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陸靜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間公寓裏,她渾身酸痛無比,像是剛剛結束一場角逐一般。她的手臂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綁帶上隐約有些洇幹的血跡。她掙紮着起床,只聽見門外隐約有男人交談的聲音。
她急于尋找寶寶,推開門時,只看見一個面目非常俊朗的混血男人用英文驚呼道:“哦,你不要走動,你已經昏睡了四天了。”
另一個男人聞聲回頭,陸靜才看清竟然是旭天。她一時間驚喜連連,幾乎是癱倒在旭天的懷裏,低聲問:“孩子呢?”
旭天将她扶到床上,柔聲道:“孩子很好,退燒了,很健康。”
陸靜這才安下心來,顫聲道:“我想抱抱他們。”
“小美,”旭天沉吟:“你現在病還沒好。”
陸靜心裏一片惶恐,抓住旭天的袖口問道:“是不是梁希澤将孩子帶走了?”
旭天若有若無的皺了皺眉:“孩子在我這裏,一個朋友在幫你帶着孩子,放心。”
她搖頭,臉上濕漉漉一片:“旭天哥,求你,讓我看見孩子,我真的不放心。”
他終于點頭,拿起電話道:“你帶孩子過來吧,孩子媽媽醒了。”
陸靜半睡半醒,迷糊中聽見了敲門的聲音。她幾乎是一骨碌的爬起來,只見一名華人女子懷中抱着一個孩子正走進來,旭天跟在她身後抱着另一個孩子。
陸靜無比疼惜的抱過兩個孩子,親了又親,旭天退了出去,只剩下那名華人女子和陸靜兩個人在房間中。
那女子面容不算出衆,但眉眼間有種淩人之氣,神态驕傲,張口說話時,語氣都帶着淩厲,仿佛世界都應該向她俯首稱臣:“哎,我說你怎麽這麽傻啊?自己吃苦,苦的不是孩子啊?”
陸靜見到她第一眼就想到了梁希澤來,心裏不悅,也不搭話,只抱着孩子輕柔的哄。
那女子見她不理睬,語氣不悅道:“問你話呢?你和旭天什麽關系?”
陸靜擡眼,沒好氣道:“舊情人,老相好,孩子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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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氣的拂袖而去,陸靜趕忙拉着她的手,誠懇道:“姐姐對不起,你別生氣。”
女子又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才嫌棄的甩開她的手,慢聲道:“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不和你計較。”她坐在床邊,卻離得陸靜較遠,仿佛陸靜身上帶着細菌一般,又問道:“孩子他爸呢?”
陸靜垂下頭,半晌才問道:“姐姐怎麽稱呼?”
“劉婧,女青婧。”
“我叫陸靜,安靜的靜。”
劉婧又問道:“你和旭天是什麽關系?”
“朋友。”
劉婧“切”道:“天真!旭天的朋友多了去了,哪個值得他大老遠跑來美國給你收拾這爛攤子?你必定是對他有什麽特別的價值,他才會考慮過來。還把我從LA也叫來,給你帶來華人醫生,又給你照顧孩子。”
她說着伸手在孩子的臉蛋上摸了摸:“不過你兒子讓我帶,算是有福,也還挺可愛的,回頭認我做幹媽,我也會考慮的。”
陸靜見她說話這麽理直氣壯,好像孩子認她做幹媽是莫大的榮耀一般。不禁翻了翻白眼,問道:“哎,你認識梁希澤麽?你倆沒配成一對兒真可惜。”
誰知劉婧卻恍然大悟道:“哦?我說呢,原來是梁希澤的兒子啊?我們談不上認識,只是彼此知道有這麽個人而已。”
她随口又嘆氣道:“你和梁希澤較勁幹嘛?他那人脾氣硬的很,花名在外,不停的換女朋友。原來竟然和你結婚了。啧啧,我也沒瞧着你有多好看啊?柴火妞兒似的。”
陸靜大病初愈,生生又要被劉婧氣出一口血來。她問道:“你和旭天哥是什麽關系啊?”
“舊情人,老相好,孩子他爸。”
陸靜突然想起旭天曾經對她感慨過父愛和母愛,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卻不忘諷刺道:“旭天哥有孩子?不會是随便生個孩子過來騙繼承權的吧?”
劉婧先是擡頭望了她一眼,随後笑的漫不經心:“旭天多精明的一個人,誰能騙的了他啊?我瞧着你生病,也算給梁希澤個面子,不和你計較,你也不用說什麽話刺激我。”
她說罷便起身欲離去,陸靜急忙喊道:“姐姐,旭天哥怎麽找到我的?”
劉婧這才回頭道:“瞧,現在不就求上我了?嘴老那麽硬幹嘛?不過我就不告訴你。你把他那麽貴的一輛車随便糟蹋給別人,好意思嗎?”
