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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繪空跑了？”一方通行聽到上條當麻帶來的消息時只是挑了下眉毛，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上條當麻覺得自己簡直要被咄咄逼人的禦坂美琴和像是始終隐藏着什麽的一方通行給逼瘋：“你的直覺不是告訴你她不是兇手嗎？那她為什麽要逃走？”

“逃走的人一定是犯人嗎？”

一方通行不冷不熱的一句話讓他頓時沒了火氣。

就在他們不約而同沉默下來的時候，警鈴聲與室內通報廣播一起響起——

“區域精神壓力上升警報，于中野區檢測到精神系數超标，請值班監視官攜執行官立刻前往現場。重複播放。區域精神壓力上升警報……”

“最近還真是不太平啊喵。”土禦門元春暫停了手裏的電動游戲，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今天按道理是我和海原值班，走吧阿上。”

“也好。那結标淡希和一方通行你們兩個就留下來繼續查案子吧。”上條當麻從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帶着海原光貴和土禦門元春離開了辦公室。

自動門關閉了大約五分鐘後，确定了上條當麻已經離開的一方通行仿佛急着确認什麽事情一樣也跑了出去。

“喂？你要做什麽？需不需要幫忙啊？！我說喂——！”結标淡希的呼喊被他選擇性的忽視在了耳後。

“煩死了！你們這群工作狂一個個都過勞死好了！”

被一個人留在辦公室的紅發女人氣急敗壞的把手裏的文件夾砸向了特殊處理過的有機玻璃。

——

“話說這次的案子還真是難辦啊。”

上條當麻聽到押運車裏操作着電腦查看案情的土禦門元春不情願的嘆了口氣。

“怎麽說？”

“東中野那邊的高中，校門口積怨已久的兩個學生爆發了沖突，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捅傷的事件吧。麻煩就麻煩在捅傷人的那個案發後就跑到了附近廢棄區劃裏的地下夜店。”土禦門元春将數臺街頭掃描儀拍攝到的畫面傳到了他的手裏。

頭發染成豔粉色、耳朵上穿着許多耳環、妝容和衣着明顯是在模仿前一個時代小太妹樣子的女孩衣服上還沾着血跡，神色驚慌的奔跑着。

土禦門無可奈何的咋舌：“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喵？逆反心理？既然跑進了廢棄區劃那種地方我們幹脆也不要插手好了。”

說出放棄的話倒也不是他們嫌麻煩想放任誤入歧途的少女自生自滅，而是就算真的想去做些什麽也無能為力。

廢棄區劃是日本官方明确标識為‘無人居住’的廢棄地區，那裏不存在法律，不存在公平，肮髒而混亂，充斥着毫無理由的暴力以及原始社會般的野蠻，是拒絕融入Sibyl系統的人最終的歸宿。

‘廢棄區劃’的人們不會威脅外部世界Sibyl系統維持的治安，而日本政府也不會強行改變廢棄區劃內部的情況，就像約好了一樣維持着現狀，這些在現代化都市中仿佛與世隔絕的孤島便是那種雙方都默許了的灰色地帶。

“地下酒吧？”上條當麻重複着這個詞，太陽穴感覺到一陣毫無理由的刺痛。

三年前他與茵蒂克絲相識的時候被卷入了一場事故，雖然算是四肢俱在的活了下來，但因為頭部受創的緣故，不僅失去了一小部分過去的記憶，而且落下了偶爾會頭痛的毛病。

地下夜店。

也是廢棄區劃、也是飄蕩着惡臭和廉價香水味的街道上、還有閃爍着斑斓燈光的巨大廣告牌。

對了，上面寫着的是什麽來着？

Und、Under……Undercurrent？！

什麽意思？

“暗流。”他還記得那個人說話時淡漠的眼神。

暗流。

“阿上？阿上？！”土禦門元春的呼喊像一記驚雷把上條當麻從自己的世界裏拉回來：“從剛才開始你就在那裏自己嘀嘀咕咕些什麽啊？”

“沒什麽。”上條當麻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搖了搖頭。

“我們到底要不要去廢棄區劃？萬一事情鬧大了可不好玩。”

“去。那些已經自甘堕落的大人我是沒辦法改變了，但至少那個孩子還是能救回來的。”

他們還不應該被放棄，他們只是迷失了而已。

——

“怎麽？這就已經看完了嗎？”見一方通行把物證袋放回桌子上，冥土追魂問道。

“嗯。”一方通行看着和藹笑着的老人，皺起眉頭：“有話就說好了。”

“真是敏銳啊。”即便被一語道破了目的，冥土追魂也仍舊是游刃有餘的樣子：“你知道‘彌賽亞’嗎？”

“不知道。我對《聖經》不感興趣。”

