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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從舊金山飛往LA,一路的沉默。梁希澤将家中散落的衣服胡亂的塞在行李內後便要直接離去。陸靜上前道:“我送你去機場吧?”

他勉強的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去,你回頭去機場取車就行。”

他拿了車鑰匙,頓了一下又道:“你什麽時候回國,就給旭天打電話,我和他知會一聲,讓他給你安排吧,你們關系親近,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陸靜的胸口憋悶的生疼,半晌才道:“旭天哥那個跑車,這個情兒我還欠着人家的呢。”

他點點頭,問了車的品牌型號:“我來還,甭惦記這事兒了。”

他堅持不要她送,自己開着車便離去。陸靜心裏疼得像是一把鐵錘,不停的在敲打自己的已經鮮血淋漓的心髒。她坐在花園裏發呆,直到平平跑過來找她時摔了一跤,陸靜才回神道:“小心。”

平平仰着小腦袋的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那神情完全就是小梁希澤。他奶聲奶氣的問她:“媽媽,爸爸呢?”

她心中一陣酸楚,卻依舊笑道:“爸爸工作忙,先回家了,過一陣子咱們也回家去,好不好?”

平平歪着小腦袋,似乎在思索着她的話,疑惑道:“媽媽,回家?”

陸靜的心被孩子天真的問話楸的生疼,她明白短短的幾次長途周折,已經讓孩子本應安穩度過的童年紊亂,她悔恨不已,思忖半晌,還未做出回應,平平又揪着她的手重複問道:“爸爸呢?”

陸靜彎下腰,将平平抱在自己的腿上,又幫他整理了小衣服,哄道:“咱們給爸爸打電話好嗎?”

平平點頭,陸靜拿出電話撥給梁希澤,平平便抱着電話磨磨唧唧的不肯放手。安安也跑出來,搶過電話,左顧右盼地說話,不肯讓爸爸挂斷。她輕聲哄道:“爸爸在飛機上啦,不能打電話啦,乖兒子,電話給媽媽。”

她接過電話,他在聽筒那頭沉默半晌道:“挂了吧,我關機了。”

她“嗯”了一聲按下結束通話鍵,又起身陪着孩子們玩了會,才哄着孩子來到電視機前,正準備給他們放BBC的少兒英語光盤,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保姆聽不太懂英文,看了一眼問道:“太太,這是在說飛機事故嗎?”

她回身看了一眼,點頭道:“是。”

保姆嘆道:“唉,世界真是不太平。”

她低頭将光盤插入碟機內,卻多按了一下遙控器,使得電視從光盤的畫面重新回到了新聞畫面。陸靜正欲按下遙控器時,卻看見畫面上閃過了一個詞:Beijing。

她難以置信的看着女主播的嘴一張一合:“XX航空公司飛往北京的飛機在起飛時遭遇故障,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濃煙産生,目前尚不清楚人員傷亡。”

陸靜瞪着電視屏幕,一瞬間的大腦空白,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她急急的叫保姆看着孩子,自己開了另一輛車向機場的方向疾馳而去。偏偏通往機場的405號公路是全美最繁忙的高速之一。她在車流中閃着雙閃來回的穿梭,甚至無法顧及車內超速的電子提示音。

陸靜将車丢在機場接送處,不在意是否會被拖走,是否要支付高額的拖車費用。她只是一心的往航站樓裏沖,她甚至不知道那個航空公司到底在不在這個航站樓。

她氣喘籲籲的抓住一個安保人員詢問,從對方疑惑的眼神裏看見自己早已經滿面淚痕。陸靜抹掉眼淚,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問:“出事的飛機在哪裏?”

保安人員只是盡職盡責的道:“不行,你不可以進去。”

陸靜焦急的放開他,自己站在大屏幕前尋找梁希澤的班機號。那麽多的字母、數字、到達時間、是準時還是延誤,在她的眼前不停的晃動,像是千禧年時在屏幕上蠕動的病毒。

但她還是找到了,她在慌亂中還想到要買張機票過安檢,也沒顧上自己沒帶護照。轉身時卻撞上迎面走來的四五個華人。為首的男子大概四十歲左右,被她撞後只避開她,朝機場內側走去。

陸靜也未來得及說道歉,卻又被那名男子從身後拽住,他語氣幹練,卻帶着焦急:“梁太太?”