陸靜被劉婧這兩句話氣的兩眼發黑,一時間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燒傻了,平時的伶牙俐齒全都消失不見。她只悶悶道:“難怪你都有了孩子,旭天哥也不和你結婚。”
劉婧反而得意的輕笑道:“你問問去,是誰不和誰結婚?”
陸靜被氣懵,只能怔怔看着劉婧哼着小曲兒扭着腰出了卧室。
兩個孩子嘻嘻哈哈的在床上爬來爬去。陸靜一時間又覺得開心不已,繼而瞬間覺得全身無力,朦胧中還是下床尋找旭天的身影。她虛脫的移步到門前,只聽見劉婧的嘆息道:“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多不容易啊,你瞧她那小模樣兒,瘦成什麽樣兒了都。梁希澤真混蛋。”
陸靜心裏便知這劉婧是刀子嘴豆腐心,又不知道她和旭天是怎麽樣的過往和糾纏,想來這種性格的女子,任誰也是無福消受。一時猶豫,聽得旭天對自己道:“小美?去躺着吧,劉婧幫你帶孩子,你總該放心了吧?”
劉婧在一旁跳腳:“我又不是老媽子,你讓我帶我就帶?要不是那倆小子哭着叫爸爸。我看着心疼,想起童童來,我才不管呢。”
陸靜卻因為這樣一句話突然就紅了眼眶。她幾乎都無力在挪動,只靠在門框上對劉婧說:“姐姐,謝謝你。”
誰知劉婧竟然也紅了眼眶:“說你傻,你不相信?吃苦的都是孩子,孩子爸爸在哪裏?你就趕緊回去吧。”
陸靜又重新躺下,才從旭天的口中聽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所在的那個城市那天由于暴風雪暫時中斷了通訊。這座小城人口很少,她在昏迷前按的鳴笛聲,只驚動了路過的路人,便是這間公寓的主人,叫喬治。
喬治拼命的拉車門,卻紋絲不動,最後将副駕的車窗打碎,迸濺的玻璃紮進了陸靜的手臂,劃出很深的傷口,所幸沒有傷及孩子。喬治是醫學院肄業的學生,看到一大兩小都發燒了,在心中判斷了病情,本想送醫院,無奈道路十分難走,他只好将他們先拉回家來。
他是中美混血,媽媽是中國人,他深知中國人發燒時要熱捂發汗而不是冰敷降溫,于是便将陸靜塞在了被子裏,又清理了她手臂上的傷口。而面對嬰兒他則束手無策,只好煮了些麥片粥,将西藥片劑碾碎和在粥裏,用了非常少的劑量喂了孩子。結果孩子過了幾個小時便退燒了。此刻已經是第二天淩晨時分,通訊塔修複的一剎那,就有一個電話打進來,喬治詳細的說明了病情和所在地後,電話便沒有電而自動關機了。而喬治聯系上了她的親友,亦未報警。
打電話的人自然是旭天,梁希澤在陸靜失蹤後四個小時才得到消息,果然如陸靜之前所想,他先是求助了梁希躍,兩人束手無策,直到晚間他才想起打電話詢問旭天。
旭天亦驚訝,才将陸靜借車的事情如實托出。三個人即刻啓程到了美國,旭天按照自己車的線索尋找,梁希澤直接去了田納西的莊園尋找,只有梁希躍留在LA等待。
旭天随後給劉婧打電話,劉婧帶着熟識的華人醫師和他彙合。兩個人循着吉米那輛車的蹤跡到了內布拉斯加州,才打通了電話。之後這座小城便因暴雪斷絕和外界聯系的公路。
陸靜在這四天中幾乎都是昏睡的狀态,偶爾會醒來吃東西,抱一下孩子,但是她自己完全不記得了這些細節和過往。她此刻只握着喬治的手,卻不知如何感謝他。
喬治只是笑道:“我去買點吃的。”
旭天道:“路斷了,所以希躍哥和希澤都沒能趕來,你的錢包被人撿到後,警方根據身份證,通知領事館了。希澤幾乎和我同一時間知道你的消息,只是我當時已經內布拉斯加,他在田納西,所以我快了一步,他沒能過來。”
他只是嘆道:“希澤這幾天都急瘋了。”
陸靜似乎未曾聽聞,只對旭天無比惋惜道:“哥哥,你瞧,孩子周歲生日我也沒給過,真對不起孩子。”
機場剛一恢複運營,旭天便帶着陸靜回到了LA的家中。她十分抵抗,旭天只是道:“孩子的爸爸在裏面,去吧。”
她剛進家門,只看見梁希澤在起居室中焦急的來回踱步,他的眼中全是通紅的血絲,見到她時,目光甚至都要噴出火來。他盯住她手臂上繃帶,怔了一下,随即快步的走上來,想拉住陸靜的手,陸靜卻厭煩的避開。
他沒有放棄,又上前了一步,陸靜還是避開。
他似乎終于被激怒,幾乎是攜帶着狂風暴雨的力氣,朝她的臉上扇了一個巴掌。
陸靜幾乎被他打懵,只覺得臉頰處火辣辣的疼痛。她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仿佛他是一個瘋子一般。
而他只大口的喘息,帶着怒火,帶着怨恨,幾乎是從沙啞的嗓子中迸發出怒喊道:“瞎折騰什麽?!知不知道……”
我有多擔心你,我有多想你。
只是陸靜揚起手打在他的臉上,也打斷他們的對話。她不可置信道:“打我?”