話說完，一方通行不由自主的沉默了。

“既然知道就好辦了。彌賽亞指神的受膏者，新約聖經主張耶稣就是彌賽亞。而在心理學上還有一種特質叫做‘彌賽亞情結’。這種人會完全不求回報的幫助他人，為他人服務，甚至将‘幫助別人’這種行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完全無視自己的生命而去幫助別人’，你覺得這種人的生活是不是非常扭曲？”

聽出老人的話中另有所指，一方通行直截了當的挑明了他們話題裏談及的那個人：“你說上條當麻？什麽彌賽亞情結，那家夥就是單純的正義感和使命感膨脹而已。”

“是嗎？如果是一次兩次或許還可以解釋為正義感，但是一旦次數變多，這種行為就朝着病态的方向發展了。”冥土追魂仍舊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據我所知，那孩子在很多年前并不是那樣的，雖然會對不公正的事情打抱不平，但別人的命和他自己的命放在天平衡量的話孰重孰輕他還是能分清的。而就在這幾年裏他可是有很多次差點連命都沒了。”

“別得寸進尺了。”

“他是不是想通過這種近乎自殺式的拯救來挽回點什麽？那孩子不是多出來的正義感沒有地方用，而是靈魂裏缺了點什麽。從一個有着單純正義感的人到彌賽亞情結的轉變肯定有個什麽契機吧？那個契機發生在誰的身上？”

一方通行沒有回答。

“是誰把他缺少的那部分帶走了呢？他究竟是想拯救他自己還是另外的某個人？”

一方通行看着冥土追魂的眼神正在一點點變得兇狠，仿佛面前站的是個令人深惡痛絕的什麽東西，他的手握緊後又松開，指甲嵌入掌心留下許多半月形的紅痕，最終他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背後傳來夢呓般的一句話——

“六年前你到底殺了誰。”

——

“把支配者藏好，裝作只是來找樂子的樣子，在找到那女孩之前都別輕舉妄動。”上條當麻一邊将支配者放入腰間的槍套中一邊向自己的執行官下達了命令，“最好別暴露警察的身份。尤其是你，土禦門。”

“哎喵？”

“別光顧着玩忘記來的目的。不然我會用麻醉槍打你的。”上條當麻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

“好好。拿我當什麽人啊，你知不知道女仆控的矜持啊真是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喜好也夠糟糕的。”海原光貴笑了。

“進去了。”

上條當麻推開了地下夜店的大門，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以令人頭皮發麻的音量壓過來，穿着異樣服裝的樂隊在演唱舞池的正中央演奏，周圍近乎癫狂的人們揮舞着手臂，跟着主唱一起嘶喊，彩色的燈光掃來掃去，空氣中混雜着說不清的味道。

眼前所見的場景讓上條當麻有一瞬間的恍惚，現實和已經殘缺不全的記憶重疊在了一起，也是喧鬧的人群、也是斑駁的燈光、也是震耳欲聾的音樂。

那個面容模糊的人坐在吧臺旁，水珠從他手邊裝着深藍色液體的玻璃杯上流下，浸濕了青白色的指尖，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平靜的望着人們，或靜或動、或笑或鬧、或喜或悲，全世界只有那一片游離于生機之外的景色是寧靜的，寧靜而孤單。

然後迷失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中。

上條當麻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土禦門指了指其中的一個方向，朝那邊走去，海原光貴則是走向了正相反的方向。

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女孩。

上條當麻努力把剛才腦海裏的東西都撇出去，鑽入有些擁擠的人群。

在夜店的人魚龍混雜，把頭發刻意染成奇異顏色的人也不在少數，在彼此擁擠着的人群中女孩身上的那些特色也變得不再稀奇。

這麽大海撈針下去不是辦法，也會引起保安的注意。

上條當麻見四處走動的黑衣男人看向自己，便将目光投向舞臺上的主唱，一邊模仿着周圍狂熱的人們振臂高喊，一邊思考着女孩可能在的地方。

以那個急匆匆跑走的樣子和事件的突發性來看女孩應該不可能有錢去卡座或者KTV之類的地方，剛剛傷了人也不太可能立刻就混進人群中跟着發瘋，上條當麻四周看了看，發現在夜店演藝廳的周圍有許多擺放着雜物的地方。

從心底萌生出的奇怪直覺讓他推開身邊醉醺醺的男人，飛快朝那個地方跑過去。

在一大堆紙箱和亂七八糟的清掃工具中間，粉色頭發的少女穿着不知從哪弄來的寬大外套，抱着膝蓋蜷縮在髒兮兮的角落裏，像不願被光芒照射到的夜行動物。

“你在這裏做什麽？”

