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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寧朝鹹通十一年，鹹通帝登基十餘年來，天下十分節度使之手，西有吐蕃，南有南诏，北有興遼，戰事不斷。三月，南诏烏蠻以四萬步騎騷擾劍南西川道，節度使唐阚上表朝廷，請河西、隴右道分兵加援。入夏已兩月，從長安到河西一路上竟有微雪，一支蜿蜒的車隊在泥濘的官道裏緩慢跋涉。

車隊為首的是名清隽男子，他青衣裘帽，雙腿夾着馬肚踏着泥點往返到一輛馬車前，“禀公主，前方距離成都洽所尚有七十餘裏，天色已晚，趕路今夜多有不便今晚怕是要委屈公主在漢州驿待上一夜。明日天晴了，官道必定好走，一日內便能到成都。”清隽男子二十七八上下，低頭恭敬請示時眼裏竟是期盼和不舍。

車內傳來輕婉女聲，“便有勞左仆射大人安排。”

被稱為左仆射大人的清隽男子心頭一顫，終将那聲苦楚嘆息咽下。左仆射兼同平章事王景章，少年進士，同科天子門生第一人。殿試那一天，20歲的少年郎加試文章辭賦讓新帝鹹通皇帝大為欣悅，欽點為狀元。在左右聲聲贊嘆中，王景章清朗的眸子捕捉到了鹹通帝身邊的小公主，才十歲的皇家寵兒潔貴如雪，神手雕琢的五官竟不染半分紅塵俗氣。她端坐在鹹通帝和皇後身旁，仿佛金殿上的一道白光，讓人覺得多看上一眼都是亵渎。凝雪凝雪，這個如雪般淨雅，如雪般純白的小公主就深深刻在王景章的心裏。

自殿試後至今已八年，意氣風發的少年狀元已經官至三品，俨然是青年才俊中最有希望接任宰相的一人。升至同平章事不過三月，喜氣未褪，朝廷接到劍南西川道的急報，便派他護送當今皇帝最為心愛的公主凝雪，賜婚劍南西川道節度使之子。

凝雪公主，這個在他心中如天神般的存在，現在要在自己的護送下，經一路颠沛到達成都，與一個生平從未謀面的武将之子完婚。想到這，王景章心內痛徹。為何自己膽怯，不敢求皇帝賜婚。他家室顯赫，母親為鹹通帝表妹文錦郡主，父親為當朝右相。為何自己遲疑，為何自己雖為少年狀元，面對凝雪公主卻有分分自卑？為何？如今追究這些為何，都是遲了。終究，凝雪公主即将嫁為他人婦。

按大寧朝規制，劍南節度使及其子本應前往長安謝恩完婚，其子更應在長安任官滿三年，方可攜公主再回原籍。然而，自從鹹通帝登位以來手段軟弱，于天下十節度使本就無掣肘良策，外有蠻敵時時侵擾。去年，興遼派使節請求通婚，指明了要帝後最鐘愛疼惜的凝雪公主。凝雪公主年已十八，帝後再強留身邊本就招人耳目，更怕漸漸耽誤了公主下嫁。本就舍不得凝雪公主嫁入興遼苦寒之地，眼下朝廷格外倚重劍南節度使西抗吐蕃，南抵烏蠻。衡量再三，終将凝雪公主嫁于劍南節度使之子、先鋒游羿使唐灼。

凝雪公主下嫁，加上戰事吃緊，鹹通帝憂心西南人心不穩，在派遣了先遣軍一萬人後，随之下诏凝雪公主與唐灼于成都完婚。此舉也非先例，前有德宗嫁女成煥公主于範陽節度使。朝內異議既無，只有王景章心裏期盼，這一路走得慢些，哪怕他能多陪陪凝雪公主一路也好。

一個時辰後，車隊到了漢州驿，王景章已經親自安排人提前打點了驿站，寝卧用度盡量按照凝雪公主的習慣。待車馬都停下，戍衛兵士都親點交班後，王景章方才請凝雪公主下車。

兩個陪嫁宮女先行下來，扶着凝雪公主出了馬車，王景章低頭躬身不敢擡頭，只聽得公主腳步輕穩，揭簾後暗香浮鼻。王景章雙拳攥緊，心內不舍更甚。凝雪公主走了兩步，回頭謝了王景章道，“有勞王大人。”

夜過兩更，凝雪公主房內燭火未熄，王景章在驿站另側踱步不安，凝雪公主可是也在為這下嫁心憂？他心內揣測着。見得公主房外有人走動，王景章走近詢問，原來公主夜讀茶水已涼，遣了人出來燒茶。

素聞凝雪公主自幼受國子監諸名師親教，博聞強記，文采見識一流。夜讀想來是習慣了，王景章心內悵悵，轉身要回房時，聽得樓下腳步陣陣，原來是護衛牙将李戰前來急報，“左仆射大人，前方兵将來報，河西至劍南官道一帶有盜寇出沒，聲勢頗大，不下三千人。怕是聽聞了公主一行，想來打這陪嫁的主意了。已經探知有盜寇距離驿站不過五十裏。”

“好大的賊膽！”王景章怒道，“橫行官道，聚而為反賊，散而為寇盜。竟然打起公主一行的主意。”

李戰谏道，“左仆射大人，現下我等護衛公主，人數為一千，如若現在不趕路往漢州與劍南節度使回合，怕難以與寇盜硬拼。這群人，多為前北庭節度使韓宗劭的散兵游勇，不是一般的草寇。不好對付呀。”

王景章聽罷點頭，“有勞李将軍點撥兩百猛士，随我夜行趕護公主離開此地。其餘辎重，由勞将軍護送。”

兩人正在商量餘下事宜時，驿站外傳來一陣喧鬧，驿站大門被人踹開，一顆血淋淋的人口被丢在了王景章面前，王景章本是文官，血腥場面極少見，這顆人頭竟不偏不倚滾到他足旁停下，王景章大驚，正要喊護衛兵士，一個挺拔瘦削的身影已經走到他面前，“韓宗劭遺寇來了有四千，為首的是前青州觀察使鄒行魯。這顆頭就是他的，公主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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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你是何人敢闖公主行營？再說，你說這顆人頭是鄒行魯的，我如何信得你？”王景章已強自捺住反胃，不肯讓步。

“我？”來人身形輕松，僅着了便裝，然面罩青銅護具，此時正目光森寒地盯着王景章，“唐灼。”來人摘下了面具，一條從額頭斜亘過眼的疤痕獠兇地反射出猩紅色。說罷拿出了封寄信交予王景章，“奉劍南節度使唐阚之命清繳游匪，護衛凝雪公主入成都。”

王景章将信将疑，打開信仔細看了看，泥封信章均是真跡，來人卻已經跨過他和李戰，直奔凝雪公主門前。

“大膽！”王景章箭步攔住來人，“雖唐将軍為欽點驸馬，然尚未和公主完婚，怎可夜闖公主寝房？”

唐灼冷冷瞥了王景章一眼，“早一點，遲一點，公主都是我唐家人。驸馬要進公主門，你能攔着？”王景章竟一時心虛，不知如何應對。然而手卻護在門上。

“王大人，”公主房門已開，想必聽見了外面的聲響，一個宮女出來，”公主有請唐将軍入內。”王景章楞住。唐灼眼裏閃出分古怪的笑意，徑直走了進去。