不管贏了輸了，至少我餘生都不後悔。我不想坐以待斃。”

黑蛋重重地嘆了口氣，緩緩松開我，說道：“你去罷，若皇爺爺執意要賜死你，等我一等，我絕不獨活。”

我忍着淚，勾起嘴角強笑道：“不至于。你信我，我必好好回來。”

出了屋子，我故意高聲喚範弘道：“範公公，太孫喝醉了，勞煩公公先幫我照看着，我去去就回。”

又小聲加了一句：“不管待會兒陛下那裏發生什麽事，不管是好是壞，請公公千萬攔住太孫，別讓他出來。”

Advertisement

打聽得漢王并不在殿內，我便請門外太監通報，求見陛下。

重新整理一遍思路，觐見，見禮，平身。

朱棣道：“今兒怎麽自己一個人過來？基兒呢？”

“民女來之前，灌醉了太孫。”說罷我又跪下：“民女有不情之請，萬望陛下允準。”

朱棣笑道：“明知道是不情之請，還非要請。先說好了，若是給誰求情，朕不會答應。”

“民女不是為誰求情。誰有罪誰無罪，都出自陛下聖裁，旁人斷沒有置喙的理。民女背着太孫來面聖，是想求陛下給太孫一道恩旨。”

朱棣饒有興味，笑道：“他是朕最寵的孫子，想要什麽朕不給，還要等到你來替他讨？你倒是說說看。”

我柔聲答道：“如果陛下此次北巡期間龍體有恙不能視事，漢王爺在軍中人氣高企，民女擔憂太孫安危。想請一道旨，若陛下龍體不豫，三大營中調撥神機營由太孫執掌，聖駕回金陵前任何人不得為太孫定任何罪。”

“你這是何意？”朱棣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好像要用力從我臉上挖掘出更多秘密：“你是要咒朕，還是要離間我祖孫三代？你平素聰明，今天這些話，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

“民女的意思，陛下天縱英明不會不明白。至于民女今日為何大膽犯上，只因民女此生除了太孫無所依靠，不忍見太孫置身險境。”

“朕信你的鬼話！”朱棣大袖一甩将手邊甜白瓷茶杯掃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了我一身。“以為仗着太孫寵你，朕就不會殺你麽！”

天子的威壓鋪天蓋地，我硬着頭皮繼續道：“民女來時便自知犯上，犯上是死罪，盡管民女是不得已之舉，陛下要殺民女，民女也認了。但民女絕不欺君，以死相求，個中利害，還望陛下三思。就如之前有人暗害陛下、圖謀不軌，幸而神佛保佑，陛下解毒及時；若稍有差池，請陛下細想，太孫在北平，離了陛下，他可還有立足之地？”

“繞來繞去，不惜犯死，終于說到戲肉了。”朱棣道。

“陛下聖明。”我跪拜磕頭。

殿內久久一片沉默。

“孫丫頭，你有心。”朱棣開口道：“但你未免太小瞧了朕。”

具體哪裏“小瞧”他沒有說。

我不敢擡頭，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勢，暗暗揣摩他是何意。

“來人，傳旨給紀綱，賜那賤人一個痛快。其餘宮人不必審了，該殺的殺，該放的放。他這些日子辦案辛苦，再賞他黃金百兩。”

說罷，他看着我，遲遲無言。

我屏住呼吸，靜靜等他發落。

“孫丫頭，朕若殺你，朕祖孫離心。朕若留你，朕的兒子又會多心。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你？”

竟将皮球踢回給我。

“求陛下以，民女失禮于陛下、失禮于漢王，賜罪。”

“妥當。今日起，在太孫房裏禁足一個月，好生反省悔過。”

“民女謝陛下不殺之恩。陛下如天之仁，如日之明。”

“朕先前沒有看錯，你行事比太子妃更像皇後。若換成太子妃，不會為熾兒做到這一步。”朱棣忽然嘆了這麽一句。

“太子妃侍奉陛下和皇後娘娘，一片純孝，絕不會犯上。且比民女聰慧穩重十倍，不會像民女般自作聰明，妄度聖意，用些蠢法子。”

朱棣未予置評，倚在龍榻上，閉着眼睛：“你去罷。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