上條當麻的聲音吓得女孩身體顫抖了起來，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用刀捅傷別人的行為固然可恨，但在查明白所有事情之前上條當麻還不準備把這個受到驚吓的小女孩當作真正的殺人犯來看，他在離她三米外的距離蹲了下來，盡量放輕聲音試圖減輕她的緊張：“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但就這麽逃走是不對的，再這樣下去你的色相可能真的沒辦法再恢複了，所以現在和我回去好嗎？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少女将頭埋在自己的手臂中，用力的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警察，我不想被當做潛在犯抓起來，我不要，我沒有錯。我不會和你走的，如果你真的必須要帶走我就開槍吧。”

“如果我開槍了，那和承認你就是無可救藥的罪犯有什麽區別呢？”上條當麻對女孩伸出了手：“我會幫你的，所以和我回去吧。”

“我不要——！”女孩站起身，猛地揮開了遞到眼前的手，将圍在自己身邊的紙箱推倒，跌跌撞撞的從上面跨了過去。

眼淚将那張塗抹的無比精致的臉沖花，女孩的頭發和校服像是被果汁一類的東西淋濕了一樣黏答答的貼在臉上和衣服上。

在女孩逃走之前，上條當麻拉住了她的手臂。

有離得近的人看到這邊的騷亂，但都以為喝醉的男人要騷擾年輕的小女孩，只是帶着探究或者幸災樂禍的眼神瞥了一眼就轉回了頭。

舞臺上的歌手唱完了一首歌，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和尖叫聲，等到這一切都散去，下一首搖滾樂的前奏響起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帶着變聲期沙啞的少年的喊聲：

“有警察——！”

夜店中突然沉寂了一下，被抓着的女孩突然尖叫起來，上條當麻心髒一沉，還沒反應過來後腦就被砸中，伴随着玻璃破碎的聲音，淺黃色的酒液合着鮮血從他頭上流下來。

黑發的少年扔開手持的酒瓶碎片，趁上條當麻松手的剎那拽住女孩的手跑向了出口。

“阿上！”見友人被突然冒出的少年襲擊，土禦門元春來不及多想就拔出了槍：“站住！”

看到象征着警察身份的支配者，人群爆發出慌張的叫喊聲，每個人都竭力試圖遠離突然出現的幾名警察，驚慌的朝出口湧去。

眼前有些眩暈的上條當麻搖了搖頭，抹掉快進入眼睛的酒和血，對被拉扯着卷入人流的少女大吼：“你再不懂事也給我清醒一點！你的父母怎麽辦？！你讓他們去哪裏找他們的女兒？！你要讓在乎你的人怎麽辦？！傷害了別人只想着逃走！膽小鬼！懦夫！你還要多少人一起跟着痛苦才高興？！你以為最難過的人是你嗎？！你這個自私的小人！”

一直以來如同木偶一樣被黑發少年拉着逃跑的女孩終于開始掙紮，但少年的手就像是要嵌進她手臂那樣的用力。

不能逃跑。我不是膽小鬼。不能傷害在乎我的人。

女孩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股氣脫了下來，借此擺脫了少年抓着她的手，撥開混亂的人群朝那個陌生警察的身邊跑過去。

上條當麻拔出了槍套中的支配者，對準了引起了騷亂的少年，但擁擠的人潮很快讓他丢失了目标，那雙帶着怨毒和憎恨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如果那個時候我也能有這樣的勇氣，是不是一切會就此不同。上條當麻覺得太陽穴伴着後腦的傷口又開始劇烈的疼，但卻仍舊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站在原地，護着同樣狼狽不堪的女孩走向出口。

‘重見天日’的滋味并不是太好受，好在一直表現的無比叛逆的女孩這次沒有逃跑，而是安安靜靜的跟在他身後。

上條當麻從自己的車裏拽出出警時穿的灰藍色夾克扔給了女孩，校服的雪紡襯衫被浸濕後變得有些透明，而且她身上的血跡也說不定會引發騷動。

“阿上！沒事——我的天！”土禦門元春發出一聲驚呼，拉着上條當麻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你在這等着我去取醫藥箱過來！海原看好他們。”

上條當麻伸出手碰了碰頭上的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半個手掌都被染成了紅色。

披着不合身夾克的女孩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般悄悄走到他身邊，苦笑着問道：“你為什麽不開槍？”

“你不是罪犯。”

“但我是個壞人啊。”

“你要是個壞人就不會在這裏了。”

女孩遲疑了片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身邊有個和我一樣的人？”

上條當麻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什麽？”

“剛才在那裏，你的表情很難過，好像要哭了。”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些話不只是對我說的，對嗎？”

“被你看出來了？”

女孩點點頭：“你沒能救他？”

“是。”

“為什麽？”

“太遲了。”上條當麻笑着搖了搖頭：“不如說我那個時候退縮了。”

“警察先生你也是個笨蛋呢。”

“哎？”

“相同的話和再多的人說也傳達不到你真的想拯救的那個人耳邊，救再多和他一樣的人也不等于救了那個人一次啊。”

“所以說太遲了。那個人可能已經，不需要我去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