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下)
她依舊對別人說,我有男朋友,謝謝啦,你們不要給我介紹相親的對象啦。
再次見到他時,他還在那輛黑色的轎車裏,只是副駕駛不再是她的專屬座位。她恍惚着和他們倆去吃飯,那間川菜餐廳裏有個小小的包間,曾經只為他們的開放。而今天他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大廳散臺,他的身邊卻是另外一個女孩了。
舒晶心裏翻雲覆雨的掙紮,她終于鼓起勇氣,在他應酬的場合找到他,在他出包廂的瞬間,将他拉進陰暗的樓梯角落裏,撲在他的懷裏哭泣。
她說,我錯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求,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沉默半晌,推開她:“舒晶,我和陸靜結婚了。”
舒晶當晚回家就開始嘔吐,到第二天還是胃痙攣不已,她痛苦的打車來到醫院,卻看見熟悉的特牌車號和黑色的轎車。
這麽大的醫院,即使夜晚也燈火通明的醫院,她卻知道他一定在特需病房裏。他怎麽了?他生病了嗎?他要不要緊?他生病時只愛吃她做的醬菜和白粥,她即刻覺得渾身都充滿了烹饪的力量。
她打電話給他,看見他手上纏着厚厚的紗布走出特需樓。舒晶上前抓住他的手問道:“怎麽了?這是怎麽了?手碰到哪裏了?哪裏生病了嗎?”
他抽出手,慢聲道:“我太太吐得太厲害了,我帶她來看病。”
舒晶像是觸電一般,幾乎是被這句話擊中而顫抖不已,她沉默了好久,才擡頭對他說,我也吐了,我胃疼的都站不住了,梁希澤,我也吐了。
他卻柔聲接了電話,熄滅了煙,頭也不回的離去。
而她第一次胃痙攣時,他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大少爺從來沒照顧過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舒晶虛弱的流着汗道:“給我倒點熱水就行。”
舒晶坐在急診科的長凳前,回憶起他關心自己的表情,終于趴在自己腿上,放聲大哭。
她終日恍惚了一陣,還是不肯相信,他真的就這樣走了。她打電話給梁希澤,他不接,也不挂斷。電話就那樣一聲一聲的響着,給她無限的希望,繼而是落寞至極的失望。
她當時鑽在牛角尖裏不肯出來,陸靜是優秀的學生,她當年也是最優秀的那個;陸靜會鋼琴,她也會;陸靜能和他結婚,那她也能;她隐約聽其他老師說過陸靜家庭優越,可是憑他的身份,他能和陸靜結婚,也就能和陸靜離婚。
她抱着這樣的想法找到梁希躍,找到旭天,找到陳勵宇,他只帶她見過這三位朋友,梁希躍和旭天均是秘書接待,只有陳勵宇被她堵個正着,她在人來人往的過街天橋上求他:“讓我見到梁希澤就好,最後一次,我們把話說清楚就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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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勵宇皺眉道:“分什麽手啊?希澤都結婚了,舒晶我知道你們真的不容易。可是你知道陸靜父母都是級別非常高的高管嗎?都是國字頭直管企業,現在就有傳言陸靜父親要平級調動,他調動後,就是正兒八經的副X級領導,職級職系的實權領導。”
他狠心把話挑明:“更何況他們的老家兒還是發小,梁希躍那邊還和陸靜表姐那邊有着一層親戚關系,陸靜爺爺的職位比梁希澤爺爺的職位還要高。你覺得這麽門當戶對的親事,他們家裏能同意離婚嗎?舒晶你冷靜點,我是男人,也會煩糾纏不已的女人,給你們的愛情留下最後一點美好的記憶不好嗎?”
過街天橋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車輛,這裏曾是舒晶最喜歡的一道北京風景線,車光燈影散落一片,忽遠忽近,瞧不清這個城市的真實。可是她那天站在哪裏,竟然聽不見一點車輛的聲音,她腦中只有四個字,門當戶對。
她被陸靜強大的家世背景震撼,原來一切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回到了原地,竟然還是因為她的父親是詐騙犯,而陸靜的父親是高管。
舒晶瘋了一樣威脅陳勵宇,我要見到梁希澤,不然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他終于來見她,那天他穿了一件休閑的白色上衣。舒晶忽然就軟綿綿的沒有了力氣。他也許是為了安撫她而做了一個動作,而舒晶更願意相信是因為他想她才這樣做的。
他在燈火通明的過街天橋上,伸手抱住了她。
雖然是在夜晚,但是這是他和她,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在人潮湧動的城市裏,在自由呼吸的空氣裏,有過的,最親密舉動。
舒晶緊緊的抱住他,像是抱住遲來的幸福,哭着對他說,梁希澤,別離開我,我愛你。
而他拉着她的手走下了過街天橋,在人行道上對她說:“舒晶,我今天是最後一次來見你,我結婚了,陸靜是個很單純的女孩,過去就都過去了。以後需要幫忙你就言語,我能幫的都會幫你。”
她拉住他欲抽回的手,懇求道:“別松開我,別丢下我。”
他只是任她拉着手,沉默。
舒晶擦幹所有的淚痕,揚起臉龐,調動出自己最美的笑容展現給他,指着他們身後的酒店求他:“最後一次,梁希澤,最後一次。我不想我們分手的回憶是那個痛苦的雨夜,我希望以後每次想起你,都是最溫暖的記憶。”
他還是拒絕了她,舒晶幽幽道:“是不是不相信我會死給你看?”