他應該從未被打過。兩個人一時間都怔在原地。
陸靜心裏一股股的怒火上湧,擡手便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她瞪住梁希澤,覺得自己的整條手臂都是麻木不已,指尖更是顫栗的像是在冰水中浸泡的一般。
她看着他眼中溢出了那樣明顯的深沉。
她居然還笑了出來,只是笑容冰冷,幾近冰凍道:“你有什麽資格打我?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要是不姓梁我嫁給你?你不是不想離婚麽?行啊,你說我找個老外一夜/情怎麽樣?生個混血帶回國,你們梁家丢得起這個人嗎?我作踐自己我也不讓你好過。”
他怒喊道:“鬧夠了沒有?”
“我鬧?”她語氣轉為譏諷:“我問你,我生孩子的時候你在哪兒呢?用不用我提醒你,你和舒晶在一起呢?”
陸靜眼見着他被這句話擊中,話裏的重量将他壓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再開口時,聲音中似有萬分的壓抑:“是。可是那天我真的……就是喝多了,沒有別的。”他頓了頓,語氣甚為焦急:“你想讓我怎麽辦?”
陸靜顫抖着問他:“你怎麽辦?那舒晶怎麽辦?人家日記裏什麽都寫的清清楚楚的。你是不是和她去的塘沽?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她彈《小星星》?”
“小美,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對你……你看不出來麽?”
他再次開口,帶着陸靜從未聽到過的哀求之意:“我怎麽樣,你才可以原諒我?”
只這一句話,陸靜就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來。
她拼命的搖頭,心中的酸澀無法言語,沖突的她胸口生疼。她揚手将鋼琴上的擺設全部掃在地上,仿佛這樣,心中的郁結之氣才容緩。瓷器掉落時被摔成大瓣的碎片,發出刺耳的聲響,連一直徘徊在門外的梁希躍和旭天也不禁進門查看。
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卻感到淚水不停的上湧:“原諒?怎麽原諒?是原諒你一直把我當成舒晶?還是原諒你愛的人一直是舒晶?梁希澤,如果我沒那麽辛苦的給你生了兩個兒子,你是不是也不會內疚?你希不希望我那時死在産房裏?你希望嗎?”
他的聲音顫抖不已:“小美,我真的……那天特別後悔。”
“小美。”梁希躍在旁出聲制止,“不要這樣說話。”
她幾乎是頹然的蹲在地下,抱住雙臂,将自己緊緊的環抱在瘦弱的臂彎裏,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到安全,感到自己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陸小美。她抑制不住的抽泣,開始還是大聲的哭,想把這幾天的委屈全都哭出來,可是到了最後只是無聲的淚流,像是永遠流不盡,像是永遠都沒有盡頭。
可是為什麽,即使心已經跳動的血肉模糊,她腦中依然是漫天飄散下來的淡綠色槐花,成排的槐樹下,他站在那裏,望向她,眼中全是那樣淡雅的笑意和溫情。
她像是被困在原地的小獸,掙紮不開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網,也剪不斷自己心生的情。她恨他,恨到所有的血液都凝固在血管裏的某一處,心髒跳動一些,血液才被動的往前走一點,幹澀的疼痛迅速遍布全身。
她是陸靜,是獨立存在的個體,是從小就在衆人贊揚與仰慕的眼光中長大的焦點,是父母手心中永遠呵護的小公主。明明是她承受了那麽多的痛苦,是她孕育了他們的孩子,可是為什麽在他的心裏,她卻只是舒晶的代替品?
鋼琴十級又何妨?她甚至比不過舒晶彈奏的最簡單的《小星星》。
梁希躍嘆了氣,上來拉起陸靜,将她護在自己的懷裏,柔聲安慰道:“小美,小美,別哭了,大哥在這兒呢,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
陸靜在梁希躍的懷裏哭的無法站立,淚水不斷的湧出,她抹去,再湧出。周而複始,像是不曾幹渴的泉眼,流出滿是酸澀的淚滴。
她對梁希躍說:“我要離婚,孩子歸我。”
他點頭,柔聲安慰道:“小美,乖,不哭了。”
她終于聽見了梁希澤的聲音,她并沒有擡頭,也不想擡頭再看他。
他的聲音淨是沙啞和疲憊,他說:“你想怎麽樣?離婚?行,那就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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