陸靜急忙點頭。

那男子皺眉,更顯得焦急道:“梁先生在那架飛機上?”

她突然就感到鼻腔酸軟,也顧不得對方是什麽身份,為何知道她和梁希澤的事情,她強忍着眼淚,對那名男子說道:“是,你們能進去嗎?帶我進去。”

那男子低聲和身後的随行交談後,一路帶着她走了特別的安檢通道。他自己介紹姓吳,陸靜才想起來他們是領事館的工作人員。上次她在內布拉斯州加丢失錢包後,便是這位吳姓男子将錢包和身份證明送到了家裏。

她随衆人來到休息室,看見烏壓壓的一片人都聚集在這裏,大概都是飛機上疏散下來的乘客,大部分人神情平靜,都在讨論剛才的事故,而警方正努力的維持着秩序。

她一眼就看見了梁希澤的身影。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拼命的掙紮開警察阻擋她的手臂,她喊着:“你放開我,那是我丈夫,你放開我。”

梁希澤似乎聽見了她的聲音,回身尋找她。她哭着喊道:“梁希澤,你讓他放開我,他弄疼我了。”

她看見他急急的推開人群跑到她身邊來,那麽多的人,在她眼中全是虛幻的光閃,全是模糊的碎片,全是不真實的幻影。只有他,在人群中裏,在她的眼裏,清晰無比。

陸靜和他的中間還隔着黃色警戒隔離線,她卻半點都不再遲疑,緊緊的撲在了他的懷裏。

他們緊接着被一名工作人員推搡着進入了一個小型的貴賓休息室,那工作人員不忘囑咐道:“別曝光,小心別讓外媒拍到你們。”

她甚至都沒等到那工作人員離去,便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那是他們最長時間的一次擁吻,也許有四個小時,也許有六個小時。陸靜的鼻涕和眼淚一直在不停的往下流。一度非常尴尬,她無法抑制的在哭泣,卻不肯離開他的唇。

他的手緊緊的捧着她的臉,像是捧着最珍貴的寶石。

她一直在吻他,很主動的吻他,她想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表達出來,她想告訴他,她愛他,一直都只愛他;她想告訴他,請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她想告訴他,我原諒你了,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兩個人的口中都糾纏着鹹濕而冰冷的液體。陸靜抽了一張紙巾握在手裏,擦拭了自己上的淚水後,又堅定的吻住他。她站久了,覺得腰疼。他後退着抱着她坐在沙發上,她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腿上,形成了面對面的姿勢。

他們嘴唇也都沒有分離開來。

再後來便是口幹舌燥的感覺,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似乎空氣中都不再有更多的氧氣。可是陸靜卻一刻也舍不得離開他,她喃喃道:“你說過不離開我的,你發過誓的。”

那樣長時間的吻,那樣的眷戀,亦纏綿,帶着北京八月時節的花香和潮悶的濕氣,不斷的湧入她的心田裏。他們有過那麽多次留戀而忘情的接吻,卻從來沒有一次讓陸靜感到如此的心痛和不舍。她緊緊的貼住他的唇,時光仿佛倒轉,記憶在剎那間閃過,所有人物和事件都倒退着回到了某一天。那一天的陽光很好,他側臉的笑容俊朗,她出了神,他在一個紅燈前,俯身吻住了她。

陸靜唏噓,多想讓時光就停滞在那裏。

他的手一直都覆在她的後心和骶骨處。一只手掌的溫熱平靜她的心情,一只手掌的溫熱則緩解了她的腰痛。而陸靜越是親吻他,就越明白自己的心。

他終于還是頂着她小巧的額頭喘息道:“小美,乖。”

陸靜又哭了出來,緊緊的環住他的脖頸,委屈的像是個孩子。她不曾停歇的流淚,終于開口說話時,嗓子已經沙啞不已:“我愛你。”