她說着便向機動車道沖去,一時間鳴笛聲震天,緊接着便是急剎車司機的咒罵聲,她被他護在懷裏,将所有的眼淚都發洩在他面前。她說:“你知道我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要不然去開房,要不然我死。”
可是下一秒她就抓住他的衣襟,她太了解梁希澤,她懇求道:“梁希澤,我真的沒有別的要求了,看在我們這麽多年的份上,看在我為你受過這麽多委屈的份上,看在我從來沒和你要求過什麽的份上,我以後也再不會找你了,我們徹底的分手了。求你,求你,最後一次,不要拒絕我。”
那天的過程并不愉快,他們明明那麽熟悉彼此的身體,可是舒晶如何挑/逗他,他依舊興奮的很慢,舒晶比他先達到高/潮,而見舒晶到了高/潮,他幾乎就想抽身而退。
舒晶在極樂後,轉瞬心死。
他立刻沖進浴室清理,整個過程都沒有一句話。
舒晶站在酒店門口,對他笑道:“那麽,再見啦。”
他拿出煙,神情陰暗,點燃,猛吸,然後點了點頭。
舒晶看見遠處蜿蜒駛來的燈光,在心裏說,梁希澤,再見。
她迎着燈光跑去,她知道黑暗的夜裏,朝車撞去是件多麽愚蠢的事情。可是她抑制不住手腳的冰冷,明明是七月的夏季,明明臉上還散布着高/潮過的紅暈。
在那個瞬間,她只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了回來,然後她摔倒在地上,膝蓋和手肘處都火辣辣的疼。她想,好疼啊,幸虧我沒撞在車上,撞在車上的話肯定還要疼。
她掙紮着爬起來,看見司機急急的拿出電話報警。
而梁希澤,依舊是她愛的男人,倒在車前,衣衫雪白,臉色卻比衣衫還白。他的身上幹淨的沒有一絲污痕,他緩緩地張開口說,別報警,給大哥打電話。
随即便是一陣陣咳嗽,血液毫無征兆的噴濺在她的臉上和身上,像是他們曾經去玩真人CS時,砸落在身上崩裂開的彩彈。
她用僅剩的理智阻止了司機報警,又在他的懷裏摸出電話,打給了梁希躍。
她被梁希躍安排在一間陪護病房內,毫無知覺的枯坐在沙發上,心中一直回響着他的最後一句話,輕易的淚流滿面。如果不是因為在意自己,他為什麽不讓報警?他是不是怕她曝光?他在最後一刻,都在保護着自己。
她想,如果他還在意自己,那麽她寧願繼續沒有名分的跟着他,寧願做那個被萬人唾棄的身份,她什麽物質都不要,她只要在他的身邊就好。
舒晶偷偷摸摸的走出了那間病房,她在手術室的拐角處張望,離手術室最近的一個樓梯口。她想,只是我聽見他沒事就可以了,老天保佑他,保佑他沒事,而我願意用我自己的命來換。
她看見陸靜被陳勵宇攙扶而來;看見梁希躍柔聲安慰陸靜;看見旭天單膝蹲跪給陸靜按摩抽筋的腿。
她心中充滿了苦澀,她想,這個社會怎麽可以這樣勢利?
聽見梁希澤平安的消息,她抹掉了眼淚,松了口氣,又悄悄的回到了陪護病房,像一個被監/禁的囚犯一樣,等待梁希躍的到來。
梁希躍很久才進來,放了杯水在她的手裏,和她說:“希澤醒來了,脾都摘除了。你也看見了,弟妹也來了,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她心中突然升起希望:“是不是梁希澤想見到我?”