他緊緊的将她摟在懷中。喃喃的哄着她:“真的沒事,飛機還沒飛起來呢,正緩慢滑行呢,大家都覺得有點嗆,然後就聽說機尾冒煙了。我是坐着那個充氣的大墊子滑下來的,那一瞬間我就想起咱倆滑雪來了。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你都沒接,我就知道你一定來找我了。”

陸靜想笑,大腦卻将笑意化成了液體,一直上湧到眼眶,周而複始的流出來。

他只是嘆氣,擡手拭去她的淚水:“小美,別哭了,我心都碎了。”

陸靜依舊大力的抱住他,固執的重複道:“我愛你。”

“寶貝,”他低聲的呼喚:“我也愛你。也許很早就愛上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給你帶來了那麽多傷害,對不起。”

陸靜只是道:“我愛你。”

“我也愛你。”

“我愛你。”

他噗嗤的笑出聲:“小美牌複讀機嗎?”

她終于含着淚笑了出來:“我愛你牌複讀機。”

他緊緊将她摟在懷裏,不住的親吻她烏亮柔軟的頭發。

她這麽溫順的時刻可真少見,他心想。以前的陸靜從來就像一匹未被馴服的小馬一般,整天和他較勁。他見過的女人太多了,各式各樣的手段,卻都是同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在不知道陸靜的家庭前,他也曾把她當成那些博得他眼光的女子。他不停的問她,有男朋友麽?如果她說沒有,那他真的就想和她随便玩一玩。

可是她每次都不把話說明白,所以他就一次次的捉弄她,愛看見她氣的七竅冒煙的樣子,想着看她能有什麽新鮮的手段回應他的捉弄,為了給自己麻木的心圖個樂子,瞧見她小臉通紅的樣子就想笑。

其實她長得并不如何漂亮,身材也是幹巴瘦,沒胸沒屁股的柴火妞兒一個。只是氣質不錯,會唱會跳,行為大方得體;她小小的一張臉,張口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夾雜着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北京小妞兒的火爆脾氣時不時的就冒了出來。

知道了他們父輩的關系後,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如釋重負,他想着,我領這麽個媳婦兒回家,父母總要同意了。

他也詫異她肚子裏小生命的突然降臨,亦未做好為人父的準備,他自己也曾思考良久,也曾迷茫的詢問梁希躍。他那時只是想,孩子的到來是緣分,但還是尊重她的選擇,她說不要就不要,她說要,就結婚吧。

竟然是兩個小天使同時的來到他們的生命裏。

懷孕的初期,她每天都在吐,而他完全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總是說“我睡一會,你別進來”這樣拒他千裏之外的話。他只好悶悶的睡在客房,也不知道如何處理。

其實他是個對女人很寡言的男人,因為他從來不需要讨女人的歡心。

兩個人都不習慣在突然在彼此的生活中出現,他看的見她對自己的抵抗,也看得見她因為孕吐,再也不是當初水靈靈的小丫頭,還不讓自己靠近半步。他只好更晚的回家,以避開兩個人的尴尬的碰面。

可是即使吐成那樣,她卻想着幫自己包紮傷口,她明明在看見血的那一刻,整片肌膚全都浮上了慘白甚至發青的顏色,卻還是對自己說,記得去醫院。

他幾乎不可置信,她怎麽可以為了別人而不顧自己。

他陪着她輸液,看她極度虛弱的昏睡,剛見過舒晶那沉重的心情,竟然更加沉重起來。他那天一直看着她,看着這麽瘦弱的小姑娘,将自己身體蜷縮的小小的,臉色比醫院病床的被褥還要白。

他就那樣一直盯着她,難以相信她在為了他們的孩子,承受她這個年齡不應該承受的事情。

明明都要當媽媽了,她卻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每天哭啊笑啊,從不掩飾,從不僞裝。她就是真真實實的陸靜,無憂無慮的陸小美。她哭得時候,他心中總是不知不覺的就感到煩躁,她哭過後,卻總是笑着安慰他沒事。而她的笑容,明媚中帶着天真,嬌貴中帶着溫馨,讓他真想好好的捧在手裏保護起來。

她從來沒怨過他一句,她的人生完全因為他的出現而改變了軌跡,懷孕的艱辛,生子那天的無助,他很多時候都不在她的身邊。可是她一句都沒怨過他。

他都恨死了自己,接到陸昊庭的電話說大人孩子都保不住的那一刻,他也想就這麽和她一起死掉算了。可是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她竟然還能置身事外的為了他,和父親說情。

除去那些孕期時不可控制的淚水,所有的時間裏,她都在對他笑。她在家裏替他解圍,在應酬場合替他擋酒,那樣一心一意的,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兩個人竟然可以這樣的相似,他喜歡的,她也喜歡;他會的,她也會。陳勵宇曾經問他:“娶個陸小美這樣的媳婦兒,帶勁嗎?你要随便找個小美人兒,教她選酒,帶她騎馬,随便去趟馬爾代夫就能給哄得高高興興的,啧啧,多有成就感。”

他思索了半天,才認真回答道:“娶到這樣一個媳婦兒,才是我最大的成就。”

他亦曾經非常驕傲的對梁希躍說,你也喜歡我家丫頭吧?嘿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而他能為她做的事情,真的非常少。她是一個物質富足而精神獨立的姑娘。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開心,她笑起來的模樣,狹長丹鳳眼一眯,嘴角微微一翹,他便覺得整個世界都融化了。

手術醒來後,他第一句話就問梁希躍:小美呢?她要是不知道就別告訴她了。那天她穿着白色的蕾絲小洋裝,四肢纖細,一點也不像懷孕的準媽媽。看到她時,他先是無盡的內疚,繼而卻是忍不住的高興。他想,原來自己娶得媳婦兒竟然是自己愛的女人,看透了大哥的婚姻,經歷和舒晶的分手後,這原本是他一輩子都不再奢望的事情。

傻妞兒每天都來醫院看他,那天她在他懷裏入睡,他的手搭在她的腹部,望着她的側顏,心中難以抑制的震撼和愧疚。他輕輕的吻了她,小美,對不起,我錯了,給我個機會吧,以後我加倍對你好,再也不讓你遭受一丁點兒的傷害,好不好?

他說不清為什麽答應舒晶的要求,舒晶的眼淚和話語,伴随着八年裏所有的往事,擊中他的心。他想過一萬遍陸靜知道那件事後會是什麽結果,後悔過十萬遍自己那刻的選擇,又僥幸着她會為愛妥協。

可是她卻哭了,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掉淚。她的每一顆淚珠都是那樣的傷心和絕望,都深深的砸在他的心上,像是赤熱的鋼水融入血肉之軀,片刻便血流不止,結痂後,堅硬疤痕下面,是空洞的傷口。

她有多疼,他就比她更疼。

是他想錯了,她從來就烈的像是小馬駒,怎麽會妥協?她像是嗚咽的小獸,渾身顫抖着在自己面前,遍體鱗傷。

而他終于妥協了,如果離婚能讓她不再這麽痛苦,那麽就離婚吧。

以前她挺着大肚子時,都會笑着站在卧室門口對他道一聲路上小心。那是一個妻子對丈夫最平凡最溫馨的囑咐。

他們分開後,他也那麽多次當着她的面拉開門,卻再也沒有聽到過這句話。

聽到李宛清告訴他陸靜和那個美國人分手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安排好工作後便跑來找她。可是她在昨夜的那番話,像是無比鋒利的小劍,快速的刺透自己的胸口,甚至連傷痕也不曾看得見,轉瞬卻汩汩的流出鮮血來。

這麽的痛,她曾經承受這麽大的傷痛。

他終于決定放手,因為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永遠忘不了他帶給她的傷害,也就再也不會開心。

此刻他緊緊的擁着她瘦弱的身軀,她還在他懷裏無法抑制的哭泣,他心裏疼得無以複加,卻又層層疊疊的湧上甜蜜來。

她來找他了,她吻他了,那樣的動情的吻,缱绻着那樣真摯的愛戀,她甚至對自己說我愛你。

那麽陸小美,此生,請讓我好好的愛你,讓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你、照顧你、保護你。不管你以後還會怎麽掙紮、抵抗和糾結,甚至對我惡言惡語或者冷眼相向,我都會憑着你的這句話,堅持留在你身邊。

因為我愛你,而你也愛我,是多麽珍貴而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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