她不待梁希躍說完便站起身來,幾乎是跑向門口,卻被随後快步跟上的梁希躍大力的将門關上。那扇已經被自己拉開的門,那扇透過門縫已經看見醫院走廊的門,那扇通往他的大門,卻又被人狠狠的關上。
如同他們之間的愛情,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梁希躍說:“舒晶小姐,希澤的妻子現在在陪他,所以請你不要出現。”
一字一句,像是帶着荊棘的編藤,前一句話就那樣抽打在她的心上,鮮血淋漓,而後一句話就像編藤上的倒刺,還要生生的勾掉一塊肉才肯罷休。
舒晶捂着疼痛的近乎麻木的胸口,不願意去面對他不讓報警的真實意圖。不願意相信他在保護他的妻子,不願相信,他不想讓陸靜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
翌日她在病房外徘徊不已,她看見一個衣着光鮮的男子進入住院部,橫了心上前直截了當的問道:“請問你是不是去看梁希澤的?可不可以帶我進去?他應該不太願意看到我。”
那男子挑了挑眉,問道:“需要我幫你什麽?美人?”
“當我男朋友吧。”她不假思索的要求。
于是她就成了林嘉灏的女朋友,她以這個身份出現在梁希澤的面前。聽着他和朋友在病房裏談笑風生,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她每天都去看他,林嘉灏只是笑的玩味。他要出院當天,終于對她開口道:“我很好,不必再來看我了。”
舒晶的淚水瞬間就在眼睛裏打轉,她心裏一陣陣的安慰和內疚,她狠下心來,一字一句的說給自己聽:“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他只是點點頭。
她轉身離去,關上病房門的那一剎那,聽見他回身問身邊的助理:“給我家丫頭打個電話,問問那傻妞兒怎麽還沒到?我這幹等着她一上午了,什麽也沒幹。哎算了,別打了,估計她每天這麽跑,累了,繃會兒再打。”
她無法忽略他語氣中的親昵,和對自己的客氣,判若兩人。
那份親昵曾經是只屬于她的。
她在停車場撞見陸靜,在後視鏡裏看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陸靜的唇邊正泛着近乎天真的笑容,她的睫毛長而卷翹,像是娃娃一般,而她的側面更瘦的像是一張紙片。
所以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十分明顯,盡管她在遮掩,舒晶卻看的分明。
她明白,她和梁希澤相隔的距離,已經只不是他的家庭那麽簡單。
她終日魂不守舍的和林嘉灏厮混,只為了還能有機會見到他。她下定決心不再打擾,只要遠遠的望着他就夠了。可是他越來越少的出現在各種應酬場合,她幾乎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就算他出現,也是敬三杯酒後便離去。他的眼光從未注意到過角落的自己。所有人都說“希澤在家陪媳婦兒呢”、“希澤肯定是帶球跑”、“希澤小媳婦兒特喜慶人”。那些話伴随着酒精,火辣地通過喉嚨,下墜至胃裏,卻上湧至大腦,一口口地麻痹着她的神經。
終于有一天,她看見了梁希澤,還看見陸靜穿着他的滑雪服,一起出現在水庫。
她晚上在酒吧裏碰見他,不受控喝的酩酊大醉,不顧一切問梁希澤,你愛我嗎?他回答她,他說愛。
只這一句話,給了她無限新生的勇氣,她決定重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可是她越出現,他就越躲閃,甚至是視而不見。
她這才聽說陸靜經歷了難産的夜晚。她太了解梁希澤驕傲脾氣下面隐藏的心。她認定了他只是愧疚,她甚至起了一輩子不生育,而養育這兩個孩子的心。
她将他們的過往放在了美國那棟度假的別墅裏,随後陷入了幾近偏執的瘋狂。而梁希澤依舊只是避開她。這個世界上,只要他想的,很少有做不到的,更何況只是不讓她見到他這麽簡單的事情?
在長達半年的追逐中,只有聽聞她和陸靜在一起吃飯時,他才主動現身在她面前,和她說了一句話,“自己媳婦兒肯定不嫌棄。”
舒晶再次見到他,在母嬰中心的茶水間裏,他一次又一次的躲開和她的身體接觸,表情平靜地對她說了三件事情:第一,你被林嘉灏利用了;第二,我沒必要躲着你,也沒必要見你;第三,陸靜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舒晶不肯放棄的問他,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他還沒有回答,就聽聞了門外巨大的聲響。他們急急的跑出去,就看見了陸靜倒在一堆碎木片裏。
她倔強的盯着他,心裏默念着,哪怕是恨我,瞪我,怨我,擡起頭來看看我好嗎?我的心也在受傷,我為你付出的不比陸靜少,我愛了你這麽多年,真的就比不上奉子成婚的陸靜嗎?
而她終于心死,她看着他對電話要求最好的醫生馬上過來;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陸靜從碎木和碎瓷器中清理出來;看着他臉色鐵青的擋開救護人員的手,自己抱起陸靜;看着他所有的焦點,都安放在陸靜的身上。
時至今日,她終于肯面對,她和梁希澤,已經相